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書說話的語氣不像是承認林朝陽就是《牧馬人》的作者,更像是說土豆絲的鹽放多了,輕描淡寫,神情自然。
“你們都這么看著我干嘛?吃飯啊!”
大家眼巴巴的等著陶玉書的解釋,她卻在說了這一句話之后又悶頭吃飯。
斷章這門技術算是練到爐火純青了。
眾人在她嘴里找不到答案,把目光轉移到了林朝陽身上。
大舅哥仿佛剛被渣男拋棄的小仙女,拉住了林朝陽,“朝陽,這咋回事啊?啊,你說句話啊,真是你寫的?”
林朝陽有些不解,按照在家里的關系好壞來說,怎么著也不該是大舅哥當這個出頭鳥才對啊!
他從陶玉書說話的時候就一直注意著陶父陶母的表現,陶父除了最開始的錯愕之后,臉色迅速歸于平靜,眼神間不自覺的露出幾分欣慰,顯然是對林朝陽寫發表這件事很高興。
只是礙于平日在家的一慣不怒自威的形象,沒有過分展露這種心情。
而陶母的表情就要微妙多了,一直以來她都不太瞧得上林朝陽這個農村女婿。
雖然經過這半年多的相處,在陶父的壓力、陶玉書的抗爭、林朝陽的刻意交好之下,她對林朝陽的態度已經沒有了最早的厭惡。
可真要說欣然接受林朝陽,那是不可能的。
她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那么漂亮、知書達理,跑到農村受了那么多的苦。
好不容易盼到一家人團聚的時候,還沒來得及享受到天倫之樂,就得到了女兒嫁給了一個農村青年的消息。
她那么優秀的女兒,明明可以配得上更好的青年才俊。
為什么偏偏要嫁給一個農村男人?
她想不通,更不會同意。她怪罪于過去那個時代,可虛無縹緲的時代如何能夠承受一個母親的怨恨呢?
她的怨恨必須落到一個具體的人身上,理所當然的,林朝陽就成了那個她宣泄不平的出口。
盡管從過去半年的相處里,她能感覺出林朝陽確實是個人品、德行不錯的年輕人,可她還是過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如果沒有那些年的境遇,也許她的女兒可以有比現在更加遠大的前程。
陶母在震驚過后,許是意識到這樣的表情會助長林朝陽的威風,立刻收斂起來,可跟陶父眼中帶笑不同,她的眼神里藏著深深的疑惑不解。
林朝陽憑什么能發表作品?
陶母的眼神毫不避諱的打量著林朝陽,似乎想從他身上探個究竟。
陶父陶母的反應并不出林朝陽所料,可大舅哥你是咋回事?
怕兄弟過的苦,更怕兄弟開路虎是不?
林朝陽想的沒錯,陶玉成倒不是真瞧不起他,也不是嫉妒他寫發表,而是接受不了妹夫前后表現的巨大落差。
你不是出身農村嗎?你不是初中學歷嗎?
啊?伱倒是說話啊!
“大哥,你冷靜點!”林朝陽勸道。
“我很冷靜!”
陶玉成想要的答案不存在,見他這么激動,林朝陽都有點不忍開口了。
“玉成!著什么急?讓朝陽和玉書慢慢說!”
陶父的聲音平穩,多年積威之下讓大舅哥迅速冷靜了下來。
大舅哥坐了下來,眼巴巴的看著林朝陽,家里其他人也是如此。
林朝陽看了陶玉書一眼,見她還端著飯碗,他很想提醒一句:媳婦,太刻意了。
“咳!那個……之前吧,我確實是在嘗試寫作,中文系有個學生叫陳健功,是個有些名氣的作者,我讓他幫我看看稿子。
他看完覺得我寫的不錯,就給推薦到《燕京文藝》了,就是那篇《牧馬人》。
后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發表以后影響還是蠻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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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和玉書覺得只發了一篇短篇,有些影響也只是僥幸,還是不要刻意去提這些事。”
簡略的介紹了事情的經過,也等于是正式承認了他寫作和發表的事。
陶家人的集體注目禮讓林朝陽有些不自在,他輕輕碰了碰陶玉書,“玉書,你也說兩句。”
不知道的以為這是頒獎禮發表感言呢。
陶玉書這才放下飯碗,眼神環視四周,又欣賞了一番家人們的表情,才緩緩開口。
“就是發表了一篇短篇而已,放在燕大又算不了什么,沒什么好說的。
本來是想等朝陽出本書再跟你們說的,那時候好歹還算是有點成績。
現在嘛,下個月他倒是有部中篇要在《燕京文藝》上發表,沒什么可說的。”
林朝陽看著陶玉書的表現,心里大喊:
媳婦,戲過了。
陶玉書試圖在家人面前營造出寵辱不驚的風度,林朝陽作為悉知她心路歷程的當事人只覺得一陣尬爽,可陶家人不知道。
林朝陽夫妻倆輪著發言,證實了林朝陽真是那個寫出了《牧馬人》的許靈均,這個消息就足夠他們震驚的了。
而且陶玉書還說林朝陽馬上又有一部中篇要發表,看樣子,可不是那種僥幸發表一篇作品就沒水花的業余作者。
陶家要出作家了?
陶玉書講完話,一家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好在這時候陶父反應了過來,朗聲道:“好!”
“朝陽能在寫作上取得這樣的成績可喜可賀,這是我們陶家的喜事!”
陶父的肯定引來了大舅哥陶玉成的贊同,“沒錯沒錯。朝陽,我果然沒看錯你!”
林朝陽:?
兩個男人的話打破了飯桌上的沉默,嫂子趙麗滿臉笑容,看著林朝陽的眼神流露著幾分欽佩。
“朝陽平時不聲不響,真是有內秀的人。”
林朝陽瞥見陶玉書聽到大嫂的夸獎眉梢情不自禁的動了動,顯然是開心極了。
“謝謝大嫂,主要是平時玉書督促我讀書、寫作。”
“玉書可真是個賢內助!”
大嫂的夸獎終于讓剛才一直在強忍著內心喜悅的陶玉書繃不住了,臉上綻放出明艷的笑容,“跟我可沒多大關系,是他自己在這方面有天賦。”
說到這里,她的眼神瞥向陶母,“才華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得有眼光才能發現。”
她這話自然是說給陶母聽的,桌上的其他人也聽出來了,這時誰都沒說話,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才華也分大小,如王勃、李賀那般才叫錐處囊中,其末立見,我這充其量是螢火之光。”
林朝陽朝陶玉書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在家人面前高調的炫耀一波就可以了,別搞精準打擊、定點清除那一套。
“‘錐處囊中,其末立見’說的是關鍵時刻的才華顯露。姐夫,虧你還是作家。”小姨子陶玉墨提醒道。
林朝陽不以為意,反而對陶玉書笑道:“看到沒有,這個就叫家學淵源,玉墨可真不愧是咱爸的閨女。”
聞言,陶父和陶玉墨臉上都不禁露出笑容。
一句話夸了兩個人,又化解了自己的尷尬,大舅哥沖林朝陽豎了個大拇哥。
陶母看著眼前的林朝陽,腦子里飄過的卻是那些名留青史的奸佞。
話題至此,關于林朝陽寫作和發表的問題也算是交代清楚了,陶家的飯桌上充盈著一片喜氣。
陶玉墨觀察著大家的神色,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原來大家都不知道。
一想到姐夫是作家這件事,是她第一個知道的,她心里就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