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二十二章

一九八九年元旦,《人民日報》發表題為《同心同德,艱苦奮斗——1989年元旦獻詞》的社論。社論指出:在改革的第十年,我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嚴重問題,最突出的就是經濟生活中明顯的通貨膨脹、物價上漲幅度過大,黨政機關和社會上的某些消極腐敗現象也使人觸目驚心。社論認為:改革是一場非常復雜、非常艱巨的革命,理想化的方案是沒有的,不可能一帆風順,不可能一改就靈。當前最需要的是,認真總結經驗,提高對改革的規律性的認識,從而堅定改革的信心,緊緊團結在黨中央周圍,同心同德,振奮精神,艱苦奮斗。

1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舉行第十五次全體會議,討論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加強政法工作,穩定社會治安的問題。會議認為:加強政法工作,保持社會安定;是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保障,是廣大人民群眾的愿望。從黨中央到各級黨委,都要堅持“一手抓建設,一手抓法制”的方針,加強對政法工作的領導,對政法工作給予充分的重視和更大的支持。會議指出:社會治安問題,是多種社會矛盾的綜合反映。解決社會治安問題,必須動員全社會的力量,通過教育、管理、法治等各種手段,消除危害社會治安的因素,實行綜合治理。

2月5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出《關于清理黨和國家機關干部在公司(企業)兼職有關問題的通知》,要求在公司(企業)兼職的黨和國家機關干部,必須在當年3月底以前辭去公司(企業)職務’,或辭去機關職務。并且規定:今后各級黨委、政府不再審批黨和國家機關于部到公司(企業)兼職。新成立的公司(企業),凡有黨和國家機關干部兼職的,工商行政管理部門不予辦理審批注冊手續。

然而這些中央精神真正讓縣級小城鎮受重視的是加強政法工作,穩定社會治安的問題。政府機關某些消極腐敗現象還不受小地方人民群眾的注意,人民群眾所看到的無非就是當官的吃吃喝喝、開后門等,甚至根本不清楚黨和國家機關干部在公司企業兼職的危害,當然也關心通貨膨脹、物價上漲等直接影響個人利益的問題,可除了發幾句牢騷又還能怎么樣呢?

楊陸順雖然時時關注各大報刊雜志,最多也就把握了大致的方針路線而已。這不春節值班后年初二就回新平過年了。

小標開著輛白色的桑塔納車,后面的行李箱已經塞滿了各式禮物,當然少不了給汪家敬上一份,汪父自然是笑納了。

楊陸順反正不操心,把工資獎金全部上交了沙沙,落得個清閑。小轎車里開著暖氣,不知名的香味沁人心脾,眼望著白雪皚皚的樹木田土紛紛向后迅速地倒去,他舒適得伸展了下手腳,下意識地點起了根煙,沙沙皺眉道:“六子,這么小的空間就別抽煙了,你一抽小標肯定也忍不住,兩支煙槍還不把我熏成臘肉啊。”

開車的小標呵呵笑道:“干媽,你放心,我爹才舍不得把你熏成臘肉呢。要不你裹上這大衣,打開車窗,一支煙也就那么幾分鐘。”

楊陸順笑著把點燃的煙塞到小標嘴里,欠起身把大衣給沙沙包上,兩個男人不畏寒風地開了車窗抽煙,讓沙沙又氣又好笑,說:“六子,你得少抽點煙了,晚上老聽你咳嗽。”楊陸順說:“沒辦法,寫材料不抽煙不行,盡量節制點吧。”

迎面一輛中型客車緩緩駛來,沙沙興奮地說:“六子,你四姐夫的車,好家伙,擠滿了車廂啊!”小轎車速度快,嗖地聲就飚出去老遠,沙沙猶自扭著頭在看:“幸虧有小標的車,要不然咱們也得去擠客車了。”楊陸順也扭頭看了看說:“四姐夫開車辛苦是辛苦,可賺的錢不少喲。只怕這春節期間又得撈上一筆。聽說從年三十到初四期間票價翻倍,到新平就是四元一個!”沙沙嘖嘖得道:“嘿,個體戶就是賺錢,比我們拿死工資強多了。小標,干脆我給你做事去,總要多開點工資吧。”

小標呵呵笑道:“干媽,看你說的,我賺的錢不也就是你們的錢么,您啊,還是在銀行上班的舒服,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多好。”沙沙聽了就高興:“小標,你賺了錢得娶老婆的,也二十二歲了吧?”楊陸順也說:“小標,你的賺的錢就是你的,你是得存錢準備找女朋友了,只怕你原來的同學都結婚有孩子了。”

小標摸了下后腦勺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急不急,現在不是提倡晚婚么,我就晚婚算了。再說現在哪有時間談對象呢,生意都忙不過來。”楊陸順就借機教育道:“小標,雖然你叫了我這么多年干爹,可我總把你當平輩看待,當個體戶私人老板也是憑本事賺錢吃飯,我巴不得你發大財,只是還得注意合法經營,千萬別犯錯誤啊。”沙沙用手暗暗捏了楊陸順一把,瞪了他一眼說:“小標現在是大人了,又在部隊里鍛煉了幾年,還用得著你教?”忽然又有點夸獎炫耀地口吻說:“六子,小標是有本事,老南街的煙酒副食批發市場,小標就有個香煙批發部,那天我進去一看,好家伙,后面堆滿了香煙,怕是有幾十萬塊錢的煙吧?”楊陸順不禁一驚。

小標笑著說:“是我跟三個朋友搭伙開的,我現在還沒那么大本錢,不過只要堅持做下去,賺個幾十萬也就一、兩年的功夫了,我還琢磨著今年春節過后,等資金回籠得差不多了,就去買地皮修樓房,省得旺旺住四姑家。”沙沙喜得不住點頭,可楊陸順卻說:“小標啊,你現在本錢不足,趕緊先投資再發展,這修樓房還是等你本錢賺足了,準備娶老婆的時候再說吧。我估計縣委辦也不久就該分房子給我了。”

小轎車一拐彎下了柏油公路轉進了去新平鄉的岔道,可惜大概還有二十多里地是簡易公路,坑坑洼洼地很不好走,小標只得集中精神應付,也就沒言語。

楊陸順和沙沙在后面也是東倒西歪,沙沙顯然因為六子拒絕了小標而生氣,卻也不好直說,就拿著破公路發泄:“這該死的路,這么些年了還是不改,看要爛到什么年月去!”眼睛卻狠狠地盯著六子。楊陸順卻笑著說:“小標,等你發財成大老板了,就捐款把這條路鋪成柏油的,算是給新平的鄉親們做點善事。”小標嘴巴里對于得很好,心里卻頗不以為然:架橋鋪路原本是政府的事情,要我去做這個冤大頭,嘿嘿,不奉陪,我就是億萬家財也不搞這虛玩意兒。

小轎車晃晃悠悠地終于進了新平街道,半截車已經是泥濘不堪,估計去建華村是不可能的了,那里的機耕小路怕是進不了小汽車的。小標似乎早有安排,把車往供銷社院子里一開,停在里面的水泥坪上,說:“爹,你們在車上等會,我去找輛板車,要不你們這皮鞋寸步難行。”見小標一路小跑上了供銷社的辦公樓,楊陸順說:“沙沙,要不我們去老五家先拜年?”沙沙撇了下嘴巴說:“我有點暈車,心里直惡心呢,就不去了。東西反正準備在后面,要去你自己去。”楊陸順知道她們倆的矛盾還沒消除,也就不再勸她,開了行李箱,楊陸順就被里面堆滿的東西給唬住了,連忙喊:“沙沙,這么多東西,我哪知道提哪份去老五家呢?”沙沙就從里面翻出一個包裹好的網袋說:“這就是了,煙酒荔枝桂圓都有,不得丟了你的臉!哦,倆個孩子的壓歲錢,你拿好。”楊陸順嘿嘿笑著說:“我就曉得我家沙沙賢淑,那會讓為夫丟人呢。”

一路尋去,新平還是老樣子,比離開前只是多了幾棟私人在街邊起的樓房,熟人比比皆是,大家看到楊陸順穿著一新,倒也不象落魄之人,也都客氣地道幾句恭賀新喜的吉利話,抽著楊陸順敬的外國煙,寒暄幾句。敲開五姐家的門,正巧五姐也張羅著準備回娘家拜年,楊陸順把拜年禮物交給五姐夫,把壓歲錢紅包也給了孩子,五姐很高興,說:“六子,你媳婦沒來啊?”楊陸順說:“她有點暈車,還在車里歇氣呢。走,我們一路回建華,小標叫了輛板車。”五姐夫笑瞇瞇地說:“那好,有板車好,要不就得穿深筒套靴才走得。我還是穿著套靴去,晚上還得轉回來。”

等楊陸順和五姐一家人去了供銷社院子,小標也準備好了,只是惟獨沒想到會多出四個人來,又趕緊把過年的禮品堆起來,好歹騰出了人坐的地方。楊陸順問:“小標,你是車放這里安全不?”小標笑呵呵地說:“沒事,供銷社負責保安股的是我初中同學,有他看著出不了問題,這板車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沙沙倒是蠻大方地跟五姐有說有笑,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問題,趕車的人吆喝著驢子就起程了,一路上全是泥濘,五姐夫還下車推了幾回,沙沙唉了聲說:“還是住在縣里強啊。”眼見家門在望,楊陸順早就看見四姐抱著旺旺在門口張望,沙沙更是開心地揚起手大聲呼喊起來。

旺旺長得有點虎頭虎腦,紅仆仆的臉蛋比紅蘋果還好看,也許是因為胖又穿得厚實就顯得有點笨拙,走里路來直撲騰,見來了這么多人,大呼小叫地甚是興奮,不過對他自己的爸爸媽媽沒什么深刻印象,老是往四姐懷里鉆,讓沙沙既高興又辛酸,老是想抱著旺旺好生親熱親熱,可小孩子哪懂那么多,誰天天帶他他就跟誰親,倒是很不習慣他媽媽的那股子熱情,沙沙去親他就使勁用小手去推沙沙的臉,還很氣憤地大叫:“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楊陸順對這兒子是愛在心里,反倒對自己的的老父老母挺上心,兩老確實是老了,穿著厚厚的老棉襖坐在火桶上還直流清鼻涕,不過手腳還很麻利,耳目也很清明,見了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就高興地呵呵笑,忙不迭地從房里拿出早就裝好盤的瓜子花生炸紅薯片等,小標則把帶來的禮物一件件呈給爺爺奶奶。倆老對這干孫子比客人還客氣,無非也就是沒從心里承認是自家的孫子吧。

沙沙對四姐格外親熱,把四姐拉房間里,把專門送四姐家的過年禮品拿了出來,煙酒鮮干果品一大堆,而且沙沙還給四姐添了件時髦的呢子大衣,好在四姐家境寬裕,穿戴上比其他農村女人要好,也配得上這呢子大衣,四姐還要推辭,沙沙感激地說:“姐,旺旺實在麻煩你了。說實話,你這么幫我,我買件衣服送給你,再推我心里就真過意不去了。這點東西實在表達不了我和六子的謝意。”四姐笑著說:“謝什么,自家人客氣什么,你這樣說我就真不客氣了。”說著就笑呵呵地試衣服,那呢子確實是好貨,四姐嘖著舌頭說:“沙沙,這衣服也太高級了點吧,適合我這農村人穿不?”沙沙前看后看,說:“姐,你家現在這么有錢了,還是什么農村人喲,好多城里人還比不上呢,現在有錢什么都可以穿,你又不用下地干活了,是吧。”見沙沙把兩千元錢還給自己,就善意地問:“沙沙,別著急還呀,有什么困難只管跟姐姐說。”

本是一句關心的話,卻讓一直好強的沙沙心里梗了一下,說:“現在六子進了縣委大院,不再是從前了,以后日子會越來越好,爭取今年把房子問題解決,總不能讓旺旺老麻煩你吧。”不過沙沙心里確實也別扭,居然要靠干兒子的錢來擺闊氣,要沒這干兒子,怕是難得還上這兩千塊了。四姐渾然不覺,忙說:“沙沙,分了新房子最好,可我真還舍不得我們的小旺旺,帶了幾年,我...”說著眼睛就紅了。沙沙也動了感情,上前替四姐擦去眼淚說:“姐,你對旺旺好,我一輩子都記得。”

四姐穿著呢子大衣出來,對老五說:“妹子,沙沙送我的,你看我穿著還合適不?”老五怎么不知道是沙沙送的呢,心里也暗笑老四,費力巴沙地帶旺旺得件衣服又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就上前摸了摸衣服,說:“哎呀,這衣服的質量還真不錯,穿著當然合適了,都比城里人還顯得有風度呢。趕明天把頭發也燙成自由卷,那就真是城里人了。”沙沙只是笑了笑。

也不用安排,四姐五姐就扎起袖子去了廚房,沙沙和小標帶著旺旺和老五家倆孩子到門外玩雪,楊陸順和五姐夫則陪著老人們閑聊,老人們基本很少說話,只是樂。楊陸順很隨意地問:“姐夫,你們的飯館生意還好吧?”四姐夫搖著頭說:“生意冷清啊,新平地不大,飯館倒有四家,我呢就接點人家不做的生意,嘿嘿,勉強混日子,你姐說飯店不好做,要轉行做別的,可一時間又想不到其他別的好門路,反正今年是不搞飯店了。”就拿期冀地眼光看著楊陸順。

楊陸順點了點頭,不再多說話,現在麻煩事少惹,看五姐夫的樣子似乎想自己幫忙或是出主意,哪里有什么高招呢,六子爹說話了:“六子啊,年前有個解放軍當領導的叫什么胡擁軍的,說是你的好朋友,來給我和你娘拜了早年,你和沙沙得閑了,也去人家屋里走走。”

楊陸順笑了起來,感情胡大哥回來探親了,轉念卻問:“爹,我知道了,文化站葉大哥來給您老拜年了嗎?”

六子他娘點著頭說:“六子,來了來了,年前二十五來的,兩公婆一起,也不要麻煩人家了,鄉里路不好走,爛泥路街上人走不慣。”

五姐夫鄙夷地說:“文化站老葉實在是讀書人出身,搞了溜冰場又搞電游室,文化站臨街的地方都改成了游戲室,好多小孩子去玩,影響學習,嘿,賺起錢來也不管別人家孩子的出息了。”說起溜冰場五姐夫就一肚子的氣,他兒子因為去溜冰差點把手都摔斷,現在又迷戀起了玩游戲,一天花不少錢事小,完全沒心思讀書學習,站在旁邊看人家玩都可以看幾小時,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什么用也沒有。不少孩子都是捏白扯謊騙家長的錢甚至偷家里的錢,也有些沒錢的初中生就幾個一伙,專門敲詐同學的錢去玩游戲。后來激起了新平街道居民的民憤,找鄉政府的反映了多次一度游戲室關了門,可沒過久又開始營業,就是年前還加了好幾臺新游戲機。

楊陸順苦笑了起來,難怪葉大哥近半年很少回縣里了的,原來也是忙賺錢啊,嘿嘿,文化站成游戲室,這也是搞市場經濟的趨勢,等過幾天再去葉大哥家看看。

眼見著臨近中午,三姐、二姐家的全來了,屋里頓時有點擁擠,沙沙很客氣把準備的東西分給三姐二姐家,小孩子的紅包都是五十元一個。也許只有這時候,沙沙才覺得自己還象個城里人。

楊陸順見大姐家沒來人,知道住得遠了點,也有點掛念,問道:“大姐怎么還沒來呢?”六子娘笑著說:“你大姐也是奶奶輩的人了,年前就提前來拜年了的,說是今年就不來了,腿腳不怎么利索。”楊陸順就笑了起來,大姐居然腿腳不利索了,唉,歲月不饒人喲,眼瞅著小孩子們都大了起來,做爹娘父母的自然就是老了。

飯后孩子們自然到處玩兒去了,三姐夫就叫嚷著打字牌,這不二姐夫三姐夫五姐夫和六子他爹就湊成了一桌,楊陸順不是不參加,而是根本不會玩字牌,幾個姐妹就要打麻將,沙沙跟她們搓麻將,四姐一直帶旺旺也沒學會麻將,就陪著六子他娘在堂屋里烤火聊天,最無聊的應該是小標,很是拘束,畢竟跟其他人不熟,一心就逗著旺旺玩耍。

楊陸順沒見到小軍,就問:“四姐,小軍還在深圳沒回?”四姐苦笑著說:“那孩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說好,跟鵬子一起去的深圳,不知什么原因,去年開始就沒在一起了,說是跟春江老鄉在深圳開什么貿易公司,找你姐夫要了五萬塊本錢,就沒了下文,倒是隔那么兩個月寫封信回家報個平安,至于在做什么,我這做娘的全不知道。”

小標跟小軍本是同屆的同學,也認識小軍,就笑著安慰道:“四姑,你擔心什么,小軍我認識,聰明能干的人,在外面肯定有前途,你放一百個心。到時候就等著收媳婦抱孫子吧!”有可這話,四姐心里似乎開朗了不少,楊陸順說:“姐,你還真幸福呢,姐夫在外面賺大錢,你就在家當財政部長。”提起四姐夫,四姐臉上的笑頓了下,可還是說:“咳,賺什么大錢,現在費用也高,還請了個售票的妹子,沒剛開始賺錢了。”楊陸順笑著說:“剛開始跑客運的私人車少,肯定效益要好了,現在競爭大了,生意自然就要滑坡,正常現象。其實小軍回家開車跑長途不錯,現在長途貨運生意非常好,縣里跑長途的都發財了。”

初四上午,小標準備好紙錢香燭等物品和楊陸順一起去了楊家祖墳祭奠先人,土包的墳山整理得很利落,雖然六子他爹沒把小標當孫子看,可也沒把小標爺爺這同宗不當楊家人,幾個墳山都撥去了周圍的草枝灌木,培上了厚厚的新土,墓碑也清潔得一新,紅通通的字跡顯然是新上了油漆。楊陸順和小標在墳前默默地燒紙磕頭,放了幾盤響聲脆脆的鞭炮。可楊陸順的心卻總是翻騰不已,對著小標爺爺的墓碑,他愧疚萬分,不管怎么說他都對不起小標爺爺的在天之靈,沒有按照老人的遺愿把小標培養成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才,哪怕現在小標在農村辛苦地種田也比在社會上不清不白地混要好得多,至少是條正路,一條沒多少希望卻可以平安一輩子的老路!

初五楊陸順去新平中學葉大哥家拜年,家里只有周可和葉小菁,對于楊陸順的疑問,周可也是滿戀無奈:“現在文化站前后塞進去四個沒有編制的人,鄉財政統歸縣財政局后,政府沒了財權,可那么多人總要發工資呀,于是就搞什么鄉政府給政策,下面的人可以停薪留職可以搞承包。你葉大哥本是編制屬縣文化局文化館的,工資從財政撥,可他手里還有四個人,于是干脆就承包了文化站,也不知道聽了誰的建議搞電子游戲室,到信用社貸了兩萬塊錢,添了設備,沒想到這游戲室還真賺錢,只是在新平名氣不好,到底是耽誤了人家孩子的學習。”楊陸順被說得起了好奇心,便讓小菁領著去游戲室。

隔了老遠就看見游戲室進出的都是些學生孩子,走到近處就聽到里面孩子們興奮地喊叫聲,小菁說:“楊叔,你自己進去吧,我就不去了,女學生進游戲室不好!”楊陸順笑了起來,說:“我知道菁菁是乖學生,你回去吧。”

一進游戲室,迎面就撲來嗆人的煙氣,十幾臺游戲機旁都圍著十幾個孩子,有玩得滿頭是汗的,更多的是看得一臉興奮莫名的。楊陸順皺眉地四處打量,卻沒見葉祝同,楊陸順隨手抓了個孩子問:“游戲室老板呢?”那孩子指著一臺圍了不少孩子卻沒開機的游戲機說:“老板在修機子。”楊陸順走去一看,果然葉大哥掘著屁股在修投幣的地方,還在罵道:“你們這些人也是,看到有人用繩子吊幣,就來告訴我嘛,我說了會給你們獎勵的。媽的真不是東西,楞是把機器都扯爛了。”

楊陸順沒來由地默默轉身就出了游戲室,這哪里還是從前的葉大哥,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縈繞著他,更失去了與之喝酒暢談讀情趣,悵然地回了建華村。

初六,楊陸順帶著沙沙旺旺去胡擁軍家拜年,小標估計是窩在家里沒意思,也跟著一起前去,口口聲聲要見識見識槍林彈雨下殺敵無數的英雄。胡擁軍果然在家等得不耐煩了,見了楊陸順就是一個熊抱,只喊不醉不歸!胡擁軍穿著新式的軍呢冬裝,兩杠一星的軍銜豁然是少校,也許因為在后勤部隊生活愜意,他整整胖了個圈,就更顯得臉上的傷疤猙獰恐怖了。

沙沙帶著旺旺就很自然地和趙翠娥閑聊,楊陸順小標則被胡擁軍拉到堂屋的桌上坐著,看樣子是準備喝酒了。楊陸順和小標還是頭一次見到進屋就喝酒的,見胡少校麻利地拿出幾盒罐頭,一碗油炸花生米,趙翠娥則趕緊從廚房拿來了酒杯筷子。沙沙也有點奇怪,悄悄問趙翠娥說:“嫂子,胡大哥是不是有點興奮過頭啊,哪有見面就喝酒的呢?”趙翠娥是司空見慣了,說:“他呀,在部隊搞后勤,天天要喝酒,也沒人管他,這不早就嘮叨六子來了要痛快地喝幾杯,就由他去了。我反正是管不了他的。”

楊陸順和小標也不好拂了主人家的熱情,硬著頭皮連干了三杯子才說話。楊陸順連吃了幾塊罐頭魚,笑著問:“胡大哥,你現在是少校,當營長了吧?”胡擁軍哈哈一笑說:“他娘的,授銜的時候按照我的軍功完全可以授中校,炮兵師不是有個叫程明義的師長直接就授了少將軍銜么。狗日的說老子年紀太輕了,硬把我壓了一級。我在師后勤部當協理員,按說級別是營長,可沒管那么多兵,嘿嘿,才三十來號人,沒點意思。”又噼里啪啦說了不少牢騷話,無非就是在一線部隊摔打慣了,猛地在后勤部門工作太不習慣。

小標在部隊也是后勤兵,稀拉慣了,說話隨便,胡擁軍知道小標就是楊陸順的干兒子,又聽說他當過兵,見他那稀松樣兒,不禁笑著用巴掌扇了小標的后腦勺一下說:“你個小新兵蛋子,見了老班長還不規矩點說話?”小標嘿嘿一笑說:“首長,我是稀拉兵,打我只怕也就這熊樣了。”胡擁軍說:“唉,后勤兵都差不多德行,我剛到后勤管軍人服務社,還想叫手下的兵去跑操訓練,差點被人笑掉大牙!”一老一小兩個兵就聊得熱乎起來,把楊陸順晾在一邊,可喝酒卻沒少一點。只是說到老營長,胡擁軍也嬉笑不起來,非常氣憤地說:“他娘的,地方上咋就這么恨當兵的,老營長好歹也是為國家去抗擊了美帝國主義軍隊的,怎么就落了個如此下場?我這次回來,沒想到老營長差不多都不認識我了,扯著我就直曉得講述他被人整被人迫害的事情,怎么就沒個人出來給老營長個交代呢?媽的這還是共產黨的天下不是?楊老弟,你能幫老營長就幫一點,不給他平反,我怕老營長會死不瞑目的。”楊陸順還能說什么,這些都是領導們才有資格解決的問題,他一個小辦事員就連自身的問題都解決不了,哪里還有能力去幫別人?胡擁軍顯得很苦惱,話題也漸漸岔開了:“媽的,這自衛反擊戰才結束幾天,我們這些曾經為保護國家領土神圣不可侵犯的戰士就開始被熱遺忘了,活下來的還算好,苦就苦了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幾年前的撫恤金到現在還是那么點,人家的父母為了國家把自己的兒子都奉獻了,怎么就不能得到國家的回報呢?他們的兒子不犧牲,至少還有養活他們的人,現在倒好...我是實在能力有限,就是把我全部的工資捐給了他們的父母,也解決不了問題啊!”胡擁軍越說越氣,淚珠子就滾滾而下,一杯一杯地狂喝酒,沒到中午飯時間,已經是酩酊大醉了。

趙翠娥似乎很嫻熟地把胡擁軍扶進了房間,一臉無奈地苦笑著,讓楊陸順也心有戚戚,他說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覺,只是覺得社會這樣,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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