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來通知民兵排長的村民說考古隊中老干部死了,我和Shirley楊聞聽此言,腦中都是嗡的一聲,那老干部怕不是別人,多半便是我們要找的孫教授,他要是死了,我們也要大勢去矣。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趕在這個緊要關節的時候。
聽那村民對民兵排長繼續匯報情況,原來是考古隊只來了兩個人,讓村民用筐把他們吊進棺材鋪的洞穴中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所在,下去一個多小時了,怎么招呼也不見動靜。村長擔心他們出現意外,便想選幾個膽子壯的村民下去找他們,但是大伙都嚇壞了,聯想起棺材鋪的傳說,一時間人心惶惶,誰都不敢下去送死,說這洞八成是通著陰曹地府,下去就上不來了。
只有民兵排長這個壯漢曾經下去過一趟,所以村長無奈之下,就派人來找他回去幫忙。
民兵排長上次下到地洞之中,也是硬充好漢,回想起那個陰冷的洞窟,此時站在太陽底下都要全身抖上三抖。現在看村長派人來找自己,說不定是打算再讓他下去一回,一想到此處,民兵排長腿肚子轉筋,暗地里叫得一聲命苦,想轉身回去,卻說什么也邁不開腿了。
Shirley楊見這是個機會,便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心中會意,既然孫教授生死不明落在地洞中,我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必須冒險下去把他救上來,這里窮鄉僻壤,等到別人來救,孫教授必定無幸。
于是我緊握住民兵排長的手,對他說道:“連長同志,原來首先下地道的英雄就是你啊!此等作為,非是等閑之輩,能和你握手我實在是太榮幸了。”
民兵排長雖是個糙漢,但是非常虛榮,否則他也不會搞出什么民兵戒嚴的鬧劇,見我如此說話,心中大為受用。
我趁熱打鐵,接著對民兵排長說道:“我知道那種地洞,任你是鐵打的好漢,時間長了也抵御不了洞中陰寒氣息。你既然已經下過一次地洞探險,我們同考古隊的孫教授———就是那個快禿頂的倔老頭———是老熟人,不如你帶我們過去,我替你走上一遭。當然我這種舉動,一是為了救我的老朋友,二來也是為了深入學習你的英雄事跡,不但我個人要向你學習,我還要號召全國人民,持續開展一場轟轟烈烈地向你學習的運動,所以你快快帶我們去村中的棺材鋪。”
民兵排長有些為難:“兄弟,你看這……非是我不肯放你進村,只是組織上對民兵們有過交代,今天不得令閑雜人等進去。”
我聽得心頭起火,五內生煙,看來這孫子還他娘的吃硬不吃軟,給了錢說了好話還不讓進,那我可就跟你不客氣了。于是一把抓住民兵排長手中的棍棒,板起臉來對他說道:“你看見我身后那位小姐了嗎?她是美國特派員,實話告訴你,我們是中美合作所的,你要是再耽誤我們的大事,她就要照會咱們國家外交部,讓組織上把你這排長的職務撤去了。我說你他娘的大小也是個國家干部,怎么就這么瞧不出眉眼高低,你沒看出來她都不耐煩了嗎?這也就是她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若不敬佩你是條好漢,就不會對你說這些道理,你到底讓不讓我們過去?”
民兵排長聽得稀里糊涂,也沒聽明白我說的話具體是什么意思,但是聽說可以找什么官,讓組織上處理他,心中立時虛了,當即答應帶我們進村。
我拿了兩塊錢給了劉老頭的外孫子,讓他買糖吃,告訴他回去的路上別貪玩,就打發他回家去了。
我與Shirley楊也不敢耽擱,匆匆跟著民兵排長進了山坡后的石碑店村。一轉過山坡,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石碑店位于一處丘陵環繞的小盆地。這里得天獨厚,地理環境十分優越,旱季的時候,像這種小盆地由于氣壓的關系,也不會缺少雨水;黃河泛濫之時,有四周密密匝匝的丘陵抵擋,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而且這石碑店的人口還著實不少,少說也有五六百戶,從山坡上俯瞰下去,村中整頓得頗為齊整有序。
前行不遠就看見一處山坡上立著塊巨大的石碑,當年我看過泰山上的無字碑,就已經十分巨大了,這石碑店村口的石碑比起泰山無字碑也小不了多少。石碑上的字跡早就沒有了,遠望去像塊突兀的大石板,碑下有個無頭的大力石獸,看那樣子倒有幾分像負碑的赑屃①,不過又似是而非。
我和Shirley楊趕著進村去救孫教授,途中見這石碑奇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卻又都瞧不出這石碑的來歷。
Shirley楊問我道:“這倒并不像是墓碑,你看這附近像是有古墓的樣子嗎?”
我邊走邊四處打量,這里環境不錯,氣候宜人,適合居住,但是四周盡是散亂丘陵,不成格局,排不上形勢理氣,不像是有古墓的樣子,即便有也不會是王侯貴族的陵寢。聽那民兵排長說在村中棺材鋪下發現的地洞,里面陰氣逼人,第一層又有青磚鋪地,中間有石床,而且再下邊還另有洞天,那會是個什么地方?
不管怎么說,現在我們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孫教授身上,他在地洞中生死不明,管它下邊是什么龍潭虎穴,我一定要想辦法把他救上來,當下和Shirley楊加快腳步前行。
民兵排長在前邊引路,來到村東頭的一間棺材鋪前停下,這里不僅賣壽材,還賣香錁紙馬,門上掛著塊老匾。門前圍著很多看熱鬧的村民,堂前有三五個膀大腰圓的民兵把持著,不讓眾人入內。其實就算讓進去看,現在也沒人敢進了,大伙都是心中疑神疑鬼,議論紛紛,有的說這個洞大概通著黃河底下的龍宮,這一驚動,可不得了,過幾天黃河龍王一怒,就要淹了這方圓千里;有的人說那洞洞里是連著陰曹地府,如果拖到了晚間還不填死封好,陰間的餓鬼幽魂,便要從洞中跑出來禍害人了;還有個村里的小學老師,說得更邪乎:“你們這些個驢入的懂個甚,就知道個迷信六四球的,那下邊陰冷冷的,一定是通著南極洲,過一會兒地球那一端的冰水就倒灌過來,淹死你們這幫迷信驢入的。”
村里的幾個大大小小的頭腦正急得團團亂轉,省里派來的兩名考古人員下了洞后就沒動靜,拉上來的大筐也是空的,又沒人敢下去探上一探,回頭上級怪罪下來,委實難以開脫。
村長等人正沒理會處,見民兵排長回轉了來。這位排長是全村有名的大膽,既然村民們都不敢下洞,只好再讓民兵排長給大伙帶個頭。
民兵排長不等村長發令,就把我和Shirley楊引見出來,說這二位是中美合作所的,也是考古隊的,與下面生死不明的那兩個考古工作者都認識。
村長連忙把我緊緊抱住:“我的個同志啊,我們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總算把組織上的人給盼來了。”隨后訴說了一大堆面臨的困難,不是村委會不想救人,而是村里人都被這棺材鋪的傳說嚇怕了,本來有一個排的民兵,但是從七九年開始,編制就沒滿過,滿打滿算就七八個烏合之眾,都沒受過什么正規的訓練,遇到這種突發情況,不知該如何應對,既然有上級派來的同志,那民兵就全歸你指揮。
我聽明白了村長的意思了,他是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現在我也顧不上跟他掰扯這個,進屋看了一眼地穴,棺材鋪堂中的地磚被撬開了很多,下邊露出一條巨大的縫隙,里面黑洞洞的,也看不清究竟有多深。我什么家伙都沒帶,只憑我和Shirley楊下去救人十分困難,必須有人幫忙。
于是我先讓村長派一個腿腳快的村民,到縣城去搬救兵,不管是公安也好,武警也好,還有醫務人員,讓他們越快趕來越好。不過這種鄉下縣城的職能部門,一旦運轉起來需要層層請示,級級批復,效率極低,也不能完全指望著他們能及時趕來。
我知道孫教授等人已經下去時間不短了,真要是有危險,多半早就死了,只能祈求祖師爺保佑,他們只是被困在下邊,這樣我們下去救援還有一線機會。但是欲速則不達,這回不能再貿然行動了,而且這些民兵們都是烏合之眾,必須提前做好準備,要是再出意外,就麻煩大了。
隨后讓民兵排長集合全體民兵,算上那位民兵排長,一共有八個人,都拎著燒火棍和紅纓槍站成橫向一列。我站在前邊對他們說道:“同志們,我們有兩位同志在下面遇難了,我現在要帶著你們去救他們,大伙都聽我指揮。不要有太多的顧慮,這下邊絕不是什么陰曹地府,有可能是個古代的遺跡。我請你們去救人,也不會是義務勞動,你們每人有一百塊錢的勞務費,把人救上來,每人再多給一百,怎么樣?同志們有沒有決心?敢不敢去?”
眾民兵剛開始都沒精打采的,不想去冒險,但是村長發了話,又不能不聽,有幾個人甚至打算裝肚子疼不去,但是聽到后來說是一人給兩百塊錢勞務費,立刻精神百倍,一個個昂首挺胸,精神面貌為之一變,齊聲答應。
我見金錢攻勢奏效,就讓大伙把村里武裝部的幾把步槍帶上,又讓村長準備了蠟燭和手電筒,農村有那種用樹皮做的胡哨,一人發了一個。
Shirley楊提醒我說:“這地穴至少有兩層以上,而且兩層之下,還不知更有多深。孫教授他們可能想看看下面的一層受空氣侵蝕的受損程度,在那里遇到了什么。由于地下環境中鹽類、水分、氣體、細菌等化學、生物的作用,遇到空氣,有一個急劇的變化,對人體造成的傷害極大,所以咱們每人都應該再用濕毛巾蒙住口鼻,點上火把,火把熄滅就立即后退。”
我點頭稱是,讓大伙按照Shirley楊的話進行準備,留下三個民兵,在上邊專門負責升降吊筐,另外讓村長帶領村委會的人把住大門,不要讓不相干的人進來。
看差不多準備就緒,我正要當先下去,忽然見門外一陣喧嘩,有個瞎子趁亂擠了進來。此人頭戴一副雙元盲人鏡,留著山羊胡子,一手拿著本線裝舊書,另一只手握著竹棍,焦急地尋問棺材鋪里一眾人等:“哪位是管事的?快請出來說話。”
我不耐煩地對村長喊道:“不是不讓閑雜人等入內嗎?怎么把這瞎子放進來了?快把他趕出去,別耽誤了我們的要緊事。”
瞎子聽見我說話的方位,用棍棒捅了我一下:“小子無禮,諒你也不知老夫是何許人,否則怎敢口出狂言,老夫是來救爾等性命的……”
村長也趕過來對我說:“胡同志,這位是縣里有名的算命先生。去年我婆姨踩到狐仙中了邪,多虧這位先生指點,才保住性命,你們聽聽他的說話,必定沒錯。”
我心中焦躁異常,急于知道孫教授的生死下落,便破口對瞎子罵道:“去你大爺的,當年我們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時候,怎么沒把你給辦了,那時候你躲哪去了,現在冒出來裝大尾巴狼,我告訴你趕緊給我起開,別跟這礙事。”
瞎子把嘴一撇,冷哼一聲:“老夫昔日在江西給首長起過卦,有劫難時自有去處,那時候還沒你這不積口德的小輩。老夫不忍看這些無辜的性命都被你連累,一發斷送在此地,所以明示于你,這地穴非是尋常的去處可比,若說出里面的東西來,怕把爾等生生嚇死。”
我忍無可忍,真想過去把瞎子扔進地穴里,但是看這算命瞎子在村民們眼中很有地位,真要戧起來,免不了要得罪很多人。最可恨的是我好不容易用金錢糖衣炮彈,打消了民兵們的迷信思想,偏在此時,冒出個瞎子胡說一通,說得這些民兵一個個地又想打退堂鼓了。
我氣急敗壞地對瞎子說道:“這地穴中是什么所在?你不妨說出來讓我們聽聽?要是嚇不死我,你趁早給我到一邊涼快去。”
算命的瞎子神色傲然,對我說道:“你看你看,意氣用事了是不是?嚇死了你這小輩,老夫還得給你償命,過來,讓老夫摸摸你的面相。”說罷也不管我是不是愿意,伸手就在我臉上亂捏。
瞎子邊捏我的臉邊自言自語:“歷代家傳卦數,相術精奇匪夸;一個竹筒裝天機,數枚銅板卜萬事;摸骨觀人不須言,便知高低貴賤……”
瞎子忽然奇道:“怪哉,凡人蛇鎖靈竅,必有諸侯之分,看來大人您還是個不小的朝廷命官……”
我被瞎子氣樂了,我現在屬于個體戶,在這冒充國家干部,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就拿這話來唬我。我們家哪出過什么諸侯,擱現在來算,夠諸侯級別的封疆大吏,在地方上是省長,在軍事上少說也得是大區的頭頭,我最多當過一連之長,真他媽的是無稽之談。
只聽瞎子繼續說道:“你如果不走仕途,注定沒有出頭之日啊。你們如果想下地穴,必須帶上老夫,沒了老夫的指點,爾等縱然是豎著進去,最后也會橫著出來。”
Shirley楊在旁聽了多時,走過來在瞎子旁邊說道:“您是不是覺得這下邊是個古墓,打算跟我們這些穿山甲下去沾點光,倒出兩件明器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們沒時間陪你再兜圈子了,你若再有半句虛言,立刻把你趕出去。”
瞎子被Shirley楊說得一怔,壓低聲音說道:“噓———小點聲,原來姑娘也是行里的人?聽你這話,這莫不是摸金校尉?老夫還當爾等是官面上的。看來你們摸金的最近可真是人才輩出啊。既然不是外人,也不瞞爾等了。嗨,老夫當年也是名揚兩湖之地的卸嶺力士,這不是年輕的時候去云南倒斗把這對招子丟了嗎?流落到這窮鄉僻壤,借著給人算命糊口,又是孤老,所以……想進去分一杯羹,換得些許散碎銀兩,也好給老夫仙游之時,置辦套棺材板子。”
Shirley楊也被瞎子氣得哭笑不得,看了我一眼,我對她搖搖頭,堅決不同意,這老小子危言聳聽,說到最后原來也是個倒斗的,這地穴下不像古墓,再說就算有明器也不能便宜了他。
瞎子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心思活絡,對我和Shirley楊的意思知道得一清二楚,急忙對我說道:“老夫這里有部《亸子宓地眼圖》,爾等若是肯見者有份,把倒出來明器勻給老夫一件,這部圖譜就歸你們了。”
我問瞎子道:“這圖我聽說過,是部地脈圖,由于制造工藝的原因,好像世間僅有一部,既然是本寶書,你怎么不拿去賣了,非要拿來同我們打仗(交換物品)?多半是部下蛋的(假貨),老頭你當我們是傻子不成?”
瞎子對我說道:“怎么說老夫也是前輩,你小子就不能尊重尊重老夫嗎?一口一個老頭,逞這口舌之快,豈不令旁人取笑你不懂長幼之序?咳,這部青烏神圖當年也是老夫拿性命換來的,不過自古風水秘術都是不傳之秘,除了懂尋龍訣的正宗摸金校尉,哪里還有人看得懂這圖中的奧秘,落到俗人手中,祖師爺豈不要怪老夫暴殄天物?怎么樣,成與不成,就看你等一言而決。”
我心想現在時間已經耽誤得太多了,再跟這瞎子蘑菇下去對我們沒有好處,先穩住他,有什么事等把孫教授救回來再做計較,便對瞎子說道:“咱們一言為定,就按你說的辦,下面就算沒有明器,我也可以出錢買你這部《亸子宓地眼圖》。不過你不能跟我們下去,另外你還得配合一下我,給民兵們說幾句壯膽的話,別讓他們提心吊膽地不敢下去,壞了我們的大事。”
瞎子非常配合,立即把那些民兵們招呼過來,對他們說道:“這地穴非同一般,當年秦始皇出游,曾在此洞中見到仙人煉丹,故此在山前立石碑以記此事。日后西楚霸王項羽、漢高祖劉邦,也都在洞中躲避過朝廷嚴打,那時候他二人皆是布衣,只因為進過這個仙人洞,日后才稱王圖霸,平定了天下大好基業,此乃先秦的出跡,往古便有的成規。諸位兄弟,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老夫看爾等雖是一介民兵,卻個個虎背熊腰鷹視狼顧,皆有將軍之相,不妨下這地穴中一探究竟,日后免不了飛黃騰達……”
我看差不多了,再由瞎子說下去,就不靠譜了,趕緊一揮手,讓先前指派的三個民兵備好吊筐,把我和民兵排長先放下去,后面的四個民兵與Shirley楊再陸續下來。
我和排長點了一支火把,各持了一支步槍,下到了棺材鋪下面。我舉起火把抬頭看了看,這地穴距離棺材鋪約摸有二十多米,那裂縫是自然產生,看不出人工的痕跡,下邊是非常寬大的一條通道,高七八米,寬十余米,遍地用長方大石鋪成,壁上都滲出水珠,身處其間,覺得陰寒透骨。
古藍這一代水土深厚,輕易見不到地下水,這里才到地下二十幾米,滲水就比較嚴重,是同石碑店村的特殊地理環境有關系,盆地本就低洼,又時逢雨季,所以才會這樣。如果這里真是古墓,那地宮里面的器物怕也被水損壞得差不多了。
大地的斷層非常明顯,除了我們下來的裂縫之外,地道中還有很多斷裂,似乎這里處于一條地震帶上,好在這條地道雖然構造簡單樸拙,卻非常堅固,沒有塌方的跡象。
民兵排長指著不遠處告訴我,他第一次下來的時候,就在那里看見有個石頭臺子,上面擺著個長方的石頭匣匣,有二十來斤的分量,拿出去一看,里面是六尊殷紅似血的古玉奇獸。
那套石匣玉獸我沒見過,現在正由村委會的人保管著,我問民兵排長:“再往里是什么樣子?”
民兵排長搖頭道:“石臺是在一個石頭蓋的房子里,再往前就沒有路了,但是石屋地面上還有個破洞,下面很深,用手電往里照了一照,什么也沒看見,就覺得里面冒出來的風吹得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沒敢再看,就抱著石匣跑回來了。對了,下邊有水聲。”
這時后邊的人也都陸續下到地穴中,我看人都到齊了,清點了一遍人數,叮囑他們不要隨便開槍,一定要等我命令,先看清楚了,別誤傷了孫教授和另一位考古人員。
我和Shirley楊,外加民兵排長帶著的四名民兵,共有七人,帶著四條步槍,點了三支火把,這人多又有槍,加上以兩百塊錢的勞務費為目標,眾人膽氣便壯了,跟著我向地道深處走去。
這條闊大但是并不算長的地道很干凈,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甚至連老鼠都沒有一只,我們邊走邊把手攏在口邊,呼喊孫教授,然而空寂的地道中,除了陣陣回聲和滲出的水滴聲,再沒有半點其他的動靜。
走到頭果然是像民兵排長說的那樣,有間石屋,與尋常的一間民房大小相差無幾,是用一塊塊的圓形石頭壘砌而成,門洞是半圓形,毫無遮攔,雖然一看便是人為修造的,卻有種渾然天成的感覺。歷史上很少看到這樣的建筑物,難不成真讓那瞎子說著了,這是什么神仙煉丹的地方。
我問Shirley楊能否看出來,這間石屋是做什么用的。Shirley楊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屋子,于是我們從門洞中穿過,進到屋中,這里除了有張石床之外,也是一無所有。
石床平整,光滑似鏡,不像古墓中的石床,看了半天,我們也瞧不出什么名堂,石屋地面上,有個方方正正的缺口,是個四十五度傾斜地道的入口,下邊很深,我用手電往里邊照了照,看不到盡頭。只見有條人工的緩坡可以走下去,孫教授很可能就從這下去了,我對里面喊了幾聲,沒有人回應。
我只好當先帶著眾人下去,留下兩個民兵守著入口,以防萬一。沿著亂石填土墊成的坡道向下走了很久,聽見水聲流動,我擔心孫教授掉進水中淹死了,急忙緊走幾步,大伙到下邊一看,這里是個人工開鑿的洞穴,中間有個不大的水潭。手電照射下,潭水是深黑色的,深不見底,不知是不是活水。上面有幾個大鐵環,吊著數條沉入深潭中的大鐵鏈,奇怪的是這鏈子黑沉沉的,不像是鐵的,但是一時看不出是什么材質打造,因為上面沒有銹跡。
巨鏈筆直,沉入潭中的一端,好像墜著什么重物,我們欲待近前細看,那幾條粗大的鏈子突然猛烈地抖動了一下,把平靜的潭水激起串串漣漪。
進入到洞穴深處的,除了我和Shirley楊之外,還有民兵排長帶著的兩個民兵,我們忽然見垂直墜入水潭的鏈條一陣抖動,都不禁向后退了數步。
這洞中無風,潭中無波,如此粗重的鏈子怎會憑空抖動?難道被巨鏈吊在水潭下的東西是個活物?是什么生物需要用如此粗的鏈條鎖住?
我望了Shirley楊一眼,她也是一臉茫然,對我搖了搖頭。我自問平生奇遇無數,也算見過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是面對這地道下的水潭,還有這粗大的鐵鏈,實在是找不到什么頭緒,但是事關孫教授的下落,只有冒險把鐵鏈拉上來,看看下面究竟有些什么。
這時候,民兵們開始緊張起來了。自古以來,三秦之地便是民風慓悍,對于這些當地農民出身的民兵,如果讓他們面對荷槍實彈的敵人,也未必會退縮,但是這里幾千年來的迷信思想根深蒂固,再加上沒下地穴之前,村民們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當我們身臨其境,這些民兵見了這怪異的情況,自然不免疑神疑鬼。
民兵排長對我說道:“錢首長……不不……胡……胡首長,這水洼洼里怕不是鎖著甚怪物嘞?這可是驚動不得,否則咱村就要遭殃嘞。”
另外兩個民兵也說:“是啊是啊,怕是鎮鎖著黃河中的精怪,莫要輕舉妄動,免得招災惹禍。”
我耳朵里聽著民兵們對我說話,眼睛始終沒閑著,必須找些理由把民兵們說服,否則他們都被嚇跑了,只剩下我和Shirley楊又濟得什么事。
我四下打量周遭的情況,石碑店村是一個小型盆地,離黃河不遠,我看風水形勢從未走過眼,這里絕對不會有什么貴族的墓葬,雖然環境很好,甚至可以說是處神仙洞府,但是地下水太多,不可能有人傻到把墓修在這里。
那條寬闊的地道以及地道盡頭的石屋,也不像是墓室。我只是對古墓很熟,別的古代建筑都不太懂,但是石屋中的石床又有幾分古怪。古墓中的石床有兩種,一種是擺放墓主棺槨的,叫作墓床,另有一種是陳列明器的,叫作神臺,石屋中的那具更像是個擺放東西的神臺。
這有個小小潭口的洞穴,在這里就算是到頭了,已經沒有任何岔路暗道,孫教授和另一名考古隊員肯定是進了這個洞穴,這里卻全無他們的蹤影,莫非他們遭到什么不測,掉入水潭中了?
整個洞有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規模也不是很大,數條粗大鐵鏈穿過洞頂,連接著角落里的一個搖轆,看來是可以升降的。我伸手摸了摸鏈條,確實是鐵的,不過外層上涂了防銹的涂料,顯得黑沉沉毫無光澤。
我再看沉入潭中的鐵鏈還在微微抖動,應該不是被潭下暗涌所沖,肯定是有活的東西,難道被鐵鏈拴著的是什么巨黿、老龍之類?這種事萬不能對那些民兵們講。我忽然想起算命瞎子的話來,那老兒信口開河,不過對這些村民卻有奇效,我不妨也照貓畫虎,以迷信思想對付迷信思想,反正當務之急是把潭中的東西拽上來,盡快找到孫教授。
于是我一臉堅毅的表情對民兵們說道:“同志們,現在祖國和人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頭可斷,血可流,大無畏的革命精神不能丟,咱們一齊動手,把鐵鏈從潭中拽出來……”
民兵排長不等我把話說完,就搶著對我說:“胡首長,我的胡大首長,拽不得,萬萬拽不得呀,這鐵鏈拴著黃河里的老怪,這等彌天大事,可不敢隨便做。”
說實話我心里也沒底,不過表面上卻要裝得鎮定自若,拿出點首長的感覺來,我對民兵排長說道:“排長同志,你不記得那位有名的算命先生是怎么說的嗎?你們村那位瞎子先生是古時姜太公、劉伯溫、諸葛亮轉世,前知八千年,后知五百載,他說這里是個仙人洞,我看多半沒錯,因為我在研究古代資料的時候,看到過這種描述。這潭中墜的,一定是太上老君煉丹的香爐,里面有吃了長生不老百病不生的靈丹妙藥,咱們肯定是先發現這些仙丹的,按國際慣例,就應該……應該……”
國際上對于個人首先發現的東西,好像會讓發現者享有什么權利,但是我一時想不起來了,趕緊問Shirley楊:“國際慣例是什么來著?”
Shirley楊替我說道:“按國際慣例,首先發現的人,享有命名權。”
我一聽光命名哪行,于是接著對民兵們講:“同志們,命名權你們懂嗎?”我一指其中一個民兵,“比如兄弟你叫李大壯,那只要你愿意,咱們發現的仙丹就可以叫大壯丹。一旦咱們國家的科研工作者把這種仙丹批量生產,造福人民,咱們就算是對黨和人民立下了大功啊。另外最重要的是,先到先得,咱們五個人是先發現的,每個人都可以先嘗幾粒嘛,這事我做主拍板了。”
三個民兵讓我侃得都暈了,三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者在上面的時候,瞎子說的話他們都十分相信,二者又愛慕這種建立功業的虛榮,三者那長生不老的仙丹誰不想吃上一把。但是還有一個顧慮沒有消除,既然鐵鏈下墜著的是太上老君煉丹爐,為何鐵鏈會不時地抖動?
我暗道不妙,夜長夢多,再由著這幫民兵瞎猜,我這謊就撒不圓了:“這個鐵鏈為什么會動呢?對啊,它會動那是因為……因為這爐中仙丹的仙氣流動啊,這種吃了長生不老,萬病皆除的仙丹,你們以為跟那中藥丸子似的,又黑又臭嗎?這每一粒仙丹都有靈性,畢竟不是世間凡物。”
民兵們聽了我的話,都連連點頭,覺得是這么個道理,看來這鏈子拴著的東西,不是什么黃河中的精怪,肯定是太上老君的丹爐,紛紛卷起袖管準備動手。
民兵排長突然想到些什么,走到我身邊,對著我的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我聽后笑著對他說道:“排長同志你盡管放心,仙丹神藥沒有治不好的病,就你這點事根本不算什么。這仙丹是專治陽而不舉舉而不堅堅而不久……”
另外兩個民兵在旁聽了都哈哈大笑,弄得民兵排長有點臉紅,對那兩人大聲喝斥:“驢入的笑個甚?快干活。”
Shirley楊覺得有些不太穩妥,低聲對我說道:“老胡,我看被鐵鏈拴在潭中的,像是些有生命的東西,就這么冒冒失失地拽出來,是不是……”
我趁著民兵們過去準備轉動搖轆,便對Shirley楊說道:“難道還信不過我嗎?你盡管放心,我和你一樣,也只有一條性命,豈能拿咱們的安全開玩笑。我看過這么多形勢理氣,從未走過眼,縱觀這里的風水形勢,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會有什么古墓,所以不用擔心有粽子。而且這里的自然環境得天獨厚,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料來也不會有什么兇惡異獸,就算是有,也有鐵鏈拴著,咱們又有步槍防身,怕它什么。萬一孫教授是在下面,咱們遲遲不動手,豈不是誤了他的性命?當然現在動手怕也晚了三秋了,就聽天由命吧。”
Shirley楊說道:“我不是對你不放心,是你從來就沒辦過讓我放心的事。你對那些鄉民們怎么講不好,偏說什么長生不死的仙丹妙藥,我看你比那算命的瞎子還不靠譜,等會兒萬一把鐵鏈提上來,沒有什么仙丹,我看你怎么跟他們交代。”
我對Shirley楊說道:“我可沒瞎子那兩下子,那老兒能掐會算,滿嘴跑火車。現在我是沒辦法了,要不這么說,那些民兵們不肯出死力,我看那絞盤非得有三人以上才轉得動,只有咱們兩個可玩不轉了,等會兒萬一沒有仙丹,你可得幫我打個圓場,別讓我一人作難。”
民兵排長準備完畢,在一邊招呼我,我和Shirley楊便不再談論,將火把插在潭邊,各端步槍,拉開槍栓,對民兵排長一揮手:“動手!”
民兵排長帶著另外兩個民兵,轉動搖轆,像在井中打水一樣,在絞盤上卷起一圈圈鐵鏈。沒想到這絞盤與搖轆鐵鏈之間的力學原理,設計得極是巧妙,根本不用三個人,便只一個人,使八成力氣,就可以把鐵鏈緩緩卷進絞盤。
隨著沉入水潭中的鐵鏈升起,我與Shirley楊等人的手心里也都捏了把冷汗,潭下的東西是活物還是什么別的,馬上就要見分曉了,一顆心也不由得跟著粗大的鐵鏈慢慢上升,提了起來。
鐵鏈卷起十余米,只見潭中水花一分,有個黑沉沉的東西從潭水中露了出來。
民兵排長大叫道:“我的祖宗哎,真個被胡首長說著嘞,恐怕真個是那太上老君燒丹的爐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