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果核還算新鮮,不要賣給中央大道的藥店。”
本來就是會想著搶小孩東西的家伙,為人底線頗為低下的布林厚著臉收下蘇摩果核后,便輕咳一聲,告知伊恩一個行內人才知道的消息:“賣給吉爾家的酒廠,他們正在試圖種植酒樹……當藥當毒賣,哪里有當種子賣賺錢?”
“當然,樹苗最好,但蘇摩酒樹土著一直嚴加看守,即便是種子也大多是搏命用,很難回收,所以一顆就價值七八塔勒。”
“確實。”
很好懂的道理,伊恩微微點頭,心領神會。
“差不多該走了。”
此時,伊恩看布林體力已經恢復不少,便決定趁著夜色以及對方傷勢還未惡化出發。
“你能看見,你來帶路。”布林點點頭,便扛起還處于昏迷中的土著刀手,緊隨在伊恩身后。
一路平安。
哈里森港東北沿岸處的樹林早已被全部伐空,只余一片被特意用鹽堿澆蓋過的白地,這是防止土著溝通樹海之靈,就近召喚活樹圖騰攻城所設,港口的農田主要位于北邊的官道周邊,位于伊沃克河兩岸。
從這鹽堿地開始,一條石路直通臨近的柏爾村,護衛隊平日就是沿著這條路一巡查各個村莊和養殖廠,在路旁還有著一座座點著火把的哨塔,照亮暗夜中的大地。
伊恩與布林順著哨塔的光一路走來,雖然并沒有遇到土著的小隊,但全程戒備。
兩人在抵達明亮的哨塔下方,看見哈里森港高聳的城墻時,才終于緩過一口氣,放松些許。
與此同時,他們看見有不少人,或是獨身,或是成群結隊從四面八方趕來,匯聚在城門塔樓下方。
這些人大多神色惶恐,衣著凌亂,甚至有些受傷頗重,渾身血跡。
伊恩一看就知曉,他們應該是周邊村莊的伐木工亦或是漁夫,且全部都和自己一樣,遭遇土著襲擊,卻意外幸存下來。
“不要驚慌,排隊,證明身份后,依序入城!”
有一支城防軍小隊正在維持秩序,這些平日散漫的士兵罕見地穿上了半身鎧與頭盔,手中端著輕弩,進入戰備狀態。
隊長沉悶肅然的聲音從頭盔中傳來:“格蘭特子爵大人已經設下免費的麥粥施放點,入城后每個人都有麥粥喝,也有地方安置——但不要大聲喧嘩,引起騷亂!”
“胡亂攪起騷動的,視為土著奸細關押。反抗,殺。”
聽見這簡略而有力的恩威并施,惶恐的人群逐漸安定,但伊恩與布林并沒有進入人群中。
“我們抓到了俘虜!”
因為布林肺部受傷,伊恩代替他發聲,男孩清脆的聲音引起那邊隊長的注意,他看見布林手中身體扭曲,但因為泰拉人堅韌體質卻還留著一口氣的土著,登時眼前一亮:“什么?”
“布林?你倒是好運氣……”
他看上去似乎認識采藥人,但不等這位城防軍隊長帶隊走上前,接引伊恩與布林回城,另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伊恩?”
沉重宛如巖石落地般的腳步聲響起,普德長老的身影出現在城門前。
他的出現立刻讓城衛軍隊長微微后撤一步,表示尊敬,但長老卻并沒有在意對方的這份敬畏,而是快步走上前,驚喜地打量著伊恩的情況:“不錯,沒有受傷。”
白之民長老抖動著胡子,他端詳伊恩如今的狀態,也順道看了眼負傷賠笑的布林,哈哈笑道:“不錯,布林,你做得好!”
“不,這倒不是我……”布林可不敢居功,但不等他話畢,普德長老便收回目光,與伊恩對視:“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就你這性格,假如真的救了伊恩一命,還抓住俘虜,早就向我邀功。”
“伊恩,是你做的?”
他的詢問簡短而有力,目光灼熱地注視著年幼的男孩。
“嗯……算是。”
并沒有否認,因為伊恩敏銳地察覺到,普德長老松散的長袍之下,裹著一層鎖子甲,而對方腰間挎著一柄戰錘,完全是備戰模式。
而城門后側,他看見好幾位普德長老平日的護衛也是披掛皮甲,全副武裝地等待著。
——他這是要出城。
伊恩意識到這點,而且,他很清晰地明白,除卻自己之外,普德長老根本沒有任何必要出城冒險——哪怕是白之民養殖廠被毀了也是如此,這點利益相較于風險太過微渺。
對方……是想要去救他。
“原來如此。”他若有所思道:“看來,我這個靈能者的身份……或許比我想象的更受重視?”
但不管怎么說,對方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做好準備,前去搜救有極大可能——通常人也不會覺得一個八歲孩子被土著襲擊能有什么好下場吧——已經遇難的伊恩,單單是這點,他就愿意承情。
“不管如何,哪怕是為了靈能者這個身份,白之民的親密的群族關系還是相當不錯的。”
“請醫師過來,布林需要療傷。”
拍了拍伊恩的后背,普德長老向城衛軍隊長點頭示意后,便將兩人帶入城內,他對身邊的護衛道:“我剛剛接到了飛鴿傳訊,養殖廠遭到突襲,奧布里兩兄弟不敵,帶著還活著的同胞開船入海避難了,你們兩個叫上賽楠和戴維恩,去迷宮藻海接應他們。”
“伊恩……很遺憾,是我們忽視了你的預感。你跟我來,說說外城究竟發生了什么。”
“現在不行,長老。”
但出乎普德長老預料之外的是,看上去十分乖巧的伊恩,卻回絕了他的要求。
但他并不感覺惱火,而是頗有興趣地等待理由:“為什么?”
“俘虜就在那里,長老您倘若真的有問題,肯定有讓他開口的辦法。”
側過身,男孩微笑著看向已經被三位醫師圍住,拘束在擔架上的土著刀手:“而我家里的弟弟還沒吃飯呢——這次出門本來想帶點吃的回來,現在全泡湯了。”
“更何況。”
轉回頭,伊恩與普德長老對視,輕笑道:“長老你真正想要詢問我的問題,我不是已經回答了嗎?”
他青色的雙瞳中,亮起一道溫潤晶瑩,清淡如水的光暈,宛如螢火一般微微閃動。
這自內萌發的微光,雖然只持續了數秒就消失,宛如幻覺,但那一瞬驟然亮起的色彩,卻是絕不虛假的真實。
“這是……”
瞇起眼睛,普德長老凝視著伊恩的雙眸,他清晰地看見了那道光暈。
“真是,很好很好的回答。”
他輕聲道,嘴角微微翹起,語氣中罕見地帶著一絲懷念,而更多的是寬慰:“那就這樣吧,伊恩。注意安全,你現在總應該知道,城外究竟有多么危險。”
頓了頓,老人伸出手,用力揉動男孩的頭,加重語調責備:“而且,你答應過我的,不會一個人外出。嗯?”
“答應了但不做,可不是好孩子。”
“誒嘿。”
伊恩企圖萌混過關,以他的容貌,倘若是一般人定然會心軟一瞬,乃至于產生保護欲……但顯然普德長老不吃這套。
他輕輕拍打男孩的肩膀:“回去吧,這次你抓回俘虜,立下大功,格蘭特子爵不會忽視。”
“回家等著好消息吧。”
很快,普德長老帶著布林與土著俘虜離開。
他們原本除卻尋找伊恩外,也想要帶隊出城巡視,嘗試抓到幾個舌頭,搞清楚土著究竟發了什么瘋,居然打破十幾年來的默契,主動大規模襲擊對方的平民。
因為伊恩,他們已有現成的俘虜,但巡視幾個關鍵入口和哨塔也是必須的。
伊恩注視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輕松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
“土著突然發瘋,究竟是為什么……”
他回過頭,看向正在緩緩審核放行的城門口處。
在昏暗的藻油燈照耀下,一個個神色驚恐,身帶血跡的村民或是哭泣,或是顫抖著進入城中,幾位衛兵沉默地抬起一大桶水澆在他們身上,將他們變成落湯雞的同時,也洗掉他們身上的污泥,血跡與土著可能試圖借他們送進城內的疫毒和小蟲。
在清洗之后,有的一家團聚,雖然茫然失措,但卻有著起碼的鎮定,被引導進被清理出的臨時篷區。
而有的一路奔逃,現在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惶然驚覺,自己或許已經失去了幾位最重要的家人摯愛,故而跪倒在地,絕望地哀嚎,捶地哭泣。
“不,不要洗掉,那是爸爸的血……”
他聽見有個小男孩正大聲地哭鬧,這本來會引來斥責,但最后也只是一位熟人強打笑容,陪笑著捂著孩子的嘴離開。
衛兵們只是沉默地注視。
承平十余年,所有人又回憶起昔日與土著戰爭時的血腥與恐怖。
注視著這一幕幕,伊恩喃喃自語:“這一切,是否和老師說的事情有關?”
“倘若沒有,又是為什么?”
“而希利亞德老師,現在又在做什么?”
沉默地注視著城門后的百態,伊恩微微搖頭,走上回家的路。
同一時刻,格蘭特子爵府邸外。
一只灰色的山雀悄無聲地從風中降下,落在府邸前等候多時的護衛前方。
終于等到目標的護衛長吁一口氣,急忙取下鳥腿上的紙條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邸內,將這卷來自紅杉林深處的紙條遞給管家,一位滿頭白發,已為格蘭特家族服務了四十五年,微微駝背的老人。
“大人,那邊的信來了。”
敲門,在一聲頗為煩悶的回應后,老管家緩緩步入書房,將這份傳書交給正一臉燥郁,幾近于咬牙切齒的格蘭特子爵。
子爵大人此刻正在簽下一條條授權書,準備調動哈里森港內各商會的資源協助安置土著襲擊造成的難民,并進行戰爭準備報告書——不管帝都那邊看不看,究竟管不管,作為名義上的皇室直轄地,哈里森港的總督干什么事,都需要寫一份報告備用,更不用說調動軍事儲備資源備戰了。
聽見老管家的話,這位怒氣勃發的子爵抬起頭,咔嚓一聲,便將手中的筆捏碎:“廢物!土著都打到我們頭上,打碎我們滿口牙齒了,才把消息傳給我?那我要這些潛伏的探子有什么用?浪費我這么多錢!”
“預警預警預警,我就是信了他們的鬼話——前幾天普德還過來和我說要小心提防土著的突然行動,我笑著告訴他我肯定比他早知道,讓他別憂心,結果呢?!”
怒罵一番后,深呼吸一口氣,格蘭特子爵還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面無表情地展開紙條。
然后,他眉頭緊皺,表情變得驚疑不定。
“純潔獻祭不是為了增加部落中的升華者數量,也不是為了讓樹海在大風暴中庇護他們?”
他愕然道:“這次的純潔獻祭,是最純粹的血祭。”
想到一個可能,格蘭特子爵抬起頭,果不其然,老管家的神色也變得肅然無比,這位見證了哈里森港從建起至現在所有歷史的老人,顯然和他想到了同一個可能性。
子爵站起,不可思議地自語:“他們這次襲擊村莊,不是攻城的前兆,而是為了抓獲足夠的血祭祭品?”
“他們……要用血祭喚醒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