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雷聲炸響,然而此時此刻,在他們耳中最恐怖的聲音并非聲勢浩大的異相,而是隱藏在天地劇震之中一絲輕微碎裂之聲。
這不像是區區幾個練氣修士能應對的陣仗。
師玄瓔目光掃過幾人面上,見書生和莊期期滿臉驚駭,便知道這種情況并不常見。
五頭身面色凝重:“我們得趕快把引渡令放入陣眼。”
引渡令,就是烏篷船變成的令牌。
師玄瓔心中隱隱覺得不妥,但其他三人一致同意,她便沒有多話,墜在隊伍最后跟著幾人往竹海深處走。
煉氣期還沒有到修為外放的程度,無法隔絕寒暑雨雪,其他四人多少有些家當,從儲物袋中取出法器遮雨,師玄瓔只有兜里幾塊靈石。
莊期期回頭見她淋雨,遞過來一把傘。
“多謝。”師玄瓔知道雨水并無害處,卻未拒絕。
越深入竹海,天色越黑。
師玄瓔察覺前方有微微氣場波動,與烏篷船化作令牌時氣息截然相反,忍不住開口:“我覺得不對勁。”
頓了幾息,無人回答,師玄瓔盯著前面莊期期的背影,手指猛然抓緊手爐。
莊期期的兩條腿在她眼皮底下變成了蛇尾!
誠然,這女子妖妖嬈嬈一副美人蛇的樣子,也不至于真變成蛇吧?難道自己失去修為之后已經連人與妖都辨不清了?
前面的美人蛇忽然回頭問:“你說什么?”
師玄瓔目光微凝:不是莊期期。
這是一張約莫十四五歲女孩的臉,生的格外清麗,若非小臉透出青白灰敗,定然十分靈動。
師玄瓔盯著她臉看了幾息,那種顏色與妖類無關,更像是尸體。
見她似乎沒有攻擊的意圖,便問:“無事。我們現在去哪兒?”
美人蛇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牙齒:“當然是去大湖里淘珍珠呀!”
這是把她當做同類了?師玄瓔低頭看見自己還是兩條腿,一身反骨蠢蠢欲動,“要不然,我還是不去了?”
美人蛇瞳孔倏然收成一條極細的豎線,俏麗的臉龐膨大腫脹,像在腦袋兩側長出兩顆肉球,身上彌漫出淡淡腥臭味。
“那還是去吧。”師玄瓔立刻改變口風。
竹林間清風拂過,少女恢復原狀,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笑聲清脆:“呀!他們都走遠了,快點跟上呀!”
師玄瓔為了將本命刀淬煉成神兵,不知道進過多少秘境、幻境,對此并不陌生,只不過現在修為差還不穩,有些難辦。
正想著,她發現,好像……天道對她神魂的壓制也變弱了。
哈!
突然感覺又行了呢!
師玄瓔欣喜歸欣喜,只是禁錮雖然松動,但并未完全解除,因此仍然不敢大意。
她抱緊手爐,安靜跟著蛇女前行,一心二用。
按照常理來看,拓荒人破除類秘境應當就可以自由行動了,歸一樓卻專門派人來接,定然是因為某種原因無法直接返回。
師玄瓔猜測,多半與引渡令有關。
引渡人說不定有什么手段可以與歸一樓緊急聯絡,或者那個引渡令可以直接化作飛舟載著他們逃走。她莫名其妙被推進來,既沒有辦法聯絡歸一樓,也不知道如何回去,時易世變,有許多東西她都不曾見過,不能完全用舊經驗去解決,得趕快找到其他人才行。
師玄瓔一咬牙,把手爐收入儲物袋。
屬于渡劫期的神識迅猛如洪水一般傾瀉而出,霎時間,她清晰的感受到了紫府即將撐爆的撕裂之痛,來自天道法則之力的傾軋,更是可以毀天滅地。
于此同時,她眼中的幻像全部退去,眼前沒有蛇女,也不見其他人身影,只是一片翠綠竹林。
傘“唰”的一聲合攏,師玄瓔一手飛快掐訣,傘上忽而生出一縷紅線飛向竹林深處。
做完這一切,手爐再次回到手中。
她伸手抹掉鼻腔里流出的血,腦子里鈍鈍的,感覺差不多要壞掉了。
跟著蛇女不知走了多久,視野霍然開闊。
慘白的月亮隔著廣闊水域,像是被托在水面上,幽冷月色下,湖水清澈可以見底,其中怪石嶙峋,像是一片水上石陣。
那些蛇女到這片水域便自顧入水嬉戲,師玄瓔悄悄離開,隨著傘上紅線進入石陣內。
傘是莊期期認主過的法器,師玄瓔利用器物與主人之間的聯系尋人,紅線另一頭就綁在莊期期身上。
師玄瓔踏水繞過一片石林,看見前方水面生出大片紅色水草。
那草只有一根紅色細細的桿子,最上端粉紅果子外部包裹一層透明如水的皮肉,在月光映照下,晶瑩剔透。若是單看一顆還挺好看,像是什么靈草仙果一般,但它們擠擠挨挨、密密麻麻鋪滿水面,隨著水波晃動的時候,紅色細桿柔軟如同活物,好像成堆蟲子蟲卵在蠕動,令人頭皮發麻。
順著紅線看過去,只見水草中央有一片空出的水面,莊期期背對她站在那片水中央,水面沒到腰臀,身姿婀娜。
師玄瓔躍上附近的石頭,居高臨下的俯視水面,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哪里有路。
“莊姑娘!”師玄瓔喊了一聲。
莊期期身后水中影影綽綽,忽而有什么晃動一下。
師玄瓔凝神再看,才發現就在莊期期腳下的水里躺著一個巨物,像是女子的臉,沒有眼睛,鼻唇卻長得很標致,有東西蜷曲于頭頂兩側,狀似蝸牛,看不出是觸手還是角。
師玄瓔看了看它的位置,發現倘若這東西有身體的話,周邊這些石塊恰好猶如一根根釘子,能將它釘在水底。
“什么東西……”師玄瓔自問見聞不少,從上古至今,從未聽過世間竟有此物。
“師玄瓔。”
身后忽然有人壓低聲音喊她。
師玄瓔回頭,見五頭身一臉驚惶地躲在石頭后面,神志清醒,明顯沒有受到幻覺影響。
她從石頭上落下,小聲問:“其他人呢?”
“我們走散了。莊姑娘站的地方就是陣眼,只要將引渡令放進去,幻像應該就會消失。”五頭身從懷里掏出黑色令牌,訕訕道,“我修為不如你,方才又受了點傷,不如你去吧。”
師玄瓔接過令牌,還不等五頭身有什么反應,又遞還給他:“我們一起進去,你放令牌,我去把人帶出來。”
五頭身愣住。
“難不成你還想站在這看著我一個人忙活?長得丑,想的倒挺美!”師玄瓔不悅地催促,“快點!”
“你!”五頭身咬牙忍住怒氣,“行!”
兩人先后爬上石頭,飛身進入水草中央的水面。
師玄瓔落到莊期期身旁,伸出的手微頓,繞到前面去,確定是本人才一手環住她的腰,將人撈起,帶到附近石頭上。
莊期期睜著眼睛,目光沒有焦距,顯然處于幻覺之中。
師玄瓔把手爐放到面上熏了熏,不多時,便見她猛得吸了一口氣,眼神之中漸漸恢復神采。
“醒了?”師玄瓔問。
莊期期看清人,一把抓住她手臂,顫聲道:“我看見神了!”
“神?”
顯然,莊期期看見的景象和她所見截然不同。
莊期期點頭:“上古之神女媧!”
師玄瓔表情怪異,指著下面的湖水;“你說的女媧,莫非是它?”
莊期期一臉疑惑的探頭向下看去,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死后尸體都會變得難看,更何況這么巨大怪異的東西!她在幻覺里看見的人身蛇尾極有神性,現在看到的景象卻只覺得恐怖。
師玄瓔掃視一圈,見水面上空無一人,冷笑道:“果然跑了。”
莊期期抬頭:“什么跑了?”
“方才我遇見那個侏儒,他說陣眼就在此處,只要將引渡令放進去,幻像就會消失。方才你就站在水里,我與他分頭行動,我將你救上來之后,他便不見了。”師玄瓔道。
“平常我們確實需要把引渡令放進陣眼。”莊期期不解道,“他為何要跑?”
師玄瓔問:“你們平常也會遇到幻像嗎?”
“不會,我們只要坐船到了地方之后把引渡令放入陣眼,陣門打開后,再取回引渡令,把所有修士帶回歸一樓便算完成了。”莊期期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過,我也曾經聽說過幻境有時候會跑出陣門……”
勤務堂副樓。
東方管事在屋里擺弄桌上一堆靈石,露出肉痛的表情。
不多時,有差役來稟:“管事,查清楚了,進去那個女修是彤宵宗的師玄瓔。”
“師玄瓔?!”東方管事驚到眼睛都睜開了,一時有些喘不上氣。
旁邊侍女連忙上前幫他撫著心口:“您不必心急,引渡又不是多難得活計。這一次的塵芥中不知有多少好東西呢,她白白得了便宜,您大度不追究,她就偷著樂吧!”
東方管事一想也對,“有道理。”
“不好了,管事,不好了!”副管事連滾帶爬的跑進來。
東方管事怒道:“你才不好了!”
副管事抹掉滿頭汗水:“管事,七號門冒紅光了!”
“哈?!”東方管事猛然起身,把旁邊侍女撅倒在地,顧不上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邊向外跑,一邊急聲問,“告訴樓主沒得?派人進入查看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