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從閑云閣回到家,已是晌午,王氏正在淘米做飯,宋香不情不愿地坐在灶膛前生火,宋鴻在房里折小棍擺圖案。
宋香看到時雍就一肚子氣,小聲罵了一句:“尾巴翹天上了。飯也不做,衣也不洗,我倒成了她的使喚丫頭了。”
王氏瞪過來,她扁嘴,哼聲。
宋鴻卻是眼睛一亮,打心眼里開心地沖過來,抱住時雍的雙腿。
“大姐姐,你有沒有給我帶糖果呀,上次那個糖果好甜,我還想吃。”
“就知道吃。”時雍敲她腦門,“看你嘴都漏風了,還管不住。”
宋鴻正到換牙的年齡,也懂得了害羞,聞言連忙雙手捂住嘴巴,可憐巴巴看著她。
換以前,阿拾要敢這么對宋鴻,王氏肯定要數落一通,宋香也不會客氣。可今天,母女兩個悶頭做事,誰也沒吱聲。
時雍挑了挑眉,見王氏正準備將米下鍋,拉著宋鴻的手道:“別做飯了。”
王氏一愣,抬頭看她,“不做飯吃啥?”
“帶你們下館子去。玉河街新開張的得月樓,聽說酒菜好得不得了,咱們去搓一頓。”
“你說什么?”
王氏尖聲問,以為自己耳朵聽岔了。
前陣子鍋都揭不開的一家子,居然要去下館子,還是有名的得月樓?
這小蹄子莫不是中邪了?
時雍看她一臉震驚的樣子,給她一個“不缺錢”的眼神,從懷里掏出兩封銀子,足足有六十兩放在灶臺上。
這是從燕穆手上拿的。
雍人園暗里的產業都還在,燕穆來了,時雍自然不缺錢。
她淡淡看一眼王氏,挑眉失笑,“沒見過銀子?”
“我的天爺。”王氏含在嘴里那口氣終于吐出來,震驚得瞪大眼睛。宋香也從灶膛前站了起來,一臉不可思議,就連淘氣的宋鴻也嚇得呆住了。
“哪里來的銀子?小蹄子我告訴你,可千萬別給老娘惹出什么官司來。”
時雍不咸不淡地看著王氏。
“大都督給的。”
扯虎皮做大旗這一招十分好使,大都督的名頭也好用,時雍用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看王氏直愣愣盯著自己,一臉不肯相信的樣子,又是淡淡一哂。
“銀子歸你管。我往后還會得更多,現下只有兩個要求。”
王氏咽了口唾沫,“甚么……”
時雍道:“一、我要養它。”
“大黑!”她一喚,大黑便從灶房的門邊擠了出來,好像剛鉆過灰,一頭一腦灰撲撲的,搖尾歪頭,看上去倒是憨態可掬,王氏和宋香也認不出這是時雍的狗,沒那么害怕。
“還有呢?”宋香接嘴。
時雍懶得看她,淡淡一笑,目光幽深。
“陪我下館子,花銀子。”
宋長貴剛落屋就被王氏拽住,桌上沒飯,灶房沒有煙火氣,整個家里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他剛想開口,王氏就結結巴巴地說了原委,然后推他進屋去換衣裳。
八成新的衣裳都有一身,平常是過年才拿出來穿的,冷不丁從箱底翻出來,上面全是折痕路子。
宋家一行五人歡天喜地地到了得月樓,點菜的時候,看時雍一口氣點了十八個菜,王氏眼睛都直了。
“小蹄子你這是鬧哪樣?”
她心疼錢,那兩封銀子還沒揣暖和呢,她舍不得拿出來。
時雍瞥她一眼,“我付賬。”
王氏傻了。
她看向宋長貴,眼睛里滿是疑惑。
他家阿拾是有幾分姿色的,近日又總往錦衣衛跑,該不會是………
這沒名沒分的可千萬別搞出事來?
王氏惶惶不安,見店小二盯著他一家子瞧,咽了咽唾沫,擺出幾分討好,一臉僵笑。
“那個,小二哥,吃不掉的可以……可以帶走吧?”
店小二的眼神果然有幾分鄙夷,掃了王氏一眼,目光突然落到時雍腳下的大黑身上。
大黑很乖,在桌子底下趴著沒動,可是小二就像看到了什么怪獸似的,驚了一聲。
“進得月樓怎么能帶狗。出去!趕緊把這個畜生帶出去。”
“罵誰畜生呢?”時雍瞇起眼看小二,朝他勾手,“你過來,重新說一遍,我沒聽清。”
小二也是欺軟怕硬,見時雍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身形一頓,語氣已軟了幾分。
“我沒有罵人,我是說狗。”
他再次指向桌下的大黑,“本店不許帶狗進食。”
“人吃得,狗怎么就吃不得了。”時雍一笑,“我點的十八個菜,有八個菜都是喂狗的呢。”
小二臉色一變,正不知道說什么,掌柜的過來了,看了看時雍一行人的著裝,臉上維持著僵硬的笑意,但已然有些不客氣了。
“這位小娘子是誠心來找事的吧?”他冷哼一聲,轉頭看到了宋長貴。
“喲,這不是衙門里的宋仵作嗎?抱歉,小店來的都是貴客,概不接待做不干不凈營生之人。麻煩諸位行個方便。”
說罷他重重咳嗽一聲,拖長嗓子。
“小二,送客。以后別什么阿貓阿狗都往里迎,這些人坐了的凳,吃了的碗,貴客們還敢不敢用了?”
“請吧。”店小二找到了靠山,趾高氣揚地哼聲,鼻子快沖上了天。
“窮鬼裝什么大老爺?一點十八個菜,擺什么闊,得月樓是你們吃得起的嗎?”
宋長貴氣得面紅耳赤,王氏也是胸膛起伏,叉腰就要罵人,時雍卻擺手制止了他們,微笑著回頭。
“你們還有一次討饒的機會。”
小二看一眼掌柜,笑了起來,“有病看大夫,沒錢治呢去門口擺個碗,來得月樓的都是老爺少爺們,少不得會給你們幾個銅板。”
時雍眼皮微微耷著,看上去懶洋洋的沒什么攻擊性,聲音也低低的,不對人說,卻對狗道。
“怎么辦,他們不讓你吃?去吧,自己去找,想吃什么吃什么。”
大黑嗷嗚一聲,吐著舌頭從桌下慢慢出來,威風凜凜地看向小二和掌柜,
剛才它趴著,小二還不覺得害怕,這猛地撲過來,好大一條狗,嚇得它驚叫連連,而掌柜的目光卻是掃到大黑脖子上的鈴鐺。
“黑煞”兩個字就像是神秘的詛咒,頓時嚇白了他的臉。
“來人啦,給我打……打出去。”
掌柜哆嗦著大吼,可是不等酒樓里的幫傭們出來,黑煞已然開始了它的“尋食之舉”。
這個時辰,酒樓食客眾多,大堂里坐得滿滿當當,對突如其來的事情,食客們也是嚇得夠嗆。
一聽到“黑煞”,就想到時雍,一想到時雍,就聯想到“女鬼”,不需要時雍動手,整個酒樓便混亂起來。
尖叫的,罵咧的,看到黑煞就掀桌子逃命的,將酒樓鬧得一片狼藉,而大黑也不辱使命,酒菜碗筷,廚間灶頭,悉數鬧了個遍,它甚至歡快地撞開了茅廁,將一個正在方便的小廝拖了出來,褲子都沒有來得及拉上……
酒樓里雞飛狗跳。
宋家人也看愣了眼。
這姑娘為什么突然這般蠻橫耍狠起來?好端端一個老實閨女,說不通啊!
“阿拾!”宋長貴想勸。
“爹,你別管。我自有分寸!”
時雍就坐著,看著,指節在膝上微微敲著,尋思趙耍威風的時候,是不是這個樣子?
想想,她揚起眉頭笑了笑,看大黑玩耍得快活,又由它鬧騰,直到酒樓小廝仆役們終于組織起來,將大黑和他們一家人團團圍住。
“抓去見官!”
“見官他們也賠不出銀子來。”掌柜的氣都喘不勻,臉色青白著吼,“打,先給我好好打一頓再說。”
“你敢!”時雍聲音不大,氣勢卻足,說罷緩緩站起來走到那掌柜的面前,抬手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給我的狗道歉,我便饒了你這次。”
掌柜摸著臉,雙眼瞪得像銅鈴,不可思議地看著時雍,歇斯底里的大吼。
“小娘皮!你打我?”
“是的。”時雍反手又是一個耳光。
掌柜啊一聲,炸了。
“都給我打啊,還愣著干什么?”
小廝仆役們剛才都愣住了。
得月樓的背景多硬啊,這家人居然敢來鬧事,還打了掌柜的,怕是不要命了。
回過神來,一群人蜂擁而上。
“好大狗膽。”時雍低哼一聲,一個扭頭,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們,手上拎著一個令牌。
“錦衣衛大都督的人,你們也敢動!?”
那不是錦衣衛普遍緹騎的身份令牌,上面赫然寫著“錦衣衛指揮使趙”幾個大字。
這是趙的私人令牌。
為何會在一個小姑娘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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