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官家

第二十章:莫須有

聽著小官家似乎是稚嫩天真的話語,在場的一眾宰執不由咧了咧嘴。

當下,即便是明知道丁謂氣量狹小,幾人還是忍不住有些埋怨的看著對方。

大宋的文臣爭斗很嚴重。

黨爭落敗的一方被打壓,這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但是,坐到了他們這個位置,多多少少總還是要些臉面的。

寇準一黨落敗被貶,無可厚非。

但是,丁謂一直要追打不休,屬實便有些過分了。

要知道,朝堂上的很多規矩,不管是明的還是暗的,都肯定有它存在的原因。

丁謂向來專橫霸道,不在乎名聲,所以也不怕別人議論他挾私報復,排除異己。

但是,別人之所以沉默,只是因為畏懼他的權勢,并不是認可他的做法。

然而即便是宰相之尊,也不可能壓得住所有的人,比如說,眼前這位小官家!

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們多多少少,也看出了幾分端倪……

今日之事,怕是官家在和丁謂角力!

畢竟,大家都身在中書當中,雖然比不得丁謂那般和宮中親近,但是,也都有各自的渠道,雜七雜八的消息,總還是知道些的。

比如說,太后曾就理政一事問過官家的意見,雖不知道官家說了什么,但是大抵,不是什么利于丁謂的話。

再比如,就在進宮之前,丁謂特意繞道宮外,堵了一個宦官的路。

具體事情是什么不知道,但是,那個內宦的身份,卻是官家的隨侍。

聯想起這段日子以來,經筵和早朝時間的變化,還有官家在朝上難掩的疲累和不悅……

這么多的事情摞起來,再看眼下的場景,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其實也就呼之欲出了。

為什么官家會突然小題大做,想要推翻一份幾乎已經走完流程的制書?

為什么明明涉及寇準,可太后自打進殿以來,就態度曖昧,始終任由官家發揮?

為什么官家好似態度溫和,卻隱隱間和丁謂針鋒相對?

答案很簡單,寇準一事只是個幌子。

這場奏對的真正目的,是小官家在發泄這段日子以來的不滿。

話說回來,這段時間以來,丁謂的確有些自大了。

不僅在中書當中一手遮天,甚至還管起了宮內事。

太后雖然對小官家管束甚嚴,但她老人家管教是她的事。

如果被她知道,丁謂在暗中針對小官家,那太后會怎么想,可就不一定了。

畢竟,別的事都好說,可親自去宮外攔阻小官家的內侍,不被告狀才怪……

這倒是也解釋了,為什么這次召見都是官家在開口,而太后則一直閉口不言。

沉默,有時候也是一種態度!

看來這次,丁謂不僅得罪了小官家,而且連帶著也惹得了太后不悅。

想明白了這些,幾人都不由松了口氣。

他們之前緊張,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源于這份制書涉及寇準。

這件事情太過敏感,在摸不清楚太后的心思之前,他們也只能把心里那根弦繃的緊緊的。

但現在看來,寇準一事只是個幌子,太后此舉也只是讓小官家出出氣而已。

既是如此,那就說明,結果如何并不重要。

就算是寇準最終勉強得了寬赦,太后估計也不會太過在意。

于是,原本因為官家剛剛那驚人之語而惶恐不安的一眾大臣,也都紛紛放下了心,已經到了嘴邊的勸諫之語,也咽了回去。

既然是丁謂惹的事,那就讓他自己擺平……

誰讓這老東西平素專橫霸道,誰也不放在眼里!

感受到周圍人投來的目光,丁謂的心里也有些憋屈。

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他入宮之前就已經猜到,今日之事,是小官家在故意針對他。

但是,他沒有想到小官家會用寇準一事,更沒想到,太后竟然就這么縱容著小官家胡鬧。

眼瞧著事情一步步發展到現在,旁邊的這幾位,怕是也看出了些端倪。

所以,指望他們幫忙是不現實了。

說白了,現在的狀況很簡單。

無非是官家年輕氣盛,受不得委屈,用寇準一事來借題發揮反擊他。

太后不知為何,竟也縱容著官家。

所以,想要解決此事,只需要丁謂低個頭就可以了……

小官家氣兒順了,自然就會罷手!

可是……

丁謂的腮幫子微微顫了顫,臉色沉的嚇人。

他在中書這么多年了,除了寇準在時,什么時候朝別人低過頭?

就算是太后平素待他,也是有商有量的,如今卻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官家逼得要說軟話,這實在是……

可要是不低頭的話,總不能真的讓官家胡鬧,斬了寇準吧?

雖然說丁謂巴不得寇準早點死,但是,朝中不殺大臣的慣例維持了這么久,要是在他這破掉,那后果可是他擔待不起的。

輕輕吐了口氣,丁謂緊咬牙關,勉強開口,道。

“官家,太后,寇準性情狡猾,雖與周懷政結交,但事發之時,并未找到確鑿證據證明他是主謀。”

“故而,先皇這才僅將其遠謫邊地,如今官家登基,若無新證貿然殺之,恐不合法度。”

丁謂和寇準之間,互相都恨不得對方快點死,哪怕是情勢所迫,可想要讓他說寇準的好話,也是絕不可能。

他言下之意,還是說寇準是主謀,只不過沒有確鑿的證據而已……

能夠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丁謂的極限了。

在場眾人都知道丁謂的性格,明白如果再加逼迫,丁謂必然是要翻臉的。

所以,他們倒是也不繼續作壁上觀,紛紛開口道。

“太后,官家,丁相公所言有理,寇準雖有大罪,可缺乏實證,故而,貶謫足以。”

“臣也是這么覺得,畢竟此事已經過去多年,官家剛剛登基,雖孝道純然,可貿然誅殺臣子,終歸不妥,不若遠謫之更為妥當。”

“正是如此,還望太后和官家三思!”

簾外幾個宰執大臣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雖然理由不同,但是卻都表達了息事寧人的態度。

見此狀況,坐在趙禎旁邊的劉娥總算是不再沉默,側頭看向趙禎,問道。

“既然諸宰執皆是此意,那依吾看來,倒也不必小題大做。”

“不過,這份制書當中,確有言辭不妥之處,便讓中書拿回重擬,內容不變,只措辭再加斟酌后呈送入宮,官家覺得如何?”

簾內簾外,數道目光都朝著趙禎的方向看去。

但是,此刻的趙禎心中,卻感到一陣悲涼。

即便是有原主的記憶在,他和寇準之間,也確實沒有什么感情,所以,當然談不上為寇準而心緒波動。

只不過,眼下的場景,珠簾外這些宰執大臣的話,卻讓他忽然想起一個詞……莫須有!

寇準被貶,是受周懷政一事牽連。

原本趙禎以為,丁謂敢言之鑿鑿的用上潛交逆寺,陰濟兇謀這八個字,至少也是應該有證據證明,寇準是參與了這場政變的。

可現在,這些宰執大臣卻告訴他……沒有證據!

這么一樁大案,一個三朝元老,當朝宰相,被罷相貶謫,屢屢打壓。

甚至于和他交好的官員都一并被牽連,其罪名,竟然只不過是口口相傳,捕風捉影而已?

當下,趙禎只覺得心中一陣煩躁。

想起原本歷史上被冤殺的岳武穆,他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濃濃的譏諷……卻原來,莫須有之罪,是大宋的老傳統了!

“官家?”

耳邊略顯不滿的聲音,讓趙禎回了神。

他轉頭一看,卻見劉娥看著他的目光,已經帶上了一絲嚴厲,于是,他便明白,對方已經不可能再讓他繼續鬧下去了。

于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

“都聽大娘娘的便是。”

話說完之后,他心中的煩躁之意更盛。

當下,趙禎也顧不得其他,直接站起身來,便離開了承明殿。

只留下眉頭緊皺的劉娥,和被衣袂扇動,晃動不止的珠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