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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人口中傳唱的諷刺歌謠、士子們陰陽怪氣的議論、對挖湖畏懼如虎的民夫.....從華亭縣一路北上,越臨近上海縣,這種輿論上的極度不利,就越對隊伍的士氣造成嚴重的影響。
這種壓抑的氣氛,幾乎讓空氣都凝結了。
“張貼告示,三日之后,讓全縣百姓登城觀看炸湖。”
甫一進入上海縣,提前到了的黃子威黃知府,還沒來得及給國師介紹上海縣的一眾官吏,姜星火便立即下達了命令。
三班衙役傾巢出動,在雨棚的告示欄下,張貼了大大小小的告示,引得全縣百姓都好奇來看。
正好雨水小了一點,縱使街道上依舊濕漉漉的,但還是抵不住百姓們看熱鬧的熱情。
“滴答滴答~”
清澈的雨水,落在青石板地磚上,發出一陣又一陣的脆聲。
上海縣的百姓們擠在告示欄旁邊,圍著那些告示伸長脖子去看里面的內容。
此地文華繁盛,識字率乃是整個大明能排到前列的,故而不僅有讀書人幫著念,普通人也能大略看懂一些字。
“炸湖!看起來很可怕啊·····.”有膽小的百姓們看完后縮回腦袋。也有膽大的湊過頭來。
“哇,國師說要把大黃浦最深處的那個大湖炸掉··“這······這也太狠了吧!”
“真的嗎!”
當聽見炸湖的時候人群之中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誰也想不到,堂堂大明朝廷的國師姜星火,竟會做出這般駭人聽聞的事情。
畢竟,只要是個人都能想到,若是大黃浦的堰塞湖被炸開,那么蓄起來的洪水就一定會往外泄,官府若是控制的好,倒是能泄到影響不大的空地去。
可縣里參與加固上海浦兩側河堤的民夫實在太多,消息自然不脛而走......國師要把大黃浦的堰塞湖炸開,洪水流到上海浦來!
如此一來,就可以從上海浦匯入吳淞江故道。可這么搞的話,本地人的田地該怎么辦?
知府黃大人說了,官府會按地價給補償,可誰知道算不算數?
而且,萬一一個不小心,縣城的城墻被洶涌而來的洪水沖塌了可怎么辦?這些想法,難免在圍觀的百姓心中蔓延開來。
然而,姜星火自然是輿論戰的行家里手,對付南京里景清血誓的那種滔天風波都能手到擒來,如今以有心算無備,自然是有手段布置的。
姜星火很清楚,對于這個時代的普通百姓來說,你跟他們講科學道理,講家國大義,講大明未來的發展,那是沒有太大作用的,人家不會往腦子里進。
但是你要是開始搞神神秘秘的封建迷信,可就是如今十五世紀喜聞樂見的活動了。
所以,姜星火早就安排好了托。
在路上被王斌擒下的四個碎嘴子士子開始兩唱兩和了起來。“聽說炸湖是國師想要做什么法事?”
“不清楚啊!不過這樣也好,國師不是有祈雨之能嗎?聽說還是化肥仙人降世,若是真的施展仙法,咱們能夠就近看個明白,不然天天在城里待著憋屈死了,甚是無聊。
“可不是嘛!我現在只希望國師真有那本事,早日把湖底淤泥清理干凈,咱們才好過個安穩年啊!”
“聽他放狗屁吧。
“噓..噤聲,小心惹惱了國師,連你們都被抓去當苦力!”
“反正這次無論如何,我都會堅定地站在國師這邊,最好真的能把水給治了,不然我就吃不飽飯啦!
上海縣百姓的閑言碎語和竊竊私語的話,傳到了周圍里,讓不少人都開始被影響了起來。
“國師炸湖是要做法事”這個口風,不經意間吹了起來。
“混賬東西!你們再亂嚼舌根子,別怪我手中的皮鞭不客氣!”告示欄周圍的衙役沉聲喝道。
但越是如此,百姓們反而越起勁兒。
“三娃子儂是你嬸看著穿尿褲長大的,在這抖個什么威風?”“就是,鄉里鄉親,還不許我們說話了?”
衙役不言語了,百姓們反而愈發相信了這個說法。
一個背著空書箱的士子站在身側,臉色微變問道:“國師為何突然想起要炸湖?炸湖能做什么法事?”
而牽著倔驢的士子,此時忽然說道:“自然是因為堰塞湖阻礙了風水,實在是糟糕透頂了。”
風水?
圍觀百姓的眼中頓時亮起了光。
不過這東西,或許很多人看書、聽話本,聽到過一些風水玄學的說法,可并非誰都能成為這方面的什么專家,更談不上有什么本領能夠改變風水格局了。
“難道說······真有什么兇煞?”背著書箱的士子裝模作樣地喃喃低語道。“呵呵!你果然是聰明人。”
倔驢士子贊賞的望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在下倒是略懂,在來此地的路上,已經仔細推演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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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盡是污穢籠罩,再加上地勢低洼,風水格局已然被破壞殆盡。”
聽他說的頭頭是道,陷入了知識盲區的百姓們沉默不語。
風水格局,顧名思義,其實就是利用地脈和周遭環境,布置出事宜風水,形成聚財納瑞之勢,從而吸收各方福澤、旺運,使整體局面趨于平穩。
然而,聽這么一說,似乎此地的風水格局,受了大黃浦堰塞湖的影響?
這樣一來,風水格局不僅無法聚攏財運,反倒會導致地脈受損,以至于此地的運氣急轉直下。
若是放任自流下去,恐怕大家未來的富貴榮華,都將不復存在。
“所以國師看出了此地的風水格局有恙,才要強行炸湖,疏通風水?”
“正是如此!”倔驢士子愈發口若懸河,“非止這般,風水順則萬事順,江南水患,根子上的原因就是整個江南風水不太順,國師只需要調整山川氣運,水患自然也就平息了!”
在有心人風水一說的推波助瀾,以及松江知府黃大人親自提前發放兩岸注定被淹沒的農田的補償金,百姓們開始漸漸安心了下來。
國師要做法事改變風水格局的說法,在官府不解釋不承認的暖昧態度下,逐漸成為了百姓們公認的觀點。
于是乎,百姓們開始期待起了,國師炸湖的那一天。
畢竟同為南直隸,可是有不少百姓聽說了,南京城附近的人,是如何有幸,親眼觀看國師祈雨的!
既然國師上次沒失手,那么這次,想來也不會失手吧?
甚至,有精明的生意人還開始打通關節,提前去城墻上占地方,好把販賣的小玩意賣個好銷量。
天空中依然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卻耐不住大黃浦到上海浦兩側的大堤上,干得正如火如荼。
民夫們打著赤膊,掄著鐵鍬、鎬把,努力地加固著兩側的堤壩。在這個時候,有些工程是必須征召民夫辛苦一些的。
不過好在松江府的府庫還算寬裕,黃大人勤儉持家這么多年,多少攢了些錢,如今朝廷的錢糧運不過來,黃大人臨時支用了府庫,倒也能撐得下去。
所以,民夫們的工錢和伙食始終未曾短缺過,也就是這兩三天臨時加固的土方量會辛苦些。
這里頭,主要的工程,就包括了大黃浦—上海浦這段兩岸大堤之間的水道。
雖然說這段水道并沒有徹底保證好不會泄水,但得益于此前的工作量,經過臨時的加固,還是能做到八九成把握,不會造成意外災難的,兩岸的人員都已經疏散了。
這條水道畢竟是此次平定白蓮教叛亂的關鍵,所以既要通航,也必須要保證它的完整性和穩定性。
在此之前,大黃浦雖然沒人管,天然形成了堰塞湖,隨著暴雨的來臨,水位愈發駭人,但上海浦這一段,是有人管的,過去每隔半年,上海縣的知縣都會組織民壯修筑這段水渠。
由于這次的水災比較特殊,涉及到家園的安危,所以上海浦兩側大堤上的民夫更加賣力氣了。
當然了,在這種緊張而繁忙的狀態下,還是免不了有人偷奸耍滑。其中,負責維護秩序的軍校生們,帶著隊伍正在來回巡視。
“你干嘛呢?雇你來是讓你偷懶的嗎?”
張安世看著眼前黑黑瘦瘦的年輕民夫,正在愣愣地看著遠處水位高漲的大黃浦堰塞湖,不悅地問道。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之前在華亭縣縣衙里,一氣之下拂袖而走的葉宗行葉秀才。
葉秀才自從知道了國師非是打算不顧百姓性命,不用人力去挖危險的堰塞湖,而是直接用火藥炸,便明白自己是誤會國師了。
可此人偏偏是好面子的,總不肯再次毛遂自薦,承認自己的錯誤,也不想錯過此次盛事......是的,在葉宗行眼里,用大量的火藥來炸堰塞湖,是水利史上不可不扣的盛事。
開天辟地頭一遭,莫過于此。
以往可都是要民夫一鏟子、一鎬頭、一鐵鍬地去挖的!
一旦有個不慎,便是所有人都要被堰塞湖上堆積的滔天洪水淹沒的結果。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少見。
葉宗行年少時,自己玩的最好的一個遠房阿姊,便是被失控的洪水沖走的,從此以后,葉宗行便不僅立志于考功名做官,給一方百姓修筑水利,更是時刻地鉆研著這方面的學問,以備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
而且,從臨時加固的兩側大堤來看,這位國師,或者說國師身邊的人,一定是懂水利的,并非什么都不懂。
這也讓葉秀才一開始的氣氛,消退了很多。
一開始,葉宗行還以為,又是一群拍腦袋做決定的蠢貨!
然而,葉宗行的發愣,卻讓張安世誤以為此人壓根就瞧不起他。
這對于張安世來說,可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因為張安世在勛貴里,靠得不是爹,而是姐姐,是因為他姐姐是大皇子朱高煦的正妻,他才有飛揚跋扈的地位,所以平素便覺得矮了徐景昌、朱勇一頭。
張安世愈發不耐,正要一鞭子抽下去,卻被一個聲音叫住。“葉秀才?你怎么干起民夫了?”
張安世扭頭一看,正是國師姜星火在宋禮、鄭和、孫坤、王斌、曹松等人的陪同下,巡視著大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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