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燈之龍嶺迷窟

第二十一章 搬山道人 第二十二章 野貓

塔克拉瑪干沙漠深處的扎格拉瑪山,黑色的山體下,埋藏著無數的秘密,也許真的和山脈的名字一樣———“扎格拉瑪”在古維語中是“神秘”之意,也有人解釋作“神山”,總之生活在扎格拉瑪周圍的凡人,很難洞察到其中的奧秘。

在遠古的時代,那里曾經誕生過被尊稱為“圣者”的無名部落,姑且稱之為“扎格拉瑪部落”。部落中的族人從遙遠的歐洲大陸遷徙而來,在扎格拉瑪山與世無爭地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直到人們無意中在山腹里,發現了深不見底的鬼洞。族中的巫師告訴眾人,在古老的東方,有一只金色的玉石巨眼,可以看清鬼洞的真相,于是他們就模仿著造了一只同樣的玉石眼球,用來祭拜鬼洞,從那一刻起厄運便降臨到這個部族之中。

從此以后,扎格拉瑪部落便被神拋棄,災禍不斷,族中作為領袖的圣者認為,這必是和“鬼洞”有關,災禍的大門一旦開啟,再想關上可就難了。為了躲避這些可怕的災禍,不得不放棄生活了多年的家園,向著遙遠的東方遷移,逐漸融入了中原的文明之中。

所謂的“災禍”是什么呢?以現在的觀點來看,似乎可以說是一種輻射,凡是接近鬼洞的人,過一段時間之后,身體上就會出現一種眼球形狀的紅色斑塊,終身無法消除。

生出這種紅斑的人,在四十歲之后,身體血液中的鐵元素會逐漸減少。人的血液之所以是紅色的,就是因為血液中含有鐵,如果血液中的鐵慢慢消失,血液就會逐漸黏稠,供氧也會降低,呼吸會越來越困難,最后死亡之時,血液已經變成了黃色。

這一痛苦的過程將會持續十年,他們的子孫后代,雖然身上不再生有紅斑,卻依舊會患上鐵缺乏癥,最后和他們的祖先一樣,在極端的痛苦中死去,于是他們只好背井離鄉。遷移到中原地區之后,他們經過幾代人的觀察,發現了一個規律,離鬼洞越遠,發病的時間就越晚,但是不管怎樣,這種癥狀都始終存在,一代人接一代人,臨死之時都苦不堪言,任何語言都不足以形容血液變成黃色凝固狀的痛苦。

為了找到破解這種痛苦的辦法,部族中的每一個人都想盡了辦法。多少年之后到了宋朝,終于找到一條重要線索,在黃河下游的淤泥中,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青銅鼎,該鼎為商代中期產物。此鼎深腹凹底,下有四足,威武凝重,并鑄有精美的蟬紋。鼎是古代一種重要的禮器,尤其是在青銅時代,青銅礦都控制在政府手中,青銅的冶煉工藝水平標志著一個國家的強大程度,帝王鑄鼎用來祭天地祖先,并在鼎上鑄造銘文,向天地匯報一些重要事件。另外用來賞賜諸侯貴族功臣的物品,也經常以青銅為代表,領受恩賞的人,為了記錄這重大的榮耀,回去后會命人以領受的青銅為原料,筑造器物來紀念這些當時的重大事件。

扎格拉瑪部族的后人們發現的就是這樣一件記錄著重大事件的青銅鼎,當年商代君主武丁曾經得到一只染滿黃金的玉石眼球,據說這只玉石眼球是在一座崩塌的山峰中找到,同時發現的還有一件赤袍。

商王武丁認為這只古玉眼是黃帝仙化之后留下的,無比珍貴,將其命名為“雮塵珠”,于是命人鑄鼎紀念,青銅鼎上的銘文記錄僅限于此,再也沒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雮塵珠、避塵珠、赤丹,是自古多次出現在史書中的中國三大神珠,其中雮塵珠是以類似玉的神秘材料制成,相傳為黃帝祭天所得,傳說后來被用來為漢武帝陪葬,后茂陵被農民軍破壞,至今下落不明;避塵珠有可能是全世界最早發現的放射性物質,該珠在中國陜西被發現,發現時由于發生了惡性哄搶事件,遂就此失蹤;赤丹則最具傳奇性,傳說該丹出自三神山,有脫胎換骨之神效,始終為宮廷秘藏,失落于北宋末年。

扎格拉瑪部落的后人有不少擅長占卜,他們通過占卜,認為這只染滿黃金的古玉眼球,就是天神之眼,只有用這只古玉眼球來祭祀鬼洞,才能抵消以前族中巫師制造那枚玉眼窺探鬼洞秘密所引來的災禍。而這枚曾經被武丁擁有過的古玉,在戰亂中幾經易手,現在極有可能已經被埋在某個王室貴族的古墓地宮中,成為了陪葬品,但是占卜的范圍有限,無法知道確切的位置。

此時的扎格拉瑪部落已經由遷徙至內地時的五千人,銳減為千余人,他們早已被漢文明同化,連姓氏也隨著漢化了。為了擺脫惡疾的枷鎖,他們不得不分散到各地,在古墓中尋找雮塵珠,這些人,成為了當時四大盜墓門派的一個分支。

自古職業盜墓者,按行事手段不同,分為四個派系,發丘、摸金、搬山、卸嶺,扎格拉瑪部族的后裔,多半學的是“搬山分甲術”,平時用道士的身份偽裝,以“搬山道人”自居。

“搬山道人”與“摸金校尉”有很大的不同,從稱謂上便可以看出來,“搬山”采取的是喇叭式盜墓,是一種主要利用外力破壞的手段;而“摸金”則更注重技術和經驗。

扎格拉瑪部落后代中的搬山道人們,在此后的歲月中,也不知找了多少古墓,線索斷了續,續了斷……

在這種筑籬式的搜索中,雮塵珠依然下落不明,隨著時間的推移,搬山術日漸式微,人才凋零,到了民國年間,全國只剩下最后一位年輕的搬山道人,此人是江浙一帶最有名的盜墓賊,只因為使得好口技,天下一絕,故人送綽號鷓鴣哨。久而久之,所有的人都忘了他本名叫什么,只以鷓鴣哨稱呼。他會使輕功,最擅長破解古墓中的各種機關,并且槍法如神,不僅在倒斗行,即使在綠林之中,也有好大的名頭。

鷓鴣哨遵照祖宗的遺訓,根據那一絲絲時有時無的線索,到處追查雮塵珠的下落,最后把目標著落在西夏國的某個藏寶洞里。傳說那個藏寶洞距離廢棄的古西夏黑水城不遠,原是作為西夏國某個重臣修建的陵墓,然而西夏國最后被蒙古人屠滅,當時那位王公大臣還沒有來得及入斂,就將宮廷內的重要珍寶,都藏在了里面,有可能雮塵珠也在其中,但是地面沒有任何封土等特征,極為難尋。

鷓鴣哨這種搬山道人,不懂風水星相,從技術上來講是不可能找到藏寶洞的。這時他的族人已經所存無多,再找不到雮塵珠,這個古老的部族血脈很可能就此滅絕了。眼見自己的族人臨死之時的慘狀,鷓鴣哨不得不求助于擅長風水分金定穴的摸金校尉。

可是當時天下大亂,發丘、摸金、搬山、卸嶺這四大派系,幾乎都斷了香火,還懂“搬山術”這套內容,可能就只剩下鷓鴣哨一個人,發丘、卸嶺更是早在多少朝之前就不存在了。

而當時做摸金校尉的人也不多了,屈指算來,全國都不超過十位,那個年代,從事盜墓活動的,更多的是來自軍閥統率的官盜,或者是民間的散盜。

鷓鴣哨千方百計找到了一位已經出家當和尚的摸金校尉,求他傳授分金定穴的秘術,這個和尚法號上“了”下“塵”,了塵長老曾經也是個摸金校尉,倒過很多大斗,晚年看破紅塵,出家為僧。

了塵法師勸告鷓鴣哨說:“世事無弗了,人皆自煩惱,我佛最自在,一笑而已矣。施主怎么就看不開呢,老僧當年做過摸金校尉,雖然所得之物,大都是用之于民,然而老來靜坐思量,心中實難安穩,讓那些珍貴的明器重見天日,這世上又會因此多生出多少明爭暗斗的腥風血雨。明器這種東西,不管是自己受用了,還是變賣行善,都不是好事,總之這倒斗的行當,造孽太深……”

鷓鴣哨無奈之下,把實情托出,了塵法師聽了原由,便動了善念,準備將摸金的行規手段都傳授給鷓鴣哨,但是按規矩,鷓鴣哨先要立一個投命狀,才能授他摸金符。

歷來倒斗的活動,都是在黑暗中進行,不管動機如何,都不能夠曝光,所以行規是半點馬虎不得,了塵法師告訴鷓鴣哨:“我在此出家之時,曾經看到這附近有座古墓,還沒有被人倒過斗,地點在寺外山下西北十里,一片荒山野嶺中。那里有塊半截的無字石碑,其下有座南宋時期的古墓。外部的特征只剩那半截殘碑,石碑下是個墓道,那座墓地處偏僻,始終沒被盜過,但是穴位選得不好,形如斷劍。你按我所說,今夜到那墓中取墓主一套大斂之服來,作為你的投命狀,能否順利取回,就看祖師爺賞不賞你這門手藝了。”

隨后了塵法師給了鷓鴣哨一套家伙,都是摸金校尉的用品,并囑咐他切記摸金行內的諸般規矩。摸金是倒斗中最注重技術的一個流派,而且淵源最久,很多行內通用的唇典套口,多半都是從摸金校尉口中流傳開來的。舉個例子,現今盜墓者,都說自己是倒斗的手藝人,但是為什么管盜墓叫作“倒斗”,恐怕很多人都說不上來。這個詞最早就是來源于摸金校尉對盜墓的一種生動描繪。中國大墓,除了修在山腹中的,多半上面都有封土堆,以秦陵為例,封土堆的形狀就恰似一個量米用的斗,反過來扣在地上,明器地宮都在斗中,取出明器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斗翻過來拿開,所以叫倒斗。

諸如此類典故,以及種種禁忌講究,鷓鴣哨以前聞所未聞,搬山道人可沒這么多名堂,聽了了塵長老的講解,大有茅塞頓開之感。

了塵長老最后再三叮嚀的,倒斗的行規要在墓室東南角點上蠟燭,燈亮便開棺摸金,倘若燈滅則速退;另外,不可取多余的東西,不可破壞棺槨,一間墓室只可進出一個來回,離開時要盡量把盜洞回填……

鷓鴣哨當天夜里獨自一人找到了那塊南宋古墓的殘碑,這時天色正晚,天空陰云浮動,月亮在團團烏云中時隱時現,夜風吹動樹林中的枯枝敗葉,似是鬼哭狼嚎。

鷓鴣哨這回不再使用自己的搬山分甲術,而是依照了塵法師的指點,以摸金校尉的手法打出了一條直達墓室的盜洞。

當下準備了墨斗、捆尸索、探陰爪、蠟燭、軟尸香、黑驢蹄子和糯米等物,吃了一粒避尸氣的紅奩妙心丸,將一把德國二十響鏡面匣子槍的機頭撥開,插在腰間,又用濕布蒙住口鼻。

那了塵長老說這墓穴形勢混亂,風逆氣兇,形如斷劍,勢如覆舟,這種標準的兇穴中說不定會釀出尸變,不過鷓鴣哨身經百戰,再兇險的古墓也不再話下。那些古墓中的精靈鬼怪、粽子陰煞、黑兇白兇,這幾年干掉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鷓鴣哨心想:“這回是了塵長老考驗自己的膽量和手段,絕不能墜了‘鷓鴣哨’三個字在倒斗行內響當當的字號。”于是做好了準備,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朦朧的月亮,提著馬燈,深吸一口氣,鉆進了盜洞。

鷓鴣哨憑著敏捷的身手,不多時便鉆進了主墓室,這座墓規模不大,高度也十分有限,顯得分外壓抑。地上堆了不少明器,鷓鴣哨對那些瑣碎的陪葬之物看也不看,進去之后,便找準墓室東南角,點燃了一支蠟燭,轉身看了看墓主的棺槨,發現這里沒有槨,只有棺,是一具銅角金棺,整個棺材都是銅的。在鷓鴣哨的盜墓生涯中,這種棺材還是初次見到,以前只是聽說過這種銅角金棺是為了防止乍尸而特制的,很可能是因為墓主下葬前,已經出現了某些尸變的跡象。

不過鷓鴣哨藝高人膽大,用探陰爪啟開沉重的棺蓋,只見棺中是個女子,面目如生,也就三十歲上下,是個貴婦模樣,兩腮微鼓,這說明她口中含有防腐的珠子,頭上插滿了金銀首飾,身上蓋著一層繡被。從上半身看,女尸身穿九套大殮之服,只扒她最外邊的一套下來,回去便有交代。鷓鴣哨翻身躍進棺中,取出捆尸索,在自己身上纏了兩遭,于胸口處打個結,另一端做成一個類似上吊用的繩圈,套住女尸的脖子。

鷓鴣哨屏住呼吸趴在棺中,和女尸臉對著臉,在棺中點了一塊軟尸香順手就放在南宋女尸的臉側,軟尸香可以迅速把發硬的尸體熏軟。向后坐到棺中女尸腿上,調整好捆尸索的長度,一抬頭挺直腰干,由于受到脖子上捆尸索的牽引,女尸也同時隨著他坐了起來。

摸金校尉用捆尸索一端套在自己胸前,一端做成繩套拴住尸體的脖子,是為了使尸體立起來,而且自己可以騰下手來,去脫尸體身上的衣服。由于摸金校尉是騎在尸體身上,尸體立起來后,就比摸金校尉矮上一塊,所以捆尸索都纏在胸口,另一端套住尸體的脖頸,這樣才能保持水平。后來此術流至民盜之中,但是未得其詳,用的繩子是普通的繩子,繩上沒有墨;而且民盜也沒搞清楚捆尸索的系法,自己這邊不是纏在胸前,而也是和尸體那端一樣,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不少人就因為方法不當,糊里糊涂地死在這上邊。

鷓鴣哨用捆尸索把女尸扯了起來,剛要動手解開女尸穿在最外邊的斂服,忽然覺得背后一陣陰風吹過,回頭一看墓室東南角的蠟燭火苗,被風吹得飄飄忽忽,似乎隨時都會熄滅。鷓鴣哨此刻和女尸被捆尸索拴在一起,見那蠟燭即將熄滅,暗道一聲:“糟糕。”看來這套大斂服是拿不到了,然而對面的女尸忽然一張嘴,從緊閉的口中掉落出一個黑紫色的珠子。

鷓鴣哨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女尸,女尸的臉上正在慢慢地長出一層極細的白色絨毛,看來只要墓室東南角的蠟燭一滅,這尸體要變成白兇了,不過縱然真的發生尸變,自己這捆尸索也盡可以克制它。

不過按照摸金校尉的行規,蠟燭滅了就不可以再取墓室中的任何明器,鷓鴣哨十五歲便開始做搬山道人,十二年來久歷艱險,遇上了不知多少難以想象的復雜場面,這時候如果就此罷手,自是可以全身而退,然而知難而返,不是他行事的作風。

鷓鴣哨的打算,是既不能讓蠟燭滅了,也不能給這古尸尸變的機會,女尸身上穿的大斂之服也必須扒下來給了塵長老帶回去,若不如此,也顯不出自己的手段。

鷓鴣哨瞄了一眼女尸口中掉落的深紫色珠子,便知道大概是用“朱砂”同“紫玉”混合的丹丸,這是種嶗山術里為了不讓死者產生尸變而秘制的“定尸丹”。中國古代的貴族極少愿意火葬,如果死后有將要尸變跡象,便請道士用丹藥制住,依舊入土斂葬,但是這些事除了死者的家屬知道,絕不對外吐露半句。

墓室東南角的蠟燭火苗,不知被哪里出現的陰風,吹得忽明忽暗,眨眼間就會熄滅,鷓鴣哨坐在女尸身上,左手一抻捆尸索,那女尸被軟尸香熏得久了,脖頸受到拉扯,立即頭向后仰,張開了嘴。

鷓鴣哨立刻用右手撿起掉落在棺中的定尸丹,塞進了女尸口中,抬腳撐住女尸的肚腹,再次扯動捆尸索,把女尸頭部扯得向下一低,閉了上嘴,那枚定尸丹便再次留在了她的口中。

隨后鷓鴣哨騰出右手抽出腰間的匣子槍,回手便是一槍,“啪”的一聲,將墓室中的一面瓦當打落在地。這間墓室是磚木結構,為了保護木椽,修建之時在木椽處都覆以圓柱形的瓦當,瓦當被子彈擊中,有一大塊掉落在地上,剛好落在蠟燭附近,被上面的風一帶,蠟燭只呼的一閃,竟然沒有熄滅,這一槍角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半截空心圓柱形狀的瓦當,如同防風的套桶,剛好遮住了蠟燭的東南兩側,東側是墓道入口,這樣一來,就把外邊吹進來的氣流盡數擋住,只要不把瓦當吹倒,蠟燭就不會熄滅。

鷓鴣哨由于要扯著捆尸索,左手不敢稍離,又怕蠟燭隨時會熄掉,這才兵行險招,憑借著超凡脫俗的身手,開槍打落瓦當遮風。

只要蠟燭不滅,就不算破了摸金校尉的規矩,即使真的發生尸變,也要傾盡全力把這具南宋女尸身上的斂服取到手。

這時天色已經不早,必須趕在金雞報曉前離開。摸金校尉的各種禁忌規矩極多,“雞鳴不摸金”便是其中之一,因為不管動機如何,什么替天行道也好,為民取財,扶危濟貧也好,盜墓賊終究是盜墓賊,倒斗是絕對不能見光的行當,倘若壞了規矩,天亮的時候還留在墓室之中,那連祖師爺都保佑不了。

此時了塵長老雖然傳了鷓鴣哨種種行規及手法,并給了他一整套的摸金器械,但是并沒有授他最重要的摸金符,如果不戴摸金符,而以摸金校尉的手段去倒斗,是十分危險的,假如這樣仍然能從古墓中倒出明器,才有資格取得摸金符。

打盜洞通入墓室便已用了很多時間,遲則生變,越快把斂服倒出來越好。鷓鴣哨估摸著時間所剩無幾了,便擺了個魁星踢斗的姿勢,坐在南宋女尸腿上,用腳和胸前的捆尸索固定住棺中的南宋女尸,讓她保持坐姿,伸手去解罩在她最外層的斂服。

忽然鷓鴣哨覺得脖子上一癢,似乎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趴在自己肩頭,鷓鴣哨饒是膽大,也覺得全身汗毛倒豎,急忙保持著身不動、膀不搖的姿勢,扭回頭去看自己肩膀上究竟是什么東西。

只見一只花紋斑斕的大野貓,不知何時,從盜洞中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墓室,此刻正趴在鷓鴣哨的肩頭,用兩只大貓眼惡狠狠地同鷓鴣哨對視。

鷓鴣哨暗罵一聲“晦氣”,倒斗的不管哪一門,都最忌諱在墓室中遇見貓、狐、黃鼠狼之類的動物,尤其是野貓,傳說貓身上有某種神秘的生物電,如果活貓碰到死尸,是最容易激起尸變的。

這只不請自來的大野貓,一點都不怕陌生人,它趴在鷓鴣哨的肩頭,同鷓鴣哨對視了一下,便低頭向棺中張望。它似乎對棺中那些擺放在女尸身旁的明器極感興趣,那些金光閃閃的器物,在它眼中如同具有無比吸引力的玩物,隨時都可能撲進棺中。

鷓鴣哨把心懸到了嗓子眼,他擔心這只野貓從自己肩頭跳進棺材里,一旦讓它碰到女尸,即便是女尸口中含著定尸丸,也必定會引發尸變,真要是變作了白兇,自己雖然不懼,但是一來動靜鬧得大了,說不定會把蠟燭碰滅;二來時間不多,恐怕來不及取女尸的斂服回去拿給了塵長老了,雞鳴不摸金的行規,同燈滅不摸金的規矩一樣,都是摸金校尉必須遵循的鐵則。

雖然憑鷓鴣哨的身手,即使壞了這些摸金行規,取走這套斂服易如探囊取物,但是道上的人最看重信義承諾,把這些規則看得比性命還要來得金貴,鷓鴣哨這樣的高手,更是十分珍惜。倒斗的名頭本就好說不好聽,如果再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規則,那么就會淪落成民間散盜一樣的毛賊。

說時遲,那時快,這些想法在鷓鴣哨的腦中也只一轉念,更不容他多想,那只條紋斑斕的大野貓,再也抵受不住明器亮晶晶的誘惑,一弓身,就要從鷓鴣哨的肩頭躍將下去。

鷓鴣哨想伸手抓住這只大野貓,但是唯恐身體一動,驚動于它,反而會碰到南宋女尸,這時眼瞅著野貓就要跳進棺內,急中生智,連忙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鷓鴣哨這綽號的由來,便是因為他會使諸般口技,模仿各種動物機器人聲,學什么像什么,有以假亂真的本領。這工夫為了吸引野貓的注意力,嘬起嘴來輕吹兩聲口哨,然后模仿起貓的叫聲,喵喵叫了幾下。

那只準備跳進棺材里的大野貓,果然被同類的叫聲吸引,耳朵一聳,在鷓鴣哨肩頭尋找貓叫聲的來源,野貓大概也感到奇怪,沒看見有別的貓啊?躲在哪里?聽聲音好像還就在附近。

鷓鴣哨一看這只大野貓中計,便盤算著如何能夠將它引離棺材,只要再有一丁點時間,把女尸的斂服扒下來,便可大功告成,那時候這只臭貓愿意去棺材里玩便隨它去好了,但是如何才能把它暫時引走呢?

為了分散野貓的注意力,鷓鴣哨又輕輕地學了兩聲鳥叫,野貓可能有幾天沒吃飯了,聽見鳥叫,便食指大動,終于發現,那鳥叫聲,是從旁邊這個家伙的眼睛下邊發出來的,這個人臉上還蒙了塊布,這黑布下面定有古怪,說不定藏著只小麻雀。

大野貓一想到小麻雀,頓時餓得眼睛發藍,抬起貓爪一下下地去抓鷓鴣哨蒙在嘴上的黑布,鷓鴣哨心中竊喜,暗罵:“該死的笨貓,蠢到家了。”

鷓鴣哨利用大野貓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黑布上的機會,用手悄悄地抓住棺中陪葬的一件明器,那是一只純金的金絲鐲子。為了不驚動野貓,他保持胳膊不動,只用大拇指一彈,將那金絲鐲子彈向身后的盜洞。

金絲鐲子在半空中劃出一條拋物線,掉落在墓室后的盜洞口附近。墓室里始終靜悄悄的,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那鐲子一落地,果然引起了野貓的注意。鷓鴣哨這時也不再使用口技,野貓以為那只小麻雀趁自己不注意,跑到后邊去了,“喵喵”一叫,追著聲音跳進了盜洞,想去捕食。

鷓鴣哨等的就是這個機會,野貓剛一跳離自己的肩頭,便立刻掏出二十響帶快慢機的德國鏡面匣子槍,想要回身開槍把那只大野貓打死,以免它再跳上來搗亂。卻不料回頭一望,身后的墓室中,除了初時那只花紋斑斕的大野貓,竟又鉆進來七八只大大小小的野貓,有一只離半罩住蠟燭的瓦當極近,只要隨便一碰,瓦當就會壓滅蠟燭。

鷓鴣哨的額頭涔涔冒出冷汗,大風大浪不知經過多少遭,想不到在這小小的墓室中,遇到了這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詭異情況,難道是剛才自己做的口技引起了附近野貓們的注意?貓的耳音最靈,聽到洞中傳來麻雀的叫聲,便都鉆進來想要飽餐一頓。天色隨時會亮,這可如何是好?

按往常的經驗,野貓這種動物生性多疑,很少會主動從盜洞鉆進古墓,鷓鴣哨望著身后那些大大小小的野貓哭笑不得,今夜這是怎么了,按倒葫蘆又起來瓢,想不到從這古墓中摸一套斂服,平時這種不在話下的小事,今夜竟然生出這許多波折。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了,用冠絕天下的口技,引開了一只野貓,卻招來了大批野貓。

憑鷓鴣哨那套百步穿楊的槍法,完全可以用快槍解決掉進入墓室中的野貓,但是稍有差遲,奔躥或者受傷的野貓便會把蠟燭碰滅。

如果在雞鳴燈滅前拿不到這套斂服,就學不到摸金校尉的分金定穴之術了,想到部族中的人臨死前苦不堪言的慘狀,鷓鴣哨便覺得世界上所有的困難都擋不住自己,當下一咬牙,這種情況就不能求穩,必須以快制快,在那些該死的野貓惹出事端之前,便把女尸的斂服扒下來。

鷓鴣哨出手如電,將女尸身體固定住之后,將它的斂服搭袢扯掉,用腳抬起女尸的左臂,想把斂服的袖子從女尸胳膊上褪下來,然而剛一動手,忽見兩只野貓跳上了銅角金棺的棺幫,那野貓為何不怕人呢?只因長期從事倒斗的人,身上陰氣重,陽氣弱,再加上一襲黑衣身手輕盈,又服食了抑制呼吸心脈化解尸毒的紅奩妙心丸,所以在動物眼中,這種盜墓賊和死人差不多,野貓們覺得死人并不存在危險。

一黑一花兩只大野貓,被金角銅棺那黃澄澄的顏色所吸引,縱身躍了上來,兩只野貓互相打鬧,你沖我齜齜貓牙,我給你一貓爪子,翻翻滾滾地同時掉進棺中。

眼看野貓就要碰到古尸了,此時女尸口中含住定尸丹,尸身上的白毛已經減退,恢復如初,但是如果被野貓碰到,肯定立刻就會發生尸變。鷓鴣哨心里十分清楚,一旦尸變,那白兇極是猛惡,不是一時三刻所能制得住的。估計再過小半炷香的工夫,就該金雞報曉了,雖然金雞一鳴,白兇也發作不得,但是女尸身上這套斂服是無論如何都取不下來了。

這也就是鷓鴣哨的身手,在野貓碰到女尸之前的一瞬間,鷓鴣哨扯動捆尸索,一挺腰桿兒,騰空而起,從金角銅棺中向左邊跳了出去,把那南宋女尸也一并從金角銅棺中扯出,一人一尸都落在墓室的地面上。

這時已經有三四只野貓,都進了棺材里,在銅角金棺中互相追逐著嬉戲,鷓鴣哨暗道真是險過剃頭。既然已離了銅角金棺,更不敢耽擱,把女尸從自己身上推起來,仍是抬腳架起女尸的胳膊,想把女尸的斂服扒下來,然而借著忽明忽暗的燭光,發現那女尸的嘴不知什么時候又張開了,大概是帶著女尸從銅角金棺中跳出來,動作幅度太大,又把女尸的嘴顛開了。

只見那女尸身上又開始浮現出一層白色絨毛,就如同食物變質發霉生出的白毛一樣,眼看著越來越長,張開的尸口對著鷓鴣哨散出一團黑霧。鷓鴣哨心中一驚,倒吸了一口冷氣,好濃的尸氣,若不是事先服了紅奩妙心丸,被這尸氣一熏,立刻就會中尸毒身亡。

對于古尸黑霧一般的尸氣,鷓鴣哨不敢大意,低頭避讓,只見原本含在南宋女尸口中的深紫色定尸丸,正落在半罩住蠟燭的瓦當旁。面對即將尸變的南宋女尸,如果不管不顧地繼續扒她身上的斂服,轉眼間就會變為白兇。鷓鴣哨只好把抓住女尸身上斂服的手松開,不管怎么說,趁現在尸變的程度不高,先把這粒定尸丸給女尸塞回去。

于是鷓鴣哨著地一滾,他與南宋女尸之間被捆尸索連在一起,那具正在慢慢長出白色細毛的南宋女尸,也被鷓鴣哨扯著拖向墓室東南角。

墓室的東南角是整座墓室中照明的死角,現在墓室中的光源一共有兩處,一處是掛在銅角金棺蓋子上的馬燈,另一處便是被瓦當半遮住的蠟燭。瓦當與銅角金棺形成的陰影交匯在墓室的東南角落,而那粒定尸丹就剛好落在光與暗的交界線上,隨著燭光搖曳,時而瞧得見,時而又被黑暗吞沒。

鷓鴣哨滾到近前,伸手去拿地上的定尸丹,忽然從光線死角的陰影中躥出一只大貓,正是最初進墓室搗亂的那只野貓,那貓可能餓得狠了,見什么想吃什么,張口便咬地上的定尸丹。

鷓鴣哨對這只野貓恨得牙根兒都癢癢,但是這時候伸手取定尸丹已經晚了,鷓鴣哨情急之下,只好故計重施,以天下第一的口技學了兩聲老鼠叫。那只花紋斑斕的大野貓果然再次中計,稍稍一愣神,瞪著一雙大貓眼盯著鷓鴣哨,只是沒搞明白對面這只大老鼠怎么與平常的老鼠長得不一樣,所以沒有立即撲上來。

鷓鴣哨趁著野貓一怔的時機,用手抄起地上的定尸丸,順手塞進南宋女尸口中,跟著飛出一腳,把大野貓像個皮球一樣踢了出去,鷓鴣哨這一腳何等凌厲,加之無聲無息,那野貓猝不及防,只把它踢得一頭撞在墓室墻上,骨斷筋折,腦袋碎成了數瓣,哼都沒哼一聲便一命嗚呼了。

鷓鴣哨踢死了大野貓,心中暗道:“非是要取你性命,只是你這饞貓一而再再而三地壞我大事,留你不得,你成佛吧。”

鷓鴣哨有掐心思點兒①的功夫,憑直覺這么一算,附近村落的大公雞不出半支紙煙的時間,就會啼鳴報曉。再也等不得了,當下一扯捆尸索,把南宋女尸拽起,南宋女尸罩在最外邊的斂服已經完全解開,只剩下兩只衣袖。女尸身穿九套斂服,衣服套得非常緊,但是只要順著斂服及身體的走勢,使用的手法得當,費不了太大力氣便可全扒下來。

鷓鴣哨扶正南宋女尸的尸體,準備把她的尸身轉過去,這樣不用抬死尸的胳膊,只要從南宋女尸背后順勢一扯,那就算完活了。

然而還沒等鷓鴣哨把南宋女尸轉過去,就覺得一陣陣腥風浮動,鉆進墓室的其余野貓都聽到了剛才老鼠的叫聲,而且那老鼠叫是從鷓鴣哨身上發出來的,野貓們都餓得久了,此刻聽到老鼠叫聲,便紛紛躥向鷓鴣哨,要在他身上找找老鼠在哪。

十幾只大小野貓同時撲了上來,便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把它們同時解決,鷓鴣哨心中一片冰涼:“罷了,看來天意如此,老天不容我學這套摸金校尉的分金定穴秘術。”

但是這氣餒的念頭,在心中一閃即逝,野貓們來得快,鷓鴣哨的口技更快,鷓鴣哨學著野貓的叫聲:“喵———嗷———喵———嗷———”

野貓們哪想得到鷓鴣哨有這種本事,本來在他身上有老鼠叫,這會兒又有野貓的叫聲,一時搞不清狀況,野貓本就生性多疑,一時都停住不前,瞪著貓眼盯住鷓鴣哨。

野貓們的眼睛在漆黑的墓室中如同數十盞明亮的小燈,散發出充滿野性而又詭詐的光芒,鷓鴣哨不管野貓們怎么打算,立刻把南宋女尸的尸身轉了過去,用捆尸索定住女尸,扯它尸身上的斂服。

幾乎在這同時,饑餓的野貓們也打定了主意,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樣,不管是老鼠還是死人,都是可以吃的東西,這回不管再有什么聲音,也要先咬上一口再說,一只只野貓都像是離弦的快箭,驟然撲至。

鷓鴣哨也知道,這個詭異漫長的夜晚,現在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了,能不能成功,就要看這最后幾秒鐘了。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必須同時做到,第一,不能讓野貓們碰到南宋女尸,激起尸變;第二,也不能讓任何一只野貓碰熄了墓室中的蠟燭;第三,要趕在金雞報曉前扒下南宋女尸的斂服,絕不能打破雞鳴吹燈不摸金的規矩。

鷓鴣哨向后退了一步,踏住腳下的瓦當,用腳把瓦當踢向撲在最前邊的野貓,激射而出的瓦當剛好打在那只黑色野貓的鼻梁上,野貓“嗷”的一聲慘叫,滾在一邊。

這時鷓鴣哨也抱著南宋女尸倒地,避過了從半空撲過來的兩只野貓,順手抓起地上的蠟燭,右手擎著蠟燭,用蠟燭的火苗燒斷自己胸前的捆尸索,左手抓住南宋女尸斂服的后襟。鷓鴣哨和南宋女尸都是倒在地上的,此時抬腳把背對著自己的南宋女尸向前一腳蹬出,將女尸身上的斂服扯了下來,這一下動作幅度稍稍大了些,鷓鴣哨一手抓著斂服,一手舉著的蠟燭也已熄滅,遠處的金雞報曉聲同時隨著風傳進盜洞之中。

貓吃死人是很罕見的情形,而這墓室中十數只瘋了一般的野貓,同時撲到南宋女尸身上亂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