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宿,靈鹿洞府的規矩大抵便是這些,平日里,你便待在夫人的寢閣伺候便可。”
花侍人帶著姜宿回到樓闕之前,秀麗的臉龐之上掛著似真似假的笑容。
姜宿應了一聲,心里卻在思忖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做。
靈鹿夫人與灰狼妖將給予自己惑神丹,不僅欲要將自己變成奴婢,其所傳的那殘缺通玄妙法之上,亦是只有破境的法決,根本沒有半個攻殺咒法。
縱使自己已經破入命火通玄境,能夠初步御使極為微弱的玄氣,可卻不通任何一種殺伐手段,對這些實力強大的妖怪而言,根本造不成半點威脅。
獐妖與山道張統領那里,顯然是在平日里的巡查之中,曾經發現過些許蛛絲馬跡,對靈鹿夫人的閨中茍且之事有所猜測,但卻并不能完全確認。
故而獐妖曾經被灰狼妖將羞辱之時,才會將計就計,悄悄地將照影石交予自己,欲要讓自己為其留下足以致命的證據。
“如此惡毒的借刀殺人之法,山道統領那里絕對不會留下絲毫破綻,更不會甘心讓我一個人族領下頭功。我若是當真按照獐妖的算計行事,只怕靈鹿洞府覆滅之日,便是我的葬身之時。”
心下思量之間,姜宿已是行入了樓闕中,遙遙便望見了軟榻之上休憩的鹿角少女。
見了姜宿,靈鹿夫人清麗的小臉綻放出笑意,道:“我這府中從來不養丑陋之物,你這人族生的這般好看,平日里便是隨意看上幾眼,也是一件開心之事。”
姜宿走入內殿,路過高大的銅鏡,側頭望了一眼鏡中的倒影。
其中映著的少年長身玉立,清美白皙,微微抿著唇,眉眼如畫一般。
靈鹿夫人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姜宿,目光詭異,道:“去把這塊綢布送去洗了。”
姜宿走到她身側,伸袖拿起那塊被浸濕大半的綢布,有醉人的少女馨香漫入口鼻。
聞到這般味道,姜宿這里卻是眸光冰冷,心神深處涌起嫌惡之意。
妖異的命火通貫四肢百骸,將其盡數驅散了去。
此鹿角少女生的雖然明凈白皙,嫵媚動人,可實際上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污穢淫蕩至了極點。
甚至此前姜宿運使霜白的業火望時,在雜役處那只牛妖碩大的軀體之上,都極為清晰地察覺到了,與眼前綢布一般無二的氣息。
靈鹿夫人笑道:“看甚么看,這是我方才軟榻上躺過的綢布,不小心弄濕了,換塊新的來便是了。”
姜宿輕聲應道:“我知曉了。”
出了樓閣,將那綢布隨意交予門前一只侍立的女妖,姜宿繼續朝著樓閣之后的山林深處走去。
無人察覺的拐角之處,高大樹木的掩映之下,姜宿微微低下身子,望向了三株已經變得通體碧綠的小草。
雖然其余的草植亦是綠色,可這三株小草的碧綠卻是帶著詭異的色澤,讓人望之心顫。
正是姜宿前時使用業火,所驅散出來的“惑神丹”丹毒。
經過數日的山間靈氣洗禮,這三株綠草之上的靈鹿夫人氣息已經盡數消散,完全成為了無主之物。
在業火的封印之下,“惑神丹”丹毒幾乎未曾有所損耗,姜宿伸出手指,一縷微弱的玄氣蔓延而出,逐漸漫入了其中的一株小草之中。
惑神丹,服食之人的神智會傾向于種下氣息的生靈。
這幾日過去,直至靈鹿夫人的氣息散去之后,姜宿此時才能在這三株封著丹毒的小草之中,種下自己的玄氣。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休憩片刻之后,姜宿目光冰冷,再次接連凝聚出了兩縷玄氣,分別將其封入了剩余的碧綠小草之內。
畢竟初入命火通玄境不久,連續耗費神闕穴之中儲藏的玄氣,姜宿的面色隱約變得有些蒼白。
神闕穴之中所剩的玄氣,亦是只余了半數。
人有三大重穴,神闕、神宮、心宮;還有三十六竅穴,分別遍布于四肢百骸之間。
命火的修行,最重三大竅穴。
神闕位于眉心,神宮位于胸腹,心宮則是心臟之所在。
“惑神丹,應當比通玄丹都要珍貴一些,我以業火觀來,尋常命火通玄境的生靈絕無可能掙脫,你等似乎也并不例外。”
姜宿伸出袍袖,蒼白修長的手指之上,有雪白的火焰蔓延環繞,護持其間,輕輕取下了那三株碧綠的小草。
使著一塊破布將其包住,藏入袖中,姜宿站起身來,朝著靈鹿夫人的寢閣行去。
姜宿這里極為清楚,幽冥妖火乃是其神魂命火,修行根本,雖然有著許多玄異之處,可卻并不能直接作為神通咒術使用,至多只能用來輔助。
業火雖然是自己的天生神通,可消耗的卻是神魂本源,每次施展,都要休憩足足數日工夫,才能勉強緩過神來。
故而此時自己雖然踏入了命火通玄境,可戰力卻是極弱,有且只有用神闕穴儲存的玄氣轟擊,這一種最弱也是最基本的殺伐手段。
甚至就連那個曾經將其帶上青鹿妖府的羊頭妖怪在此,自己大抵都不是其對手。
“看來這位青鹿大王的妾室,已經按捺不住高漲的欲望了。”
心緒翻涌之下,姜宿停下了腳步,遠遠站在寢閣之外,遙望著門前守著的灰狼妖將,神情之間有著些許玩味之意。
已至亥時,天色漸暗。
天穹之上黑蒙蒙的烏云壓下來,凜冽冰寒的山風卷過山林,帶起沙沙的響聲,令人有種風雨欲來的心神壓抑之感。
姜宿走到寢閣之前,果然被那只小山般的灰毛巨狼攔了下來。
它微微揮舞著巨大的手爪,悶聲道:“且去休憩罷,今日由我來照看主人。”
姜宿環視一周,果然見那些平日里隨侍的妖女與小妖都不見了蹤影,唇角勾起輕笑,道:“夫人方才言道,讓我做完事便回到寢閣候著。”
灰毛巨狼口中胡亂嘟囔著,依稀在咒罵那惑神丹的藥效竟然這般強烈,隨后朝著姜宿低吼道:“夫人也讓我告訴你,先回去歇著!”
姜宿還不曾來得及開口,寢閣之中便傳來了鹿角少女帶著哭腔的聲音:“小……小灰,讓……讓他……”
她的話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安靜片刻之后,竟是發出了一聲求饒似的尖叫!
灰毛巨狼神情有些尷尬,不過想到姜宿已經服下了惑神丹,算是半個自己人,伸爪撓了撓自己的狼頭,語氣緩和了些:“夫人在修行妖術,這里暫且用不到你,姜宿,你還是先回去罷。”
姜宿眸光冰冷,面上卻是掛著笑意,道:“方才若是我沒有聽錯,夫人的語氣似是在哭泣,彷佛在受著酷刑,她當真沒事么?”
灰毛巨狼呲著牙,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甚么好。
若不是每個燃起命火的凡人,都是青鹿妖府之中可交易的珍貴資源,灰毛巨狼恨不得一巴掌把姜宿拍死在此處。
咔嚓!
驀然之間,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霆震響,有熾目的曜紫閃電撕裂了蒼穹!
黑壓壓的烏云咆哮嘶吼,刺骨的寒風裹挾著豆大的雨水,肆虐著這座巨山妖府的每一個角落。
大雨潑天。
咣!
隨著一聲沉重的悶響,一座高及兩丈、山岳般的雄壯身軀被兇烈的妖光卷了出來,狠狠砸在了門闕之外的石柱之上!
姜宿抬眼望去,正是那只喚作“牛二”的壯碩牛妖。
棄之如敝履。
“帶下去。”
寢閣之內,少女的聲音冰冷如霜。
顯然,她已是變回了高高在上的靈鹿夫人。
灰毛巨狼低吼一聲,上前伸出手爪,拖著神情變得呆滯的牛二,朝著苦役處走去。
牛二橫躺在滿是雨水污泥的石板路上,任由巨狼拖著自己,狂暴的雨水肆意拍打著它的臉龐。
牛眼無神,大張著腥臭的巨口,嘴角仍舊有著涎水留下來。
姜宿靜靜地走入雨中,如同一個幽靈,跟在了灰毛巨狼身后。
大雨打濕了他的黑發,浸濕的烏黑發絲貼在白皙的額前,將其本就清美精致的眉眼映襯的愈加好看。
“你怎地跟來了?”
灰狼妖將的語氣有些不虞,不過它仍在有些費力地拖著牛二,暫時分不出多少精力與姜宿較真。
姜宿走在它身邊,停在它耳側數尺之處,輕聲道:“青鹿大王來了。”
聽到此言,灰狼妖將面色劇變,巨大的身子下意識地顫了一顫,瞳孔急劇收縮,竟是直接嚇的癱軟在了地上!
下一刻,灰毛巨狼勉強回過了神,慌張無比地四下望去,顫抖著聲音道:“你……你撒謊!”
姜宿笑道:“我無緣無故誆你作甚?不信你看那里。”
此言落罷,清美少年伸出袍袖,蒼白修長的手指已是指向了灰毛巨狼身后。
灰毛巨狼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晦暗的雨幕之間,一個身披青袍黑甲的高大青年靜立于此,渾身上下的氣息如同淵渟岳峙,深不可及。
他的目光幽深不可測,正冷冷地朝著灰毛巨狼望來。
灰毛巨狼的瞳孔驟然收縮至了針尖大小,渾身上下止不住地發顫,如死狗般趴在雨水之中,口中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哀鳴。
驀地,它的眼角余光瞥見了一旁的牛二。
待到望見那殘余在牛二身軀之上,尚且來不及清理的污穢狼藉之后,灰毛巨狼的大腦剎那間變得一片空白,再也承受不住這般重壓,兩眼一翻,直接被嚇的昏死了過去。
雨勢愈急。
那青袍黑甲的青年卻是陡然塌陷下來,化作密密麻麻的水珠,與其余雨水一般,淌入了石板路的縫隙之間。
姜宿面色煞白,身形有些顫抖,眸光之中隱約有著暗紅的幽冥妖火跳動。
早在當初燃起命火之時,姜宿與灰毛巨狼在樓闕門前擦肩而過,便在其神魂深處種下了幽冥妖火的火焰。
如今醞釀數日工夫,一朝引動,果然使其神魂失守,幻象頻生,嚇地昏死了過去。
同為命火通玄境,雖然姜宿修境尚淺,暫且無法真正對其神魂造成傷害。
不過灰毛巨狼畢竟修行已逾兩百余年,能夠使其落魄失心,已經是此時幽冥妖火所能做到的極限。
強忍著腦海深處愈來愈強的暈眩之感,姜宿伸袖取出一株碧綠的小草,放入了灰毛巨狼的口中,隨后在它腰部厚厚的皮甲之處,摸索了一會兒。
灰狼妖將雖是狼身,可平日里卻穿著一身威風凜凜的厚實皮甲,牢牢護住了腰腹之處。
在雨中靜立片刻,姜宿再次取出一株小草,輕輕放入了牛二的嘴里。
“姜宿,你在做甚么?”
花侍人的聲音傳入耳畔。
姜宿側頭望去,雨幕之中有一只人首鹿身的妖怪,正緩緩朝著此處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