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官家

第四十五章:好消息

趙禎有些沉默。

張景宗果然是個聰明人。

雖然他說著不應妄測上意,但是實際上,他卻一眼就看出了趙禎此刻心底的糾結。

張景宗的這番話,實際上就是在告訴趙禎,劉娥對他并沒有那么提防。

至于說底下人事事稟告,處處請示,并非劉娥的本意,而是底下人覺得這樣做劉娥會高興而已。

這番話,單說出來,是沒有什么說服力的。

但是,配合著之前張景宗的舉動,就多了幾分可信之意。

張景宗敢不稟報劉娥,直接領趙禎這個官家之命去辦事,而且還是這么大的事,本身其實就能說明,劉娥并沒有要求底下人,一定要將趙禎的一舉一動都稟報上去,更沒有要求趙禎身邊的人,在替他辦事之前一定要先告訴劉娥。

說白了,就是這些人這么做,都是他們自己在妄測‘上’意,覺得這么做會得到劉娥的青睞。

于是,片刻之后,趙禎輕嘆了一聲,道。

“朕明白了。”

“還有一個問題……”

“那日審問雷允恭時,是張都知派人,在宮外一直攔著丁相公吧?”

這話雖是疑問,但是,卻帶著淡淡的篤定之意。

張景宗的身子往下壓了壓,并未說話,但是,這樣的答案便也足夠了。

于是,趙禎心中了然,思索了片刻,他開口道。

“這樣吧,你再替朕辦一件事。”

“之前朕有個姓許的乳母,因過被逐出宮嫁人,前些日子,朕看到了她侍奉朕時留下的舊物,睹物思人甚是想念。”

“過幾日閑下來,你將她帶進宮中,和朕敘敘舊吧。”

“是……”

就像張景宗自己說的那樣,面對趙禎的旨意,他就像對待劉娥的吩咐一般,沒有猶疑,直接領命而去。

趙禎沒有問張景宗查出了丁謂什么罪證,張景宗也沒有再提,二人之間仿佛形成了某種默契。

不過,哪怕是張景宗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之后,趙禎也依舊坐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和聰明人說話,省力氣是省力氣,但是,卻也費心思。

剛剛張景宗的話可以信嗎?

趙禎覺得,或許有七分可信,但至少有三分不可信。

張景宗的話里話外,都在強調一件事情,那就是,劉娥和趙禎是親母子,所以,趙禎完全可以信任劉娥,不用事事小心。

他還說,不論是定期稟報趙禎的一舉一動,還是替趙禎辦事的內侍提前請示,都是這些人為了逢迎所為,并非是出自劉娥的吩咐。

這話或許是真的,但是,卻一定不是全部的真話。

因為這番話中,有一個巨大的破綻,那就是,把劉娥說的太無能了,好像劉娥連底下的這些內侍都管不了一樣。

可事實卻是,如今的內宮外朝,都被劉娥一手控制。

要知道,內宮之人,是最會看風向的。

如果說,她真的就像張景宗說的那樣,一直囑咐內侍們,侍奉趙禎要比侍奉她更盡心盡責的話,那么,打從一開始,她就應該嚴厲制止宮人們的這種舉動。

但是劉娥沒有這么做,她對于宮人們的這些做法一直是聽之任之,這其實本身就已經代表了一種態度。

所以,張景宗的話,不能全信。

但是,如果不是這個解釋的話,那么,就又回到了原本的問題,張景宗為什么會在不稟告劉娥的狀況下,敢直接執行趙禎的旨意呢?

趙禎的指節輕輕的在桌案上有節奏的敲擊著,忽然,他的眉頭舒展開來,心中有了答案。

行動本身就是態度,但態度不是一成不變的!

張景宗的話不能全信,卻也不能不信。

身為劉娥最信任的內侍之一,張景宗對劉娥的心態把握,一定是最準確的。

眼下這個時間點,他對趙禎說出這番話,其實是在暗示趙禎,不論以前如何,但是以后,劉娥對他的態度,就是張景宗說的那樣。

更直白的說,或許之前,對于底下人的那些舉動,劉娥是默許的,但是,隨著趙禎日漸長大,甚至是慢慢展露出自己的政治能力,劉娥也會適當的改變她對趙禎的管束方式。

對,張景宗的這番話,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像是代替劉娥在向趙禎傳達善意。

所以說,天家關系,就是如此復雜。

明明是母子,但是想要表達自己的意思,卻需要特意選擇正確的時機,用合理的方式。

今天的這番話,如果是劉娥親自來說,那么,趙禎要么覺得劉娥是在安撫他,要么會覺得劉娥是在綿里藏針的警告他。

但是總之,不會相信劉娥是真心實意。

這就像是趙禎想要參與政事一樣,力度稍輕則無用,力度稍重,則會引起劉娥的疑心。

所以,想要安全的達成目的,言語,行動,恰當的時機,乃至是好用的人手,都缺一不可。

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趙禎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如果他的猜測正確的話,那么,這無疑算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這不僅僅意味著,趙禎在這宮中,之后能夠獲得更高的自由度,更意味著,劉娥允許了他可以在不提前知會劉娥的狀況下,調動屬于劉娥的一些人手和資源。

這對于現在的趙禎來說,可算是意外之喜了,如果猜測屬實的話,那么,雖然是借劉娥之勢,可至少他在這宮中,便算是能夠一定程度的擺脫有名無實的尷尬局面了。

不過,猜測畢竟只是猜測,想要驗證猜測,還需要一些確實的東西……

張景宗的動作很快。

按理來說,他如今正在主持審理雷允恭擅移皇堂一案,應該事務繁忙才對。

但是,或許張景宗真的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把趙禎的話放在最優先的位置上,所以,只隔一日,他再次來稟報案情的時候,便將許氏帶進了宮。

“民婦許氏,給官家請安!”

崇徽殿中,一名三十如許的婦人,衣著樸素,恭敬的拜倒在地。

許氏出宮的時候,原身已經六七歲了,所以,記憶中還依稀存著她的樣貌,雖然數年過去,但是對方除了臉上多了幾條細紋之外,樣貌尚未大改。

于是,趙禎立刻從座上起身,親自將她扶了起來,道。

“許媽媽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許氏被攙著起身,這才得以上下打量了一下趙禎。

見得趙禎長身玉立,個頭已經比她還要高了一些,她的眼眶有些微紅,道。

“多年未見,官家比妾離開時要壯實許多……”

于是,趙禎當即命人為她賜座。

見此狀況,張景宗也識情知趣的道。

“官家,皇陵的案子那邊,臣還有些事務要忙,便先告退了。”

趙禎倒是也沒有留他,甚至還順便讓一旁的劉從愿去送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