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隱(終章)第290章:隱(終章)←→:sjwx
“陛下、太后對妾身恩深似海,妾身無以為報……”
芳怡感激涕零的剛開了口,陸卿辰便親自將她攙扶了起來。
“淑太妃何必再說這么見外的話,朕就只這一個弟弟,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陸家血脈興盛,朕也希望太妃可以親自照拂著二弟和小妹,平平安安的長大。”
說著,又眉眼含笑的看了眼傅歸云:“再則,朕也希望太妃可以留在宮里多陪陪母后。”
芳怡藏在心里的苦楚并不好與二人如實道來。
她不后悔沒能當眾宣讀先帝遺言,可自己身為先帝通房女使,害死了自己的主子,這對她來說終究是難以贖清的罪孽。
“還請陛下和太后成全。”
重重的將頭叩在地上,芳怡義無反顧的懇求道。
她執念如此之深,讓傅歸云立時有了些警覺。
陸臨初驟然駕崩,一直是出乎她意料的,雖然她當初安排的一切也是為了氣他,可并沒想讓他死得如此痛快。
芳怡表現出的種種跡象,讓傅歸云大抵猜到了些什么。
看來這妮子對陸臨初恨意頗深啦,竟然不動聲色就干了件大事。
但無論如何,這個時候都不能叫她出宮去。
畢竟替別人養孩子,并不是件容易事。
“淑太妃,哀家不想過問你究竟因何緣由要出宮,但哀家有句丑話得說在前頭,你若真要去那廟里,那你膝下這對兒女也只能隨你一道前往。”
目光幽深的瞥向她,傅歸云沉聲說道:“你可得想清楚了,做母親的自該事事以孩子為重。”
芳怡不好再辜負她與皇帝的一片好意,只得應承下來。
傅歸云如今也不放心再將她和兩個孩子外封了,便道:“回去好好收拾收拾,過些日子隨哀家一道回云都,無憂這孩子倒是與哀家有些緣分,又是皇帝唯一的手足兄弟,就冊封他為福王,入云都開府,你親自照料。”
“多謝太后。”
芳怡感動不已的答謝后,這才領著奴仆們回了自己的宮里去。
安撫好芳怡,無疑是解決了傅歸云心頭懸著的一樁大事。
等到年關后,大寧國都便正式遷移到了云都。
在新都,她親自為傅斯年、傅琰主持了親事,之后又操持清露的親事,忙完幾樁婚事,就到了這年年關,葉安傳來消息,陸臨之仍在昏迷中,這不由得叫她變得憂心起來。
到得年關邊上,竟是急得生了場大病,直接臥床不起。
陸卿辰似乎察覺到了她心中的焦慮,每日下朝后都到坤寧宮來陪著她用藥,親自侍奉她用膳。
母子二人心照不宣的都不去提及漓陽城的事情,不過陸卿辰還是暗地里差人尋了不少的補藥送往漓陽。
看著母后一日比一日憔悴,他心里愈發煩悶起來,既盼著四叔能夠早日蘇醒,可又怕他突然醒了。
因為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四叔醒來,母后定會不顧一切的奔到他身邊,自己就再也沒有母后的陪伴了。
只是看著她整日里心不在焉的面對著自己,陸卿辰心里又格外的難受。
母子二人就這樣默默的僵持了五年,轉眼間就到了陸卿辰親政的年歲。
傅平、葉知城相繼告老還鄉,而在這五年里,京中還發生了不少事情。
彩蝶、尤典陸續病逝,芳怡因為入京后,福王感染瘧疾不幸早夭,傷痛太巨,一致一病不起,也跟著一并去了。
曾經的故人,一個個凋零,傅歸云身邊只余下了書顏、翠蘿、程奎三人。
擔心母后在宮中覺得孤單,陸卿辰便將傅琰的嫡長女,傅南軼接來了宮中,整日里纏著她嬉戲。
芳怡那女兒,無憂長公主本就是個愛調皮搗蛋的,如今又多了個古靈精怪的傅南軼,宮里的確變得比往日里熱鬧了許多,可傅歸云這心里怎么也熱鬧不起來。
總覺得壓著樁事情,憋得她整日喘不上氣來。
她這人向來不喜欠人人情,公爹婆母待她的恩情,她用了十余年的光景,助陸家在亂世中一統江山,又為大寧培育了一位賢名的后世之君,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也算是不負公爹婆母的托付了。
可陸臨之待她的兩世情意,這一世怎么也不能再辜負。
同程奎議定了些事情,這日傍晚,她領著傅南軼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冷宮門前。
聽著里面隱隱約約傳來的啼哭咒罵聲,她腦海里忽的記起里面還關著位舊人。
“太后姑母,我聽皇帝哥哥說,里面那人很討厭,您為何一直留著她?”,傅南軼好奇的詢問。
“正因為太討厭,所以才要留著。”
傅歸云沖她微微一笑:“無聊的時候還能解解悶。”
朝著里面凝望了許久,她忽然吩咐道:“南軼,姑母進去同那討厭的人敘敘話,你先回宮去。”
說完,便同書顏示意道:“帶大小姐回去。”
傅南軼不知為何,心頭突然有些不舍:“姑母,那您一定要早些回來,我和皇帝哥哥等著您回來一道用晚膳。”
“好。”
傅歸云緩緩推開了落葉堆積的院門,一步一步走了進去,不多時就消失沒了影。
冷宮廢棄多年,年久失修,四下里枯敗不堪,看著就讓人滲得慌。
傅南軼有些擔心的看向書顏:“太后一個人進去真的沒事嗎?”
“放心吧,大小姐。”
書顏示意身后的兩個丫頭,攙扶著她迅速離去。
一行人剛回到坤寧宮門前,就見遠處濃煙滾滾,正是冷宮的方向。
“那邊好像走水了?”,傅南軼驚恐的喊道。
“是嗎?”
書顏定眼看了看:“好像真是的。”
“你們快差人去救火,我去尋皇帝哥哥。”
傅南軼嚇得面色鐵青,立刻奔向養心殿的方向。
望著大小姐走遠,書顏會心一笑,也匆匆離去。陸卿辰得知冷宮著火的消息,領著一群人急急忙忙往著那邊趕去,半路上卻被陸卿羽攔了下來。
見她領著一群宮人故意將自己的去路堵得死死的,陸卿辰頓時沉了臉:“永寧,你想做什么?南軼說冷宮著了火,母后還在那邊,朕要立刻趕過去。”
“臣妹已經差人去了。”
陸卿羽道:“皇兄現在就算趕過去也于事無補。”
“大長公主這是說的什么話?”
傅南軼聽得格外不滿:“我姑母雖不是你親生母親,可這些年待大長公主也算不薄,你怎能如此冷漠?”
任憑她再如何責罵,陸卿羽一直無動于衷的攔在路中間。
陸卿辰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立刻屏退了所有人。
見此,陸卿羽才讓身后的小廝們紛紛退去。
“永寧,你故意的?”,陸卿辰很是惱火的白了眼她。
“臣妹倒是想問問皇兄究竟是何意?”
陸卿羽質問道:“你明知母后的心愿,為何非要自私的將她強留于宮中?”
“你說的什么混賬話?”
陸卿辰不滿怒斥:“她是我大寧的太后,自然要留在宮中。”
“可她也只是個女人。”
陸卿羽緩緩走近他,語聲忽然變得有些顫抖:“皇兄都忘了嗎,這一路走來都是她在庇護我們啊,她對陸家鞠躬盡瘁,從無半點私心,將半生的光景都貢獻給了陸家和大寧的江山,可父皇心中從未有過母后,你如何忍心她繼續留在這深宮之中白白蹉跎時光?”
陸卿辰深吸了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也知道,母后這輩子過得太苦。
所以他才想將母后留在身邊,好好侍奉她,不再讓她受半點委屈。
“哥,我常常在想,要是當初我們遇到的不是這個女人,我們又會是怎樣的結局?”
陸卿羽神色黯然,自顧自的繼續說著:“我們會不會讓蕓苓給逼死?”
“她同我們毫無半點血緣關系,皇祖父、皇祖母還那般憎惡我們,她完全可以棄我們于不顧,可她自始至終都將我們當親生骨肉一樣對待,就算是在四叔面前也毫不猶豫的選擇庇護我們兄妹。”
“我有時候就覺得母后跟個傻女人一樣,甚至想不通她圖什么?我想她必不是圖今日這般,讓皇兄硬生生的將她囚于這深宮之中。”
陸卿辰聽得一陣汗顏,望著大火熊熊燃燒的地方沉默良久后,失神的轉過身去。
往回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腳步,轉回身來朝著冷宮的方向跪地磕了幾個頭,只在心里默念了句:“兒臣恭送母后。”
之后,毅然決然的回了養心殿去。
陸卿羽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趕到冷宮時,前來救援的人少之又少,不少宮人都在著急吶喊:“太后還在里面呢,怎生宮里的人還未趕來?”
又有人解釋了句:“這冷宮偏僻荒涼,一時半會兒哪有人趕得過來。”
陸卿羽卻始終靜立在人群中,不發一語,眼看著冷宮被燒成一片灰燼。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宮人們在灰燼里尋到幾具已經燒焦的尸體,紛紛痛不欲生的跪地嚎啕大哭起來:“太后薨了。”
陸卿羽跟著跪下身去,默默在心頭呢喃道:“母后,羽兒只盼你往后余生皆能隨心而活。”
一輛神秘的黑色馬車從宮內駛出,出城后就一直沿著羊腸小道往南而去。
在路上急行十余日,換了水運后又在分支綿延的水道上輾轉了半月,之后在一座溫暖宜人的小城靠了岸。
正是陽春三月時節,江南水鄉的柔美在花邑城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早已等候在岸邊的一輛鴉青色棚頂馬車,將幾名頭戴幃帽的女子引入車廂內,同一名穿著樸素的男子一起揮鞭打馬,便朝著城郊行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馬車忽然停靠在了一處幽靜的別苑門前。
“主人,到了。”
男子率先下了馬車,將三名女子一一牽了出來。
環視著這水月洞天一般的人間仙境,為首的女子先是開了口:“翠蘿,書顏,你們隨著我來到此處當真無悔?”
書顏滿眼嫌棄:“主人,你都問了一路了,你不嫌煩奴婢都聽煩了。”
傅歸云吟吟一笑,忙不迭對程奎吩咐道:“小奎子,快帶我們進去吧。”
程奎應了聲,上前敲響院門后,沒多久就有人開了門。
容安看到來人,嚇得臉色一白,正要跪地叩拜,傅歸云立刻抬手將人攔住:“不必多禮,我如今也就是個六城之主了。”
吩咐容安安頓幾人,她自己則跟著程奎去了陸臨之的寢房。
已是多年未見,他雖仍在昏迷中,可整個人看上去氣色卻是養得無比的好,臉上一點不顯蒼老,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和窗外的美景交相輝映著,儼然畫里的人物。
“薛神醫說花邑城的環境養人,葉城主便秘密將人送來了此處,薛神醫走時又配了不少藥方,叮囑葉城主只需照著他的囑咐每日為四公子藥浴即可。”,程奎娓娓細說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屏退了程奎,傅歸云坐到床榻邊靜靜凝視著那張靜謐的臉龐,想著以后終于能夠留下來悉心照料他,心里不覺一暖。
“陸臨之,你是不是該醒了,再睡下去我們可就要老了?”
捏著他寬大的手掌,傅歸云輕輕的搖了搖。
仍能感覺到他體內散發出的淡淡溫度,甚至能時不時看到他喉頭微微扭動,她堅信,這人一定會重新睜開眼。
“陸臨之,你應該還不知道吧,我又做了太后。”
“倒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人生的不幸,有的人窮極一生都不能得到的,我這一路走來好像也沒費多大的力氣。”
“不管幸也好,不幸也罷,我一直很慶幸這么些年都在踽踽前行,從未放棄,創造一切條件握著主動權,在每次契機來臨時,都有資格去做選擇,而不是被選擇。”
靜靜凝望著他,傅歸云將臉頰輕輕貼到他手掌間,微微的笑著:“就像這次,我不再是深宮里的太后,你也不再是陸家的兒郎,我們一起偏安一隅,只在花邑城里做個默默無聞的富貴翁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