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陸順是筋疲力盡,卻又只想知道小標的情況,楊小標也不叫其他弟兄,就是三人一桌子說話,小標說:“爹、侯叔,中午飯時間也差不多了,把我干媽也叫來吃飯吧?”侯勇連忙點頭說:“是啊,把沙沙也叫來吧。”楊陸順搖著頭說:“算了,我這副模樣,她見了還不大驚小怪地呀,懶得聽她說閑話。”小標看到六子身上粘了血跡的衣服,就暗罵自己疏忽,忙把自己的外衣脫下,請楊陸順換上說:“爹,現在這樣子確實讓干媽看著難受。要不我們先吃飯,等吃完了飯再去見我干媽。”
三人吃喝著,侯勇問:“小標,你復員后怎么干什么呀?”楊陸順也很好奇,楊小標很隨意地說:“做什么都好,總不能再回鄉里種田吧?說實在的,在部隊幾年,好的沒怎么學,倒把艱苦樸素忘記了。”侯勇打量著小標說:“嗯,看得出來,你身上的行頭比你干爹的值錢多了,呵呵。我看還得先解決戶口,我們再辦法給你招個工上班。不做農民就上班,呵呵。”楊小標本要說點什么,可見楊陸順眼里滿是疑惑,就隱忍了下來,有些東西還得私下跟干爹說才行。便不斷向侯勇敬酒,雖然他輩分矮,可說話老練曲意奉承,時間不長就與侯勇拉近了關系,似乎還越說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楊陸順因為受了窩囊氣加之對小標的疑心,就很少說話,而且也插不進去,悶悶地吃了點飯菜,冷眼旁觀著小標。
上次是旺旺滿月時見著小標的,一晃又是兩年多了,算算年齡小標也是二十出頭快滿二十一歲的年輕人,留著時新的甩甩頭,穿著高檔的黑高領羊毛衫,似乎脖子上還帶著金鏈子,成熟是臉上帶著點流里流氣的神奇,說話粗聲大氣不時還蹦出點新鮮詞語,跟原來樸實的小標截然不同了,到底是不是退伍也沒見他在信里說起,什么時候回的南平也無從知曉,可見他有這么多混混弟兄,顯然回南平不是一天兩天,怎么就不回家看看呢?回想有次沙沙說好象在見過小標,看來也不是空穴來風,他究竟又已什么為生呢?這些問題旋繞在楊陸順腦子里,卻始終得不到合理的解釋。
好不容易等他們吃完了,侯勇似乎還有要緊事,拿著小標臨時買來的兩條紅塔山匆匆離去。楊陸順說:“小標,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回來了怎么也不去看看我們呢?”
這一問小標有點尷尬,他那群小弟兄也吃飽喝足了很不安靜,肆無忌憚地嬉笑打鬧,楊小標皺了著眉毛喝道:“吃完就散了,吵個什么鬼?鐵子,你要盯緊點。猛子、大偉,你們今天跟我。”得了他的號令,十幾個人馬上就散了去,只留下猛子大偉坐在旁邊。楊小標說:“爹,這里人多不好說話,要不到我那里去坐坐?”
楊陸順正想看看他的生活環境,就點頭答應了,四人就來到汽車站對面的信風旅社,原來小標長期在南平就是住的旅社,里面收拾得倒挺干凈,看得出墻角的大衣柜不是旅社的物件,顯然是小標臨時添置的。
說起楊小標,其實三年服役期滿就退伍了,并沒有象他信中說的那樣部隊留他超期服役,他也根本不想考軍校提干,部隊里干部的待遇不算好,至少不是象他或楊陸順想象中的那么好。童年少年時期家庭的困窘使他不甘心過清貧的生活,在部隊加油站時就利用部隊管理上的疏漏,把軍用汽油偷販給地方上的汽車運輸隊,獲取了不少非法錢財,又看準了沿海開放城市走私香煙的容易,和幾個戰友合伙與當地的走私集團勾結起來,專心干起了走私外煙的買賣。而且他與幾個南平的戰友一起開發了南平等周邊三個縣的銷售市場,倒也日進斗金,財源滾滾,不到兩年時間就聚斂了三十幾萬元的財富,還養著一班混混小流氓用來穩固南平的黑市煙草市場。眼見得順風順水,他們就越發膽子大了起來,嫌化整為零的手法賺錢慢,居然偽造軍用車牌購買了價值一百萬之巨的外煙,想發大財,可惜運氣不好,在出廣東省的關卡時被攔截,一車外煙全被沒收,落了個血本無歸。幾個戰友也為此分道揚鑣,好在楊小標穩穩占據了南平的煙草黑市,痛定思痛,又回到了從前螞蟻搬家的老局面。他不是不記得楊陸順的恩德,其實他就是太在乎干爹對他寄予的期望而不敢露面,楊陸順是希望他考軍校提干走一條有出息的路,可他實在拒絕不了金錢的誘惑,可以說是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加上他長期奔波往返于廣東春江兩地,也只想賺足了錢后再重新做人,在南平開拓市場的兩年里,他也曾偷偷到爺爺墳上掃墓祭奠拜,也偷偷打聽過楊陸順一家的情況,畢竟干爹夫婦都是有工作單位的,所以他也就沒急于見面,而是專注做煙生意,更不清楚楊陸順現在已經是內憂外困。
所以當楊陸順問及他的情況,不得不撒謊道:“爹,我因為考不起軍校,又沒得提干的機會,更不愿意回來麻煩你和爺爺奶奶,所以不得不謊稱要在部隊超期服役。其實這兩年來我一直往返南平海南做點小生意,雖然沒發財,可也勉強維持得住(這倒沒說假話,損失了一車煙后,基本也沒了什么錢了,何況還要養那么多弟兄。)就益發沒臉見您和爺爺奶奶了。我知道您一定會為我的事操心,這、這正是我不愿意的,我需要獨立。”
楊陸順嘆息道:“小標,雖然我們兩個年紀差不到多少,我也答應你爺爺照顧你的。我并不是硬要你做到什么標準才滿意,至少、至少你不能在社會上亂來吧?你今天召集那么多小流氓混混打人,你知道我心里好急好擔心不?萬一有個什么事,我怎么對得住你爺爺的重托喲。”
楊小標卻不很服氣:“爹,你說的道理我都清楚,我也知道與那些小流氓為伍不是什么光榮的事。可今天你遇到的麻煩,不用比他們更卑鄙惡劣的手段,怎么制服得了他們?爹,你心寒不心寒,你發善心救了他們的老母親,可他們為了彌補自家的損失甚至還希望籍此撈一筆,不惜對您又打又罵,這種恩將仇報豬狗不如是東西,跟他們講道理有用嗎?不好好用拳頭教訓他們,遲早還要害其他好人的!爹,做了好事并需要回報,象原來您無私救濟我一樣,可、可總不能做了好事還要挨打挨罵甚至花錢免災吧?爹,現在的社會不象以前那么單純那么可愛了。”
楊陸順又何嘗不心灰意冷,今天要不是偶爾遇到小標,要不是小標喊來一幫人以惡治惡,說不定自己挨打受罵背黑鍋四處借債湊齊三千元才得脫得了干系,不禁黯然神傷,囁嚅著說:“小標,這、這世上好人還是多的,連我都不做好人了,你還會愿意叫我干爹?”
楊小標知道他的話傷了干爹的心,可仍舊說:“我怎么不想這世界上好人多呢?要是沒有遇到干爹您這樣的好人,說不定我爺爺死了都沒人理!對好人,我比好人還好,可對壞人,我一貫就比壞人還要壞上好幾倍!”
楊陸順更無話辯駁,只好默然。楊小標笑了笑說:“爹,我今天死揍了那三個家伙一頓,我還想了個高招。”見楊陸順并不感興趣,只好自顧地說:“隔幾天等那老人家恢復點后,我叫那三個家伙抬著老人去鎮政府給你送感謝信放鞭炮!原來說做了好事不留名,如今就要大張旗鼓地做宣傳!報紙上常這么搞呢。”
楊陸順慌忙搖手說:“算了算了,沒必要搞形式,我當初只是想到你爺爺奶奶也有那么大年紀,才送老人去醫院的。”
楊小標勸了一會依舊沒得到同意,也就不再堅持,還有件事就更不敢透露,那就是趁楊陸順去派出所,他威脅伍家哥仨寫了張兩千元的欠條,不敲那幾個王八蛋一筆錢給干爹當精神補償,實在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便轉了話題說:“爹,晚上我上家里看干媽和旺旺,不知道小旺旺長的好不?”
楊陸順說:“旺旺沒在南平,在鄉下他四姑媽家帶著的。我和你干媽調到縣里沒分到房子,暫時住在我岳父家的。還好,鎮里答應過段時間就分套房子給我,到時候你干脆也搬我那里住好了,住旅社還是劃不來的,外面的飯菜也沒家里的養人。”
楊小標就猛地開始自責起來,當初那么有錢就怎么不知道在縣里起棟房子呢?要有了房子,干爹也不會委屈地寄居在岳父家里忍受著與旺旺離別的痛苦,而干爹卻無時不刻地替我作想,生怕我吃不好住不好,可、可我......鼻子酸酸地說:“爹,還是你對我最好。”
楊陸順笑了笑說:“小標,我們就別說這些客氣話了,晚上回家吃飯,叫你干媽做好吃的。”楊小標點點頭,卻說:“還是晚上我請你和干媽全家吃飯吧,別拒絕我,晚輩接長輩吃飯是應該的。再說,我早應該請你們吃飯了。不是我心里會很不安的。”
楊陸順就不再堅持,不禁坐在小標身邊,伸手摟住他的肩膀,輕輕地拍著,心情平靜得就象抱著旺旺在河邊散步,而小標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成串地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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