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四刻,趙胤房里還掌著燈。
門外一群腰佩繡春刀的值夜守衛在巡邏,呼嘯的風雨撞擊著窗椽,將守衛們整齊的步伐襯得極是整齊。
突地,一體匆促的腳步聲踩亂了節奏。
“報——!”
謝放急匆匆打簾子進來,單膝叩地。
“爺,阿拾被押入了順天府大牢。”
謝放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趙胤眉頭微動,手上的書慢慢合上,丟在桌幾上,紋絲不動地坐了片刻,將那張畫著鴨子的字條放在燭火上燒掉。
“歇了。”
“爺。可是您的腿,得讓阿拾來針灸啊。這幾日連綿陰雨,您這般熬下去……”
“死不了。”趙胤大步走入里間。
明明痛得厲害還能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謝放看著他的背影,一咬牙,“爺,我現在就去順天府衙提人……”
“不必。她原該吃些苦頭。”
趙胤抬手制止,走得更快,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簾子里。
一股風猛地灌過來,燭火搖曳。
門合上了。
朱九看看謝放,“爺這是怎么了?”
謝放皺皺眉,“興許是阿拾所做之事,不合爺的心意了吧?”
夜闌風靜,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無乩館內愈發寂靜。
……
翌日,七月十七。
時雍是被牢頭丁四叫醒的。
當時她正在做夢,是個彌漫著詭異氣氛的怪夢。夢里的人,有些她認識,有些不認識。但是他們每個人的面孔都呈現出一種死亡般的黑白灰色,夢中的場景轉換了幾次,潛意識告訴她,那是在張捕快的家里。
張捕快和夫人熱情地邀請她進去,張蕓兒一臉緊張地拉了她去閨房……
后來他們,都變成了尸體。
睜開眼看到丁四,時雍還沒回過神,看他也像個尸體。
“丁四哥,有事?”
“府尹大人有令,提你去供招房問話。”
來都來了,審問是免不了的。
時雍打個哈欠,那漫不經心的樣子把丁四都看笑了。
“我在衙門里做看守十年了,你是頭一個睡得這么好的。”
“榮幸榮幸。”時雍朝她拱了拱手,大步走在前面。
都進這里來了,榮幸個什么玩意兒?況且誰不知道謝再衡是廣武侯的未來女婿,這阿拾招惹上他,即使沒有張捕快的案子,怕也是不好過了。
丁四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說不準真像那些人所說,阿拾體了她娘,腦子有些傻?
時雍去到供招房,看到了好幾個熟面孔。捕頭沈灝、府尹徐晉原、推官譚燾、師爺萬福都在。
人員齊整,看來是個大案。
看到她,大人們臉色都不大好看。不過,想必是她爹豁出老臉去求了府尹大人,到也沒有太過為難。
幾個人輪番問了她幾個問題,主要圍繞那張繡帕,以及她打折謝再衡胳膊的事情。
“我打謝再衡,是因為他調戲我。”
時雍說得漫不經心。
“繡帕是我的沒錯,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飛到張家去。我是七月十六晌午從謝再衡手上拿回的繡帕,爭執時撕了,棄了。而張捕快全家死于七月十五晚上,時辰就對不上。請大人明察。”
看她推得一干二凈,徐府尹沉下了臉。
“然則,謝再衡交代,他不曾見過繡帕。”
不曾見過?
他沒有見過,那她就有嫌疑了。
因為那張繡帕是在張蕓兒的房里發現的。
據沈灝說,張蕓兒把它牢牢攥在手里。
謝再衡這狗男人是真狗。
為了栽臟她,居然矢口否認。
“當時只有我與他二人,他不承認,大可讓他來與我對質。”
徐府尹望了一眼師爺。
不是說宋仵作家的大姑娘性子木訥,不善言詞嗎?
師爺湊過去耳語兩句,徐府尹面色微微一變。
“阿拾,本府問你。七月十五那晚一更到三更之間,你在何處,做了何事?”
問到點子上了。
時雍能仗勢的時候絕不嘴軟。
“七月十五晚上,我去了無乩館。”
無乩館?
徐府尹的臉又拉下幾分。
“阿拾,念在你父親宋長貴在順天府署當差多年,你也跟了這么些日子,本府給你留了幾面顏面,你怎生不識好歹,滿口謊言?”
沒有人相信趙胤會叫她去。
一個天,一個地,怎會有交集?
徐晉原那點本就不多的耐心沒有了。
“你還不從實招來?非要本府上刑具嗎?”
得,搬尊大佛砸了自己的腳。
時雍腦子痛得很,發覺裝老實人真是太累了,遠不如做女魔頭來得痛快。
“不敢欺騙大人。那夜,大都督差人叫我去無乩館問話,是為時雍驗尸的事。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找了大都督來,一問便知。”
“……”
“……”
“……”
供招房里好半晌沒有聲音。
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時雍。
讓他們把趙胤叫過來詢問?
趙胤是隨便什么人想叫就叫的嗎?
不過,她的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沉思片刻,徐晉原叫了書吏過來。
“帶上本府的拜帖,去錦衣衛找指揮使大人。”
書吏點頭稱是,徐晉原眉頭卻又皺緊,“不妥不妥。備轎,本府親自去問。”
見他要走,時雍叫住他。
“府尹大人,我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徐晉原回頭。
“我想看一看張家人遺體。”
時雍又道:“我這些年跟著父親和劉大娘也學了不少,和張蕓兒又是閨中姐妹,興許我能發現什么線索也未可知?”
徐府尹沉默片刻。
張家滅門案影響極壞,傳出許多鬼神之說。刑部專程派了人來督促,說是宮里也得了信兒,叫他趕緊查明真兇,以安民心。
然而現在線索全無,與其焦頭爛額,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準了。不過,須得沈灝同行。”
時雍松了口氣,“謝過大人。”
……
徐晉原是辰初時去的錦衣衛,結果只見到了千戶魏州,得了個大都督外出未歸的回話。
“魏千戶,本府有一事,冒昧相問。”
徐府尹雖覺得阿拾的說法荒唐,還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那日去詔獄為時雍驗尸的阿拾,十五那夜,是否被大都督叫去了無乩館?”
阿拾?
魏州一愣,“不瞞大人,我不知情。待我問過大都督,派人給大人回話可好?”
“那勞駕魏千戶了。”
徐晉原拱了拱手,心中已有定論。
即使是趙胤要找阿拾問什么,也不會叫去無乩館。那是他的私宅,連朝中大臣都不曾得臉被請進去坐一坐,
一個小小女差役憑什么?
那丫頭就是在說謊,害他難堪。
徐晉原氣沖沖地走出錦衣衛,甩了甩袖子正要上轎,被人叫住。
“府尹大人,請留步。”
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女子站在街邊,華服雪肌,一雙宮靴粉嫩鮮艷。她的身后,是一輛靜靜停放的四輪馬車。
徐晉原眼皮一跳。
“小娘子叫我何事?”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家公主想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