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角落的燭光,距離我們最近的,是與室中三口妖棺的擺放位置相同,按“△”形排列的三只蠟燭,這種光線是我所熟悉的,肯定是胖子剛點的三只蠟燭。
然而三只蠟燭的右邊,卻另有兩排微弱的藍光,豎著出現在墻上,三三為列,這種光只能使人在黑暗的地方察覺到那里有光,而幽藍色的光源本身卻沒有任何照明度,黑處還是那么黑,只是在這一片漆黑中,多了六盞幽暗的藍色“鬼火”。
那口吊懸在銅環上的巨大青銅槨,也正傳出一陣陣銅鐵摩擦的聲響,我心想這定是僵尸在里面撓動棺蓋的聲音,他媽的怎么剛一進陰宮就碰上尸變,莫不是剛才我用手擦去銅槨上的積灰,棺中的古尸感覺到了活人的生氣,不會啊,我記得我戴手套了。
又轉念一想,且不說那六盞“鬼火”從何而來,我們三個“摸金校尉”的命燈尚在,位置也絲毫不錯,所以這墓室中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尸變”,或是厲鬼冤魂之類臟東西出沒的跡象,卻不知是什么在作怪。
我想到這里,便鎮定下來,在墓室中大叫道:“王司令,你他媽的又在撿什么破爛兒?快給老子滾出來,否則軍法從事。”
只見胖子從那青銅槨的另一端露出頭來,問道:“胡司令,你找我?我在這銅棺上啟下來了一件好東西,好像是金的。”說完舉著個圓形的金屬物體走了過來。
我接過一看,見是面銅鏡,撫去上面的塵土,銅鏡表面依然光可鑒人,并沒怎么生銹,背面卻銅銹斑斕,鏡周有圈金黃色的“縎石”作為妝點,這些圓形的石塊,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是黃金。銅鏡背面雖然破爛不堪,但是給人一種古時文物獨有的頹廢美感,銅槨上裝面銅鏡做什么?難道是鎮住里面的千年古尸?倒從沒聽說有這種東西,我把鏡子交給胖子說:“這是銅鏡,背上鑲嵌的是縎石,不是黃金的,你從哪里拿來的,就趕緊給裝回哪里去,咱們大事當前,別為這些微不足道的明器耽誤了正事。”
Shirley楊在旁問胖子:“剛才你在墓室東南角,一共點了幾支蠟燭?”
胖子聽Shirley楊問這件事,不禁奇道:“三只啊,好歹我也是文化人,還能不識數嗎?你看……”說著轉頭一看,頓時傻了眼,他也看到,除了那三只蠟燭外,還另有六點幽暗的藍光,似乎那些也是火光,由于火源太弱,難以充分燃燒,所以發出來的光呈藍色,和荒墳野地里的鬼火一樣。
我見那六盞鬼火般的藍光果然不是胖子所為,但只要三只蠟燭不滅,就不會有太大危險,還是過去看個清楚,墓室中的三口棺槨都很結實,得需要些時間才能開啟,所以倘若真是有什么邪門的預兆,盡早將其扼殺于萌芽狀態,別讓其給我們在墓室中尋找“雮塵珠”造成障礙。
墓室中能點燃蠟燭,說明氧氣已經在逐漸增加。我先用手電筒掃視了一下,但墓室深埋地下,絕對黑暗的空間中,空氣又多少有點雜質,照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那里有什么。
我嫌防毒面具厚重的視鏡看不清楚,便將防毒面具暫時摘掉,掛在胸前,換了副口罩戴上,拎著MIAI,帶領Shirley楊和胖子,走過去查看。
亮起詭異藍光的位置,就在墓室門側,由于這陰宮中的墓室面積不小,胖子點在墻角的蠟燭相對集中,蠟燭光亮十分有限,兩處光源之間的距離大約為八九米遠,誰也照不到誰。
走到距離“鬼火”,五米的地方,“狼眼”已經可以把墓墻照得一清二楚了,我們一進墓室,視線就被正中的三口棺槨吸引,隨身攜帶的光源范圍有其局限,所以沒留意到內室門洞邊,還有東西。
最早進入“狼眼”射程的,是一張生滿黑鱗的怪臉,這張臉沒有嘴唇,只有兩排戟張開的鋒利牙齒,那“鬼火”的微弱光芒,就是從它口中冒出來的。
我和胖子乍一見到這等可憎可怖的面目,心里頭一個念頭就是“惡鬼”,也忘了想子彈是不是管用,舉起早就頂上火的“芝加哥打字機”,立刻就要射擊。
Shirley楊有雙夜眼,目力過人,在黑暗中往往比我和胖子看得都清楚,她突然開口說:“是黑鱗鮫人……不要緊,都是死的,原來這是古墓里的長明燈、往生燭。”
我把抬起的槍口慢慢壓低,我們不久前還曾談論過地宮里萬年不滅的長明燈,想不到一進來就遇上了,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世上真有美人魚嗎?那不只是古代對海牛的稱呼嗎?”便又走近幾步,想要看看那長滿黑鱗的人魚是怎么個樣子。
只見那是兩刻嵌進墓墻的銅柱,每根銅柱上都分上中下,共綁著六只半人半魚的怪物干尸,這些鮫人上半身似女子,也有兩個乳房,脖頸很細,鰓長在了脖子上,但是它們沒有人類的皮膚,全身都是稀疏的黑色大鱗片,只有肚腹處無鱗。
尸體似乎經過了特殊處理,干硬齲黑,在陰宮里并沒有發生腐爛,銅柱上有鎖鏈,將這六只鮫人穿了琵琶骨,做出蹲伏下跪的姿勢,反鎖在銅柱上,正好從上到下,均勻地排成一隊,它們的嘴大得出奇,全都大張著,我用“狼眼”手電筒往里一照,發現鮫人的喉嚨,都被類似石棉的白色東西堵住了,干枯發硬的舌頭上插著一節火絨,正在燃出暗淡的藍光。
胖子好奇地用MIAI的槍管戳了戳鮫人,尸體都已經發硬了:“跟我想像中的美人魚不太一樣,不過勝在模樣奇怪,都死挺了,看來賣給動物園是沒戲了,咱們首都的自然博物館還真缺這么一個標本。”
我見這黑鱗鮫人雖然奇怪,卻只是盞地宮里普通的“長生燭”,是用來象征性的表示既然墓主肉身已滅,靈魂卻依然存在的道具,當即就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掏出一支香煙,就著人魚口中的藍火點了,把煙圈吐在胖子臉上,對他說道:“王司令這次覺悟還是比較高的,沒有只想到個人,而是先考慮國家這個大集體,你把它扛回去送給自然博物館,填補了這一領域的空白,說不定還能混張獎狀掛掛。”
Shirley楊對我說:“這并不是首次發現,世界上已經有很多人發現人魚的尸骨了,美國海軍還曾捉到過一條活的,據說海中鮫人的油膏,不僅燃點很低,而且只要一滴便可以燃燒數月不滅,古時貴族墓中常有以其油脂作為萬年燈的,不過直接以鮫人尸體做蠟燭,我卻從沒聽說過,我想這和秦漢時傳說的仙山是在海中有關。”
我想到中國古代陵制里曾詳細記載過長生燭,心里忽然一沉,對Shirley楊說道:“你只知其一其二,卻不知其三,傳說東海鮫人其性最淫,口顖嗜血,都聚居于海中一座死珊瑚形成的島嶼下,那島下珊瑚洞,洞穴縱橫交錯,深不可知,那里就是人魚的老巢,它們在附近海域放出聲色,吸引過往海船客商,遇害者全被吃得骨頭也剩不下,有人捉到活的黑鱗鮫人,將其宰殺晾干,灌入它的油膏,制成長生燭,價值金珠三千,這些故事我以前都曾聽我祖父講過,以前以為只是故事,現在看來確有其事,另外這墓室中封閉穩定的微環境,被咱們打破了,火絨遇到空氣即燃,所以這些……鬼火,突然亮了起來,我覺得這都并不奇怪。”
最奇怪的是這“長生燭”,一共有六支,按陵制,地宮里的“長生燭”,只在墓室里有,不同于萬年燈,“長生燭”一支,對應墓中的一具重要尸體,當然殉葬者是用不到的,比如夫妻合葬墓,棺前便往往有兩只長生燭。
胖子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墓室里只有三口棺材,加上咱們三個活人才夠數,我操他祖宗的,莫非連咱們都給算進去了?”
Shirley楊搖頭道:“不會,我想獻王應該不會在墓室正中的三口棺槨里,他的棺槨雖然出不了這間墓室的范圍,卻一定藏匿得極深,而這更古老的三套棺槨,其中的尸骨,分別代表獻王的前生,加上獻王,這就是四具尸體了,老胡曾說過,三世橋上的動物雕刻,都有雌雄一對,這王墓是座合葬墓,那也就是說這里至少有五具尸體,但這樣算來,尸體與長生燭的數目還是對不上……”
正說著話,一陣陰風飄過,墓室東南角的三只蠟燭齊滅,身后的青銅槨中傳來一陣指甲抓撓金屬的刺耳聲音,在寂靜陰森的地宮里,這種聲音足可以深度沖擊人體的大腦皮層,使人由內而外的產生一種強烈的壓倒性恐懼感,我們立刻轉回身去,胖子在旁對我說道:“向毛主席保證,這次可真不是我干的。”
我對胖子說:“組織上向來都是相信你的,但是現在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你快去看看那青銅槨里有什么東西……不對,他媽的真見鬼,你們看棺槨那一端,怎么又冒出三盞一字并列的大團鬼火?難道這里有九具尸骨?”
相較之下,數目與光芒,都詭異到了極點的“長生燭”,畢竟沒有那青銅槨里指甲撓動金屬的響聲滲人,那抓撓聲在壓抑的地下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出刺耳。
我急忙對胖子說:“那銅鏡作用雖然不明,但很有可能是用來鎮住銅棺中的古尸的,你趕緊把它給我,我先安回去試試,看還能否管用。”
胖子把銅鏡交在我手中,我接過銅鏡,讓胖子與Shirley楊先別管那邊剛剛亮起來的“長生燭”,立刻到三只蠟燭旁等候,我裝上銅鏡后,立刻再把“命燈”點上。
我心想:“這回就先作弊了,這次的明器關系重大,不得不拿,反正那‘雞鳴燈滅不摸金’的規矩,我們也不是沒破過,祖師爺在天有靈,多半也會體諒我們的苦衷,他媽的,誰讓我們幾個手藝潮了點,運氣背了點呢?”
我們分作兩組,我獨自一人,匆匆趕到青銅槨旁,舉著“狼眼”手電筒,略一打量,青銅槨側面,有個圓形凹槽,應該就是嵌入銅鏡的位置,不過已經被胖子用工兵鏟撬豁了一大塊,我被那棺中傳出的聲音,攪得心驚不已,哪里敢有半點耽擱,急忙把銅鏡鏡面朝內,按了進去。
誰知剛一離手,銅鏡便立刻掉落在地,由于有個豁口,那原本就淺的凹槽,就更掛不住沉重的銅鏡了,我趕緊拾起來,把它重新嵌進青銅槨,用手牢牢按住,但這也不是事,總不能我就這么一直按著。
說來也怪了,銅鏡一被嵌進青銅槨,里面的抓撓金屬聲立即止歇,看來如我所料,銅鏡多半就是件用來“鎮尸”的法器,歷來各家有各法,我只懂“摸金校尉”們對付僵尸的法子,至于那些道家等各家的手段,卻絲毫不懂,但是這不要緊,只要不發生尸變,就謝天謝地了。
我急中生智,先回頭招呼Shirley楊,讓她將三只蠟燭重新點燃,然后在攜行袋里翻了翻,記得有膠帶,卻說什么也找不到了,正好有一小包美國口香糖,我心想膠帶沒有,有這個也湊和了。當下全塞進嘴里,胡亂狂嚼一通,然后將其貼進豁口與銅鏡相接的地方,又用手捶了兩下,再放手一看,雖然不如先前那原裝的牢固,也足能夠對付一時了。
Shirley楊和胖子那邊的蠟燭也已全部點燃,我過去與他們匯合到一起,對他們說:“剛才蠟燭說滅就滅,火苗連抖都沒抖就沒了,這說明墓中古尸不是一般的厲害,天還沒黑的時候,咱們就見到外邊有黑豬過河,雨侯犯境的奇怪天兆,這都表示此地尸氣沖天,而且絕不是一般的尸怪。”
胖子說道:“那不就是青銅槨里的粽子嗎?既然已被銅鏡鎮住,料也無妨。”
我搖頭道:“未必,這青銅槨里有什么,沒看之前還不好下結論,而且你別忘了,這銅鏡除了剛才被你撬掉之外,可始終沒人動過,之前天兆便已如此異常,所以我想……恐怕這墓中還有別的什么東西隱藏著,總之你別再給我沒事找事了,等咱們找到雮塵珠后,你愿意怎么瞎折騰都沒人攔你。”
胖子不以為然:“怎么是我瞎折騰呢?咱們一路上的臟活累活,可都是我搶著做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一貫是任勞任怨的老黃牛,胡司令你要是總這么污蔑我的話,那我可就要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了。”
我忍不住笑道:“我的王司令,看在黨國的份上,你能不能也消停一會兒,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還挺會美化你自己,不過孺子牛有你這么多肉嗎?你就是一肥牛,你現在先別跟我橫眉冷對,咱們最要緊的,還是先去看看那新冒出來的三盞長生燭是怎么回事,他奶奶的,這巴掌大的墓室里,究竟有多少尸體?”
我說完帶著胖子和Shirley楊,從三套妖棺之間穿過,來到了那一字排開的“長生燭”前,這里的墓墻上,嵌著三根銅柱,不過這里卻沒有“黑鱗鮫人”做的燈了,這三盞“長生燭”的材料,要遠比那面目猙獰的六盞人魚燈恐怖得多。
這是三個用十一二歲左右的肥胖男孩,做成的“接引童子”的模樣,“接引童子”的姿勢和人魚相同,也作也跪地拜伏狀,低頭閉目,神態十分祥和,燈芯則安在肚臍處,長長地探出一截,“接引童子”的肚子與身后的銅柱聯為一體,以前在銅柱和人皮里面可能都儲滿了油脂,能夠通過肚臍,一商滴地流淌出來。
但是這些油膏可能早在千年前就流光了,那燈芯更是在地宮封閉不久,便已早早熄滅,這時隨著空氣逐漸進入墓室深處,三盞“接引童子”燈上殘存的一點油膏,又時隔兩千年,再次燃燒了起來,不過用不了多久,一旦耗盡殘余的燈油,應該就會徹底永遠地熄滅。
Shirley楊嘆了口氣:“印度的甘地,曾經指出毀滅人類的七宗罪,其中兩條即是政治而沒有道德,科學而沒有人性,這些小孩子就這么成為了古代帝王不死春夢的犧牲品……”
我對Shirley楊說:“童男童女殉葬,在明代之前都很普遍,洪武之后就不多見了,我就看見過好幾回,可見時代距離現代越近,那成仙不死的夢想,越被世人認為渺茫無望。”
胖子舉著“狼眼”手電筒,在三個“接引童子”身上來回打量,看了半晌轉頭對我說:“胡司令,你瞅瞅,這小孩手里還捏著個牌子,上面這字是什么意思?”
我蹲下去照胖子所說的位置一看,果然每個“接引童子”被制成鐵皮般硬的手中,各握著一只銅牌,上面寫著四個古字,它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只好讓Shirley楊來辨認。
Shirley楊半跪在地上,舉著手電筒看了看,說這四個字是“接仙引圣”。
我點頭道:“這我就敢斷言了,與傳說中的完全相同,這三盞活人長生燭,也就是接引童子,是為成仙之人引路的執牌童子,大概是使者那一類的角色,獻王老賊想得倒也周全,不過它畢竟還是‘長生燭’的一種形式,難道這墓里真有九具尸體?怎么算也算不出這么許多。”
Shirley楊站起身來,向側面走了幾步,轉頭對我說:“還不止九具。這里還有一盞最大的長生燭……可是由于太大了,它已經再也亮不起來了。”
我和胖子走到Shirley楊身邊,果然又見到一盞大出鮫人長生燭十倍的純黑色銅燈,銅燈造成大牛頭的形狀,蒼勁古樸,由于燈芯過于沉重,已經掉在了地上,對于長生燭的數量與墓主數量相等的陵制,我絕對有十足的把握能夠確定是1:1,而這地宮里為何會有十盞“長生燭”?即便那三個“接引童子”有可能不算,那也是有七個。
究竟還有什么重要人物的尸體也在這里?除了王妃外,其余的重臣都該埋在離這有一定距離的陪陵中,十具尸骨究竟都是誰?這可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了。
Shirley楊也表示難以理解,只有胖子說:“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大概是他老婆比較多,咱就別滲著了,趕緊升棺發財,倒斗摸金才是頭等大事。究竟有幾具尸體,開棺數上一數,自然一清二楚。”
我對胖子說:“真難得你也有理智的時候,看來在長期艱苦復雜的斗爭環境中,你終于開始成熟了。要在家里的話,咱就沖這個,也該吃頓撈面。”
我們原本計劃先開那口最值錢的窨子棺,但是稍微計較,覺得反正三口棺都得開,還是選那口最兇的青銅棺先下手,先打一場攻堅戰,啃掉這塊最硬的骨頭,剩下的就好對付了,即使真有僵尸,只要事先有所準備,也能確保無虞,堂堂“摸金校尉”若是被還沒發生尸變的尸體嚇跑了,說出去恐怕也教人恥笑。
那青銅懸棺,離地面不下一米,槨身的高度也有將近兩米,端的是龐然大物,用鎖鏈捆了數匝,用九重大鎖加固,以十六個大銅環吊在墓室的頂層,上面可能有根承重的銅梁連接著。
Shirley楊對我說:“青銅槨懸在空中,難以著手開啟,需設法使它降到地上。”
我舉起手電筒向上照了照,摸金校尉的“纏尸網”和“縛尸索”,在半空也的確施展不開,只好我先上去,拆掉那些銅環,讓其掉落下來,這樣雖然有可能把銅槨摔裂,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于是我用飛虎爪攀了上去,在這巨大的青銅槨上,已經無法抬頭站直了,一抬頭,登山頭盔就撞到墓頂了,只好略微彎腰,而且稍一走動,青銅槨便有些搖晃,銅環發出沉悶的金屬音,但那銅環鎖鏈都很結實,不易將其弄斷,我在上面用力向下撐了幾撐,想試試能否以自己的體重,將這銅環墜斷。
誰知剛一踏足,便聽頭頂傳來一聲硬脆銼鏹的斷音,而且斷裂聲逐漸擴大,我心道不妙,看來它在這懸吊的年頭太多了,幾個受力點的疲勞程度,都已至油盡燈枯,鎖鏈未斷,上面的銅梁反倒要先折了,急忙讓在下方的Shirley楊和胖子躲開,免得被砸到,自己也隨即翻身從半空滾落。
足有兩千斤的銅槨并沒有再維持多久,懸掛的一個銅環首先從銅梁上脫落,其余的力點自然再難支持,立刻從上面砸了下來,這一下自然免不得震耳欲聾,地動山搖,卻沒想到青銅槨竟然在墓室的地面上,砸破了一個大洞,下來傳來幾聲朽木的塌落之聲,青銅槨在地上也就停留了片刻,就沉入了被它砸破的窟窿里。
我們三人趕緊湊過去看那地面,只見破裂的墓磚下,都是一根根漆黑的方木,每一根都有成人身體粗細,搭得密密實實,但是其中被污水侵蝕得很嚴重,都已腐爛到了很嚴重的程度,這些木料以前并不是黑的,都是被污水侵蝕所至,青銅槨就砸破了這些爛木頭,掉進了深處。
我隨即扔下去一根冷煙火,眼前驟然一亮,下面有一間用方木搭建的斗室,十分低矮狹窄,除了掉下去的銅槨外,旁邊還有一口非常特別的棺槨,發著淡淡的熒光,全然不似俗世之物,我們所在的墓室地磚下,與下面方木相接的夾層里,墊了很厚一層石灰,都已變成了白色的爛泥,下面的環境又濕又潮,濕臭腐爛的味道直沖上來。
我雖然戴了口罩,仍覺微有窒息,捂著鼻子對胖子和Shirley楊說:“原來獻王老賊躲在這磚墓正面,這是個類似木槨(或作裹)墓的墓室,想不到竟被沉重的青銅槨砸破,顯露出來,否則還真不太好找,有人說這是巧合,但我認為這就是命運,他的雮塵珠,不出這一時三刻,也定是咱們的囊中物了。”
胖子從地面撿起一面銅鏡對我說:“胡司令,這鏡子你沒粘結實呀……”
我先是一愣,心想這回麻煩大了,竟把這銅鏡的事給忘了,接過一看,還好沒有破損,只要再放回去就行了,但是低頭再向木槨墓中一看,不由連聲叫苦,鎖縛著棺身的鏈條被砸斷了,九道重鎖脫落了大半,銅槨的蓋子……也摔開了,恍惚的光線中,好像有數條長得難以想象的“指甲”從縫隙中探出,說來也算是歪打正著,這陰宮中的尸骨果然又多出來了一具。
我知道情況不妙,本擬先設下鎮伏僵尸的器械,然后才開啟這青銅槨,但誰都沒想到這墓室中有個連環套,下面藏著個木裹墓,青銅槨落下去的力量太大,便使鏈條和重鎖松脫,那面神秘的銅鏡也掉了下來。如果里面的古尸先爬出來,對我們來講,局面便急轉直下,可就大為不利了。
這時我血氣上涌,無暇再想,拿著那面銅鏡,對胖子和Shirley楊叫道:“你們快把膠帶找出來!”說話的同時,已縱身躍進下面的木槨(用木頭搭建的墓室,就叫做木槨,而不是尋常說的那種棺槨的槨)。
我一落地就差點把腳脖子扭了,那些長方的粗木,都已糟爛透了,一踩就陷下一塊,突突的往上冒黑水。那枚冷煙火還在燃燒,火光中,只見銅槨縫隙里,是層冷木棺板,那棺板蓋子已經破了兩個大窟窿,從中露出數圈長長的指甲,那些指甲都是白森森的,非常尖銳;由于太長,指甲都打起彎了,我們在墓室中聽到的聲音,八成就是這指甲抓撓銅槨蓋子發出的。
我顧不上腳腕子生疼,也無意仔細欣賞那指甲的造型,立刻抄起手中的銅鏡,按進了銅槨后面的凹槽中,身體跳到了青銅槨的蓋子上,也不知哪生出來的這么大力氣,連手帶腳往下用力一壓,竟將那被顛開的蓋子,硬生生重新扣了上去。
Shirley楊緊接著也跳進了“木槨”,把一卷膠帶遞在我手中,她晚了半步,沒見到棺中的東西,便問我:“里面有什么?”
我邊把那膠帶一層層的貼牢銅鏡,一邊對她說:“還能有什么,無非是一具行尸走肉,不知這銅鏡為什么能鎮住它,似乎一拿開來,它的指甲就噌噌噌的飛速暴長。”
胖子也跳了下來,聽到我的話,立刻說:“我就知道這鏡子是個好東西,等咱們撤退的時候,想辦法順上它,堅決不把一草一木留給敵人。”
我見這青銅槨被重新鎮住,料來暫無大礙,抬頭看了看上層的墓室,全是黑色爛木頭的木槨,高度只有不到三米,里面滲水十分嚴重,潮氣嗆人。原本想讓胖子留在上面接應,但是在下面看來。若有什么閃失,直接爬上去不成問題。而且要在下面開棺,三人在一起多少能有個照應,便對胖子和Shirley楊說:“木槨內的角落有口棺材,也不知是不是用來裝殮獻王的,此墓中處處都有玄機,咱們升棺發財之時,都要小心則個。”
說罷三人來到那口在黑暗中發出熒光的棺材前,黑暗潮濕的“木槨”中局促狹窄,為了行動方便,我們又都打開了登山頭盔上的戰術射燈,只見棺材上被幾根掉落的方木壓著,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些糟爛的木頭隨時會塌,把我們活活埋在下面,于是動手在那些倒塌的木頭中,尋了兩三根還算結實的,撐在被青銅槨砸漏的缺口旁,用以承重。
我干活的時候在想:這些方形木料,又稱為“木枋”。原本層層壘壓,搭建成題湊結構,顯得十分緊密,不知何以朽爛到了這種地步,以至于應該是黃腸色的“木枋”,都變為漆黑糜壞。按說這“獻王墓”是處生氣圓潤不瀉的神仙穴,這種穴內,又怎么會被侵蝕成這個樣子,而且又有尸氣沖天,以至于都竟然出現了“黑豬過天河”的黑星天兆,且不管那些,單是青銅槨中那具有尸變征兆的古尸,就很不合理,看來這千年古墓的最深處,一定隱藏著什么恐怖的東西。
隨著我們迅速的清理,被爛木枋蓋住的古棺逐漸呈現出來,我用手擦去那些朽木的殘渣和泥水,那古棺上的藍色熒光更加明顯,整個棺身光滑似鏡,象是一塊來自冰海深處的藍色玄冰,閃耀著迷人的光澤,胖子連聲贊嘆:“操他祖奶奶的,怎么這的棺槨一個比一個值錢,這……這是什么做的?是玉?水晶?還是冰?”說罷連連撫摸,愛不釋手。
我搖頭道:“不知道,我當工兵的時候,挖了那么多年石頭,在地勘隊參觀的時候,見的礦石切片數都數不過來,卻也沒見過這種石料,好象不是冰,除了很滑之外,并不涼。”
Shirley楊被這奇異的古棺吸引,始終都在仔細觀看,這時才開口說:“是藍色石精巖,或是水晶的變種,只有在地下疊生巖洞里才會形成。”
石精在古籍中記載,是冥府附近山谷中才有的石頭,傳說地獄中有種石精做的石磨,凡是罪大惡極之徒,墜入幽冥后,免不得要被那石磨研碾,地下有只黑狗,專等著伸舌頭去舔那些被碾出來的肉醬,剩下的碎肉則化為蒼蠅,蚊蟲,在世間被人拍打,永無超生之日。
當然那是屬于迷信傳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幽藍的“石精”雖然眩目奪魄,但這東西不太吉祥,并不適宜作為棺槨,更何況是用來盛殮貴族的尸骨。
看來這絕對是一口來自幽冥之中的“鬼棺”,究竟有什么用途?為什么藏在墓室下這陰森潮濕的木槨里,不封不樹的“木槨”在西周前后十分普遍,但到的秦漢時期,便已鮮有人用,我們已在墓室中發現了十盞“長生燭”,眼前這口“鬼棺”中的尸骨,會是對應十具尸體之一嗎?實在是有太多疑問了,根本就毫無頭緒。
Shirley楊看了看身后的青銅槨說:“王墓中的棺槨都極為罕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如同臨淵履冰,咱們必須找到一個突破點,徹底揭開埋藏在獻王墓中的秘密。”
我對Shirley楊和胖子說:“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那就采取各個擊破的辦法,見棺升棺,見財發財,咱們這就動手,掛上絆腳繩,先看看這鬼棺里究竟是不是獻王。”
胖子立刻擼胳膊挽袖子:“升棺發財這些勾當我太拿手了,便在睡夢里也是時常演練,不怕千招會,就怕一招熟,你們倆去裝絆腳繩,開棺的活兒,胖爺就一個人全包了。”
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好樣的王司令,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但是切記,懷揣一顆紅心,須做兩手準備,摸明器的同時也要提防尸變,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另外古代的棺材里有尸氣,記得提前檢查一下防毒面具,還有不要跟上回在東北似的……忘了戴手套。”
我囑咐完胖子,便分頭動手,找出三條浸過朱砂的紅色線繩,Shirley楊對僵尸始終很好奇,便問我:“老胡,為什么僵尸會怕紅色的朱砂。”
我對Shirley楊說:“這種事要問那算命瞎子才知道,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估計朱砂沒什么用,這原理就是,用繩子攔住棺口,里面的尸體僵硬不能打彎,胳膊腿都抬不起來,這樣它就出不來了,以前我只遇到過被下了鎮符的尸煞,那東西也不知和僵尸相比,哪個更厲害些,不過看起來今天是肯定得跟僵尸照個面了,因為稍后咱們還要開那套青銅槨,至于眼前這鬼棺里有沒有僵尸,那就難說了,總之,咱們有備無患,提前攔上它。”
說著話,我已將“絆腳繩”準備妥當,Shirley楊則按“木槨”中那兩具棺槨的位置,在角落處點上了兩支蠟燭,我對胖子舉手示意,胖子立刻用鋒利的“探陰爪”,刮去封在“鬼棺”接口處的丹漆,幽藍色的“鬼棺”材料是種罕有的特殊石頭,如果要分類的話,可以將其與玉棺等一并劃為石棺,這種石棺沒有棺材釘,都是石榫卯合封閉,摸金校尉的“探陰爪”,就如同一把多功能瑞士軍刀,有一端就是專門用來拔石榫的。
“鬼棺”共有七個榫卯,頭上一個,兩側各三個,底部沒有,胖子干得不亦樂乎,一個接一個的,片刻之間,就將那棺蓋撬了開來,棺蓋下又有一層魚膠粘合,早已長死,只能用“探陰爪”的措針,伸進去一點點的磨開。
最后只聽胖子叫道:“得了。”我和Shirley楊伺機在側,見差不多了,便立刻把三條朱砂“絆腳繩”,攔在棺上,棺蓋一開,“木槨”中的能見度,并未見下降,這說明棺中沒有尸氣,我心道一聲怪哉,莫非里面沒有尸骨,又或是鬼棺結構不嚴,尸解后的穢氣都順著棺縫消散了,我趕緊去看“鬼棺”里面。
一看之下,便放下心來,里面確有棺主尸體,棺里平躺著一具男尸,脖子以下,被白錦裹住,只能看見腦袋,尸體保存得相對完好,甚至面部肌肉都沒有塌陷萎縮,說是栩栩如生也不為過,不過他的死相,著實可怖,兩個眼窩深陷進去,形成了兩個黑中帶紅的窟窿,眼珠已被人摘掉了,由于五官中缺了眼睛,看上去顯得極度可驚可怖。
我正要再仔細看看,胖子已用“纏尸索”,套住了那棺主的腦袋,將其從棺中拉得抬起頭來,抬起手左右開弓,抽了那死尸七八個大耳光。
我和Shirley楊都看傻了,心想這胖廝哪根筋又搭措了,莫非中邪了不成?趕緊把他攔下,問他到底想干什么。
胖子的臉罩著防毒面具,我看不到他的面目,只聽他莫名其妙的反問道:“你們難道還沒瞧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