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你怎么想!”
張冕哂然一笑,然后看向賈知禮道:“我只知道,正如這位章先生所言,只論君臣不論華夷,我北方百姓也沒好過到哪里去,甚至我北方普通士子也沒好過到哪里去!”
“所以,如果北方士民百姓也沒好過到哪里去,那堅守此禮還有什么意義?”
“與其如此,不如順應有德者。”
“至少,眼下這支義軍是真的把南人百姓當人看,所以我在來的路上能看見安民告示,能看見軍士發糧賑濟百姓的情況,甚至還看見軍士幫助老幼的情況。”
“此真可謂仁者之師!”
“哪里像我們這些人,說是守禮施仁,結果做的卻都不是不義之事,不把南人當人看,也沒把北人當人看,廟堂之上,朋比為奸,鄉野之中,兵惡如匪!”
賈知禮只啐了張冕一口:“你辜負皇恩,有悖圣德!”
章誠對此微微一笑。
對于這些官紳在聽了他的話后會有不同的反應這事,章誠倒也沒有多感到奇怪。
因為他知道,一個階級的本身固然是反動的,但并不是說這個階級的具體某個人就是反動的,這個世界上的確有背叛階級的人。
從古至今都有。
只是章誠不知道張冕是真的因為聽了自己對朱元璋說要重建華夷之禮的改禮主張話就決定降順義軍,還是為保存性命而做的一時權宜之計,乃至是想趁機加入義軍進而破壞義軍內部的團結度。
章誠更愿意相信后者。
當然,或許兩者皆有。
即這張冕可能既有貪生的原因也有內心承認如今之禮教讓華夏倒退的原因,畢竟人有時候的確就這么復雜,既有高尚的想法也有齷齪的想法。
但無論如何,章誠現在都很愿意看見有官紳儒士愿意支持自己的主張,尤其是北方的官紳儒士,這樣既可以向朱元璋進一步佐證自己說的天下官紳的確皆非一條心的觀點,也可以佐證他所提的主張,的確還是順應這個時代的社會演變趨勢。
朱元璋見張冕受章誠之言的啟發而愿意投降歸順,便也很是高興地頷首。
雖然他也和章誠一樣,并沒有完全相信張冕,但這也還是讓他愿意相信自己和章誠所信仰的主張的確是順應天下人心的,所以能夠讓眼前的張冕愿意跟著附和,還揭元廷的短,言元廷北方的百姓也沒被善待到哪里去。
“還有沒有要降的?”
緊接著。
朱元璋沉著臉又問了其他被俘元廷官員一句。
千戶趙祿這時喊道:“罪將愿意棄暗投明,還請將軍收留!”
“罪員也愿意降,以從大義!”
“罪員也甘愿降順義軍。”
……
一時。
其他元廷官僚紛紛跟著表示愿意投降,包括一些蒙人和色目人出身的官員。
真正愿意為元廷殉節的官僚相對而言其實還是少數。
這也不奇怪。
從來真正不怕死、真正愿意踐行理念的人就是少數人。
只是在龐大的人口基數面前,會顯得一些愿意殉節盡忠的人很多而已。
“儒門之人,豈能降賊!”
而現在,在章誠和朱元璋面前的這些元廷被俘官僚,除賈知禮外,還是有其他官僚不愿意降的。
譬如。
這時就有一任元廷樞密院院判,而因奉命來滁州視察被義軍于知州衙門俘虜的官員文謙就也這么回了一句,且雙目憤恨地看著一眾要降順義軍的官員。
“上位,這些不肯降的胡元官僚,算是不愿意棄暗投明,前罪便不能宥!”
章誠在一眾被俘的元廷官僚皆表態后,就看向幾個不愿意降的元廷官僚,而對朱元璋說了起來。
朱元璋頷首:“宜明正典刑。”
“現在可以確認的是,他們所犯之罪,一是違禮,頑固地要堅持不承認華夷之別;二是從賊,從禍害我中華的胡賊,且在我們義軍的感召下、勸導下,還是不悔改,不認罪,堅持要認賊為主,堅持要奴役我中華之民,堅持要分裂南北,而不顧天道人情;三是不仁,待民不仁,而以民為糧且不悔,實在是反動至極,難以救藥,非鐵腕處置而不可,已無任何施恩寬憫之必要,唯有以嚴刑震懾愚頑之作用!”
章誠說了起來。
朱元璋聽后依舊點頭。
而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賈知禮等元廷官僚以民為糧,且認為他這樣的南人就該被犧牲,也就在這時候冷聲吩咐道:“當剮,也用他們的肉去濟饑民!”
章誠對此沒有反對。
因為賈知禮這些人既然冥頑不靈,那就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寬待的價值,只有用嚴法去震懾依舊頑固之人的意義。
再則。
章誠知道自己也很討厭這些人,所以他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和理想,去為一些可以拉攏的官紳說情,但不是說,他會真的要對所有官紳,包括頑固派都以仁相待。
章誠不是圣人,內心也和朱元璋有一顆嫉惡如仇的心。
所以,章誠沒有選擇反對。
而對于朱元璋選擇將拒不投降者嚴懲不貸,章誠也不覺為奇。
在朱元璋的世界里,沒有士可殺不可辱這一說法。
所以,他在歷史上會對要為元朝效忠而拒不投降的陳友定施以極刑,對貪污超過一定程度的官員剝皮楦草,而示于衙門。
當然。
章誠是希望朱元璋把天下人當人看的,所以,他不會支持朱元璋對天下人太狠,但這不代表他就支持一味寬刑禮士。
對于窮兇極惡者和頑固不化者,章誠只會嫌朱元璋在人格上侮辱的還不夠。
所以,章誠就對朱元璋說:“上位!既然要嚴,以我看,那就不能只是在肉體上嚴酷,還應該在精神上予以打擊,當也仿為岳王不平之百姓造秦檜跪像之舉,造他賈知禮等頑固者之跪像,立于城門處,因為他們對不起華夏祖先對不起天下百姓,所以,他們應該天天跪迎士民百姓入城出城!不如此,不足以證明我們重建華夷之禮的決心!”
朱元璋聽后點頭:“還是章先生會想主意,咱剛才的想法,雖然狠,但震懾有余,教化不足!”
“就這樣辦!”
“另外,把他頭埋在城門過道的青磚下,任人畜踐踏!”
賈知禮這里聽后大驚,看著朱元璋和章誠,顫聲道:“你!你們!”
朱元璋知道賈知禮無非是想說,他怎么這么對待一個敢為朝廷殉節的忠義之人,而竟不對自己的忠義之氣節感到敬佩,而即便要殺自己也應該只以絞刑對待,保留全尸,最多斬首,當然,剮也不是不行,畢竟士可殺,要怎么殺是戰勝者的權力,但是士可殺不可辱,將自己拿去賑濟百姓,簡直就是在故意侮辱他,故意亂貴賤。
所以,朱元璋這時也在賈知禮開口時,插嘴說道:“你沒把咱當人,咱怎會把你當人!”
賈知禮頓時啞口無言。
章誠這里則下令讓兵士將他重新上枷鎖,且讓其畫押在狀詞上畫押,并讓人將他拖了下去。
“禮儀大壞!”
“禮儀大壞呀!”
而只在這時,另一不肯降的官員文謙這時也不由得大喊起來,而道:“你們這是悖逆天道!”
“咱不相信天命在胡,如果天命在胡,豈不是上天也覺得咱爹娘該死?”
“可咱造反是請了天意的,所以咱爹娘不該死,天命在我義軍!在新的禮教!”
“如若我因此亡,則是天騙我!
朱元璋這時倒主動回應起文謙自己來,且道:“天若不憐布衣,則我布衣何必敬蒼天?!”
朱元璋與其說是在回應文謙,倒也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說服自己不畏懼一切。
章誠聽了朱元璋這話,倒是頗受觸動,而立即拱手道:“上位之言可以說是讓人振聾發聵,憑此言足可令天下人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