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縣城,天還沒亮。
吳秀春本想著隨便找個路口下車。
結果吳巍不放心三妹一個人在路上瞎逛。
硬生生地把她送到一早就有人的東大街上丟下,這才放心離去。
東大街是縣里的早市,也是最早的小攤小販集散地。
在這里下車,的確比縣城北郊的路口安全多了。
而且這里距離主干道幸福路,只有幾步之遙,穿過一個小巷子就到了。
上回買車辦證的時候,秀春來過,所以記得。
初來乍到,拋頭露面。
吳秀春免不了束手束腳,放不太開。
就連尋摸個空地,都觀察個半天,生怕占了旁人的地。
確定之后,這才把從家里帶來的藍底白花的布料鋪展得整整齊齊。
然后把六個假領子擺成兩排。
蹲在旁邊抱著膝蓋,一言不發。
天光漸亮,人聲漸雜。
在車水馬龍的東大街上,平白多出一個小攤小販,根本就不起眼。
更何況,吳秀春還默不作聲地蹲著。
以至于早市都快過去了,一個問津的人都沒有。
吳秀春左右四顧,目現茫然。
這樣可不行。
為了能幫二哥早日湊齊三轉一響和彩禮,娶上媳婦。
自己必須得壯壯膽子,吆喝兩聲。
可不能再這般一言不發了。
可是走出舒適區,打破自我,是遠沒那么容易的。
吳秀春張了好幾次嘴巴,想要吆喝。
都只是徒有嘴型,并無聲音。
直到一個挎著籃子的大姐蹲下來問道:“妹子,這假領子怎么賣的?”
主動吆喝不行,但被動還嘴她行。
吳秀春當即大受鼓舞道:“大姐,五毛錢一個,隨便挑。”
大姐放下籃子,挑了個假領子翻過來掉過去地打量。
心里頭暗自滿意,嘴上卻雞蛋里挑骨頭道:“這布料摸著不大行,不是什么好布料吧?”
城里人還挺挑,買個假領子,還挑布料。
好在她腦子轉的快,脫口而出道:“大姐,假領子都是裁縫鋪里的邊角料,自然有什么用什么了。”
二哥都能虛構一個工程隊在背后,自己虛構一個裁縫鋪也沒什么毛病。
“再說了,好布料做出來的假領子,那也不是這個價了。”
“這樣吧大姐,你要真心想要,算是我開張頭一個。兩個算你八毛,怎么樣?”
大姐挑布料本就是為了壓價。
眼見達到目的,便順水推舟:“行吧,兩條我要親自挑。”
吳秀春大手一揮:“隨便挑。”
片刻后,大姐提上籃子,帶著兩個假領子,心滿意足地走了。
吳秀春展平手里的八毛錢毛票,分外地滿足。
終于能替二哥掙錢了!
與此同時,趕往鄭老漢家的吳巍,心里多少有些惦記。
隨口就跟楊巧巧聊開了。
“你說三妹她一個人能不能行?”
被問及這個問題,楊巧巧意外之余,卻頗為堅定道:“我相信秀春能行。”
好一個姑賢嫂惠。
自己就多余問她。
她敢說三妹不行么?指定不敢。
吳巍縱使看不到身后的楊巧巧什么表情,都很確定這一點,肯定不敢。
不過到了鄭老漢家之后,一忙活起來,就什么都忘了。
直到靠近中午十一點鐘,天氣太熱,實在干不下去時。
鄭老漢的老伴兒孫大娘抱過來個十來斤的大西瓜時。
吳巍見狀,一聲令下,眾人這才停工,各找蔭涼地,歇坐下來。
原本包工包料的工程,主家大可不必如此客氣周到。
能燒點熱水,提供些買菜做飯的地方就足夠了。
相比之下,只包清工的主家,反而要兼顧周全一些。
煙和伙食上不要吝惜。
否則背地里挨罵都是小事。
真正讓師傅們在搬磚砌墻中,做點手腳,那才是吃了大虧。
就比如這同樣的紅磚,省著點用,跟放開手腳用,一來一回地,能差上不少。
主家因此貪小便宜吃大虧的,屢見不鮮。
作為老瓦匠,這些道道,吳巍自是門清。
但他不屑于用。
他看中的是長線,多干活,掙大錢。
貪圖主家的這點小恩小惠,那不是因小失大么?
不過話說回來。
對于鄭老漢家這般大方周到的主家,吳巍自然也不能當作是理所應當。
別人敬咱一尺,咱得敬人一丈。
不僅得幫人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而且打交道時,也得客客氣氣,做足禮數。
出來干活掙錢,不是光憑一身手藝就行的。
還得懂點人情世故。
所以別人歇著的同時,吳巍卻不能坐著。
主動迎上孫大娘道:“孫大娘,這也太讓您破費了!”
然而吳巍這一上手,包括高師傅、陳師傅在內的眾人不得不欠身,準備起來了。
吳巍出面招呼,是他跟主家的人情世故。
眾人起身,那是他們跟工頭之間的人情世故。
好在下一秒,楊巧巧就一把摟過大西瓜:“還是我來吧。”
她這一上手,眾人剛離地的屁股,就又都心安理得地坐回去了。
孫大娘樂得松了手道:“巧巧真是又俊又能干,誰娶了你呀,是誰的福氣!”
楊巧巧知道自己當不起這個夸,剛要開口辯解。
就被吳巍搶先道:“那是,大娘!巧巧那在咱們鄉下,那可是十里八鄉的一朵花。”
孫大娘特地瞧了瞧巧巧的步履儀態,篤定無疑地點頭道:“這模樣確實沒得說,腰胯也好,能生兒子!”
身后有吳巍頂著。
楊巧巧就專心致志地忙活起來。
先壓了一盆冰涼的井水,把大西瓜洗了個干凈,連帶著菜刀也沖了又沖。
接著把水一撇,直接在盆里按住了西瓜,手起刀落。
那叫一個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看得先前還津津樂道地幾位小工,不由褲襠一緊。
紛紛小聲議論道:“咱們剛才說的話,她應該聽不見吧?”
作為小工里的老資格,老曾老神在在地道:“要我說,你們就不該瞎議論!”
新來的年輕小工小張頗為不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工頭既然帶了個女小工過來,還能不讓人過過嘴癮?”
老曾熟稔地吐了口煙圈道:“看不出來么?那可是工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