3月4日,巴伐利亞首都,康斯坦丁堡。
晚間的王城,大雨傾盆。
雨水從云端墜落,棱角分明的宏偉城堡矗立在城市中心,銳利的塔尖刺破天際,雨水沿著城墻流淌,在遮天蔽日的拱梁上劃過一道道水痕,雨珠反射著白熾的燈火,倒映出著冷冽的光芒。
高聳入云的塔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仿佛是一座從大地貫穿天際的巨廈,彰顯著莊嚴而雄偉的王權。
國王的召見剛剛結束,奧爾蒂斯大公拄著手杖,沉默地走出王宮。
大門在他身后關閉,雷光映亮了他的稍顯陰沉的眉眼。
王宮外,大腹便便的男人舉著黑傘快步迎了上來。
雨滴砸在傘面上,噼里啪啦響。
靠近后,他才發現艾德蒙的眼神不對。
撐傘的人,是巴伐利亞現任宰相——勞倫斯·亨德里克森。
勞倫斯在王宮的禮兵手下接過艾德蒙,稍微走了一段路,才凝重地問:
“大公,難道陛下聽信了檢察院的話?”
勞倫斯搖頭,戴上禮帽。
“上車再說吧。”
典雅內斂的馬車駛入雨幕,沿著王宮護城河的河畔,朝國政大廈駛去。
“陛下已經決定制裁萊塔尼亞.....外交部明天就會在南盟例會上提起決議。你晚上聯系一下各國的頭頭腦腦們,至少要爭取出三票贊成。”
勞倫斯聽到陛下同意了制裁,長舒一口氣:
“限制貿易進口么?全票通過應該問題不大,畢竟萊塔尼亞最近有些過線了。”
“不是限制,是停止。”
“什么?停止萊塔尼亞的一切貿易進口?”
“沒錯。”公爵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的說:“除了暫停貿易,還有即刻追繳萊塔尼亞在南盟央行的一切延期債務,還不上錢就沒收巫王在南大陸的產業和實體。驅逐萊塔尼亞的外交官,停止簽證辦理,以及讓魔法部緝拿所有在南大陸的無證巫師。”
勞倫斯的嘴巴微微張大,圓滾滾的下巴因此擠在了一起,滿臉驚駭。
“這.....不就相當于全面宣戰了.....”
“所以我們要推進決議的通過,希麥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阿什維爾在西大陸被巫師弄得虧損嚴重,應該也會贊成....不列顛那小子肯定反對,不用理他,你只用想辦法把投棄權票的蘇丹和賽普利爭取過來就行。”
勞倫斯面露難色,這一套組合拳下去,萊塔尼亞至少將損失五百萬金鎊,多年拉攏建立的成效也將毀于一旦,想要游說蘇丹和賽普利同意絕非易事。
“大公,就算我們強行推進了決議,恐怕也堅持不了一年。畢竟萊塔尼亞往帝皇一靠,東國就要吵起來....”
“告訴各國,繳回來的錢可以再借出去,但看門狗養得太肥....可就不咬人了。”
艾德蒙眼中厲色一閃而逝。
“從獵巫方案被取締開始,一直退讓,一直退讓,才多少年,巫師都敢在西大陸明目張膽參戰了。讓魔法部聯系校長先生,就說我要和他談一談.....制裁決議必須通過。”1
想到艾德蒙差點死在巫師手上,勞倫斯便不再多嘴,點頭表示明白。
“無論如何,陛下愿意通過制裁都是好事。”
他從馬車座椅下的儲物柜中取出一瓶紅酒,又拿了兩只酒杯,給公爵倒上半杯后又給自己滿上,神色輕松地舉杯:“這說明陛下還是相信您的,檢察院的狗并不好使啊!”
“呵。”
艾德蒙與他輕輕碰杯,勞倫斯將酒杯沿口壓得很低,碰完杯后公爵只抿了一小口,他卻將整杯酒一飲而盡,姿態放得極低。
在巴伐利亞政壇上,任誰都知道,當今宰相勞倫斯是奧爾蒂斯大公扶持的親信,若論當狗,他才是叫聲最大又最忠心的那一條。
二月初,派去西大陸的王室供奉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了巴伐利亞。4
在得知艾德蒙卻平安無事后,經歷了一段短暫又詭異的平靜時間,檢察院突然對艾德蒙發難,要求對率領供奉團的艾德蒙進行追責。
畢竟二十名超凡者的損失,放在任何國家都足以肉痛,畢竟這意味著龐大的培養資源付之東流,更何況還沒取得任何成果。
不但對艾德蒙發難,公廉檢署還對勞倫斯以及數位奧爾蒂斯派系的官員發起腐敗調查,一開始的由頭還是對反叛軍援助的賬目不清晰,但后面愈演愈烈,二月底時,勞倫斯的大量腐敗證據被報紙刊發,擺到臺前,輿論一片嘩然。1
但巴伐利亞的國政被勞倫斯牢牢把握在手里,國王不發話,檢察院也只能搞些小動作,奈何不了他。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是檢察院瘋了,而是檢察官們背后的權貴們趁著艾德蒙未歸,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發難呢。
可勞倫斯比誰都清楚,只要公爵和國王的關系一如既往,任憑那些貴族如何跳腳,都動不了他。
“大公,我們是不是該把檢察院那幫煩人的家伙攆下來,換自己人上去,不然天天吵吵吵實在心煩吶....”
“勞倫斯。”艾德蒙放下酒杯,打量了他一眼,“你哪里都好,就是不夠聰明。”1
勞倫斯一愣,隨后立馬擠出笑臉,討好地笑道:“大公您說的是,要是沒有您,我這蠢貨怎么可能坐進國政大廈的頂層辦公室....”
“你想斂財,這很正常。巴伐利亞建國一千一百年,就沒有哪任首相是不貪的....但你能不能貪的隱蔽點?”
“其他的我也就懶得說你了,連市政資金都敢動,這里是康斯坦丁堡,不是我的沃爾省。環衛工欠了三個月工資,堵在王城前面抗議,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勞倫斯訕笑一聲:“當晚我便補齊了,還多發兩個月的獎金。那些賤民在王宮門口不到半小時就被我派警員抓走了....陛下應該不知道吧?”1
“不知道?呵....”艾德蒙冷哼一聲,“你覺得呢?”
勞倫斯的額頭上沁出汗水,無助的看向艾德蒙。
“大公....難道陛下準備將我撤掉?”
“你貪的錢都夠掉腦袋了。”
“大公,救我,救我啊!”勞倫斯頓時慌了神,“我為奧爾蒂斯立過功,我為奧爾蒂斯流過血,我要見法官,我要見法官啊!”1
“別嚎了,頭疼。”艾德蒙扶著腦袋,幽幽嘆了口氣。
“不要以為有我在后面,就能為所欲為.....這兩年貪的錢也該夠你用了,該補的補,該填的填,填不掉的就安排替罪羊去法院自首,做得干凈點,明白么?”
勞倫斯瘋狂點頭。
“年代不一樣了,不要不把民意當回事,王都不是鄉下地方,這里的市民沒那么好應付的。”
“找個時間開個發布會,道道歉,擺個服軟的姿態出來。怎么說你自己想,然后再讓報社配合你寫點稿子,把民意順回來,不要一天天這個抗議那個抗議的,哪天陛下心情不好了,我也只能換個人當宰相了....”
“明天就開,明天就開....”勞倫斯訕笑道:“那檢察院那邊....”
“我等等帶伱到國政大廈露個面,他們估計今晚就會撤訴了。不過,你讓幾個行政官的位置出來吧,將無關緊要的油水都分出去,過幾天我再找菲利蒙他們聚個餐,彼此給點面子,這事也就過去了。”
“我需要穩定,明白么?”
勞倫斯哪敢不明白,雖然心有不舍,但還是連連稱是。
見公爵略顯疲憊的眼神,勞倫斯立馬發揮狗腿最重要的情緒價值,開始檢討:“都是我這個沒用的蠢貨,才毀了大公您的好心情,我該死——”
說完,就開始猛猛扇自己嘴巴子,啪啪作響。1
“別吵。”艾德蒙捏了捏眉眼,“心情不好與你無關,你這點破事還算不上什么。”
勞倫斯回過味來了。
他是貪,但不是真的蠢,起碼在揣測公爵心思這塊一直很聰明。
最近能讓艾德蒙煩躁的事,除了從西大陸鎩羽而歸,就只剩女兒的婚事了。
“莫非.....陛下還想讓大小姐嫁給王子?”
“不是.....呵,可能只是我多想了。”
金黃的燈火在雨霧朦朧的夜色中若隱若現,古老的石磚路面濕漉漉的,反射著路燈的黃暈。
艾德蒙凝視著玻璃外的王都街景,國政大廈的圓形尖塔屋頂出現在雨幕盡頭,古樸而華美的建筑向兩側延伸,在他的眼里,這座千年王城的繁華匯聚成一片璀璨的燈火光海,映亮了大雨滂沱的夜空。1
這座城市很美,他從小在康斯坦丁堡長大,對于這片燈火闌珊的夜景百看不厭。
與他一起長大的朋友,如今在城市的最高處俯瞰著這一切。
但他的眼神卻讓艾德蒙陌生。1
艾德蒙沉默許久,突然吩咐道:
“......你去調查一下,王后去年送給陛下的那頂漆黑冠冕,是從哪來的。”9
.........
與此同時的楓城。
城北的一片臭氣熏天的垃圾場中。
載著公爵領泔水桶與垃圾的馬車停靠在門口,垃圾場中最近來了幾個新伙計,有一把子力氣。做事很勤奮,見著有新垃圾來了,便主動幫忙卸車拋擲,臟活累活全攬了過去,倒是讓來丟垃圾的市民和環衛工省了不少事。
與往常一樣,新來的勞工熱情地接過搬垃圾和泔水桶的任務,仆役也就樂的清閑,靠在車邊欣賞著夜空。
一根煙遞了過來。
仆役下意識接過,回頭看去,是一個駝背的老人。
“桀桀桀.....這位先生,您是領主家的車夫吧?”1
老人佝僂著身子,夜色深沉,仆役看不清他的臉,應該是附近拾荒的老頭吧。
“是的,老先生,感謝您的煙。”
雖然笑聲令人不寒而栗,老人的身上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但仆役還是強打起笑臉與他聊了起來。
奧爾蒂斯家規矩極嚴,外出的仆役或傭人不能仗著身份得意忘形,對公爵領土的領民要保持友善和尊敬,不然輕則開除,重則上刑下獄。
可他如果給煙點個火,就能看到一張無比可怖的毀容臉,那無論主人家的規矩有多么嚴格,都會撒腿而逃吧。
“是有什么事么?”
“沒大事,沒大事。就是前些日子我聽人說,領主大人去西大陸,差點回不來了.....真的假的?可別嚇老頭子....”
仆役的眉角微微一挑,心想你個拾荒老頭消息倒還挺靈通。
但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避重就輕的回答:“別聽外人瞎傳,公爵大人前些日子才出發去康斯坦丁堡,這會該在王宮里與國王陛下吃飯呢。”1
“桀桀桀....那就好,那就好....話說,最近的領主家的垃圾看起來多了些啊,是有什么客人來了么?”
仆役心想有么?一直以來不都是那么多。
客人倒是有幾個,可城堡里仆役、女仆、管家、侍衛、文員.....加起來一千多人,多這幾個也沒多裝啊。
他不由狐疑的看了老頭一眼,起了疑心。
“這就不是我這種下人能知道的事了。怎么,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年紀大了,總喜歡隨口問問,桀桀....”
老頭慢悠悠地轉身,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回垃圾場。
仆役驅使著馬車離去后,新鮮的垃圾被迅速收集了起來,那幾名垃圾場的新員工開始逐一拆袋檢查。
那細致的模樣若是讓彼得見了,高低得夸一句正在探店的老八。
駝背的老頭輕輕拄了拄“拐杖”,一抹光源便出現在眾人的頭頂,幫助他們更好的翻找。
當然,身為蘇丹第四遠征軍的將領,這幾人都是水平不錯的職業者,哪怕沒有光亮也能在黑夜中視物。
“瓦刺大師,您就這么肯定,86小隊在奧爾蒂斯領中?”
軍團長沃特從一旁走出,神色有些疲頓,“我們已經跟著您翻了一星期垃圾了,翻出來最有價值的東西是鑲了狐貍尾巴的肛塞....”7
他都快罵娘了。自知回國小命不保的沃特,聽信了瓦刺的話,什么“找回骷顱頭萊塔尼亞就能庇佑你”,于是帶著親信們背井離鄉來到這刨垃圾,用切身行動體驗了什么叫跟著老登混,三天餓九頓。
“不要急,沃特,他們就在里面,我能感應到....”
瓦刺閉上眼睛,身上的偽令咒與死靈煉金術的咒器遙遙呼應,他便是跟著這種感應,一路追來,最終才鎖定了蓋倫頭骨的確切位置。
拿不回提燈不說,連死靈煉金術都丟了,瓦刺根本不敢想巫王會有多么暴怒。4
要知道,對于巫師來說,死亡可遠遠不是終點。1
“您為什么不像控制垃圾場老板一樣,操控剛剛那個仆役?”沃特不解的問:“讓他進城堡一探究竟不就知道了么?”
“那他還沒走進公爵領,就會被人發現不對勁了。”
瓦刺搖搖頭:“這里是南大陸,魔法師的地盤,要低調行事。更何況那可是奧爾蒂斯大公的老家,我能感應到,里頭光是比我強的魔法師就不少于三個....更別說其他超凡者,若是被發現了,我們不可能逃掉的。”
“.....那就這么在這干耗著?”
“總能找到線索的,桀桀,我占卜過,有美事就要發生了.....”
沃特覺得這個老頭神叨叨的,只好耐下性子,陪他一起等一下。
不多時,有人忽然翻出了一張信紙。
這類廢紙這些天他們翻出了不下一百張,但都是些毫無營養的東西,采購單或亂七八糟的稿紙,真正有價值的文件不可能出現在垃圾桶里,會在城堡內當場銷毀,所以沃特也不報什么期待。
“我看看....”文化水平還行的將領接過信紙,讀了起來。
頭兩個字,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彼得.....”
“明天晚上七點,楓城圣保利區第三大街7號門口,本小姐賞光請你吃飯,不許遲到,不然殺了你......誒......”2
那名將領皺眉囔囔道:“出發前看過名冊,86小隊的那個新人....就叫彼得來著?”
瓦刺陰惻惻的笑了。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你看吧,做垃圾佬多是一件美事啊!”10
然后老巫師赴約,主角為救女不得不去?多少年的老套劇情了,好活不整非得整點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