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個失眠的夜晚。
季潼睜著雙眼盯著天花板,偶爾眨一下眼,昭示著她還活著。
前天她把家里所有的辟邪符咒與鎮宅之物偷偷燒的燒、扔的扔,卻仍舊改變不了她再也見不了鬼的事實。
何灃不見了,所有的靈體都不見了。即便她學了些邪術招喚,也不見一個鬼影。
她不知道為什么。
季潼根本無心學習,滿腦子都是前世的事,夜夜夢到同胞們被殘害的各種慘狀,夢到殺鬼子的畫面,夢到將死前、藤田清野在耳邊的呢喃……
活著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她想死。
想去找何灃,想立馬見到他,這種念頭愈來愈深,就在她將付諸行動、從樓上跳下去的時候,周歆成功阻攔了她。
周歆只以為她又中邪了。
在那個燥熱的夜晚,她的哭喊聲驚動了附近幾棟樓,“你別害我的潼潼!你給我滾出來,你來折磨我吧!”
樓下漸漸圍起一群人。
季潼無奈地看著歇斯底里的母親,“我清醒著,對不起,媽媽,我活不下去了,你讓我走吧。”
周歆急得給她跪了下去,“你走了媽怎么辦?媽怎么活下去——你就是媽的命啊。”、“媽陪你一起,到那邊還有個照應,你帶我一起走吧,潼潼——”
對謝遲而言,死即是解脫,可要命的是她還有季潼這十七年的記憶,還有個愛她如命的母親。
想想這漫長的余生,該怎樣度過?她這破身體才十七歲啊。
周歆趁她走神,撲過來攔腰抱住她,把人拽了下來,季潼被她勒的喘不過氣來,輕輕推她,“我不跳了。”
周歆大哭著,并沒聽到她說了什么,“你要死了媽也不活了。”
“我不跳了。”季潼理了理母親凌亂的頭發,心里一陣酸楚,“回家吧,作業還沒寫完。”
周歆并不能放心,她以為這只是女兒的緩兵之計,她寸步不離地受了一夜沒有閉眼。早上堅持不住打了會盹,還是被季潼叫醒的。
季潼已經收拾完畢,通知周歆一聲,防止她醒來不見人又著急:“我去學校了,早飯在路邊買,不用你做了。”
周歆慌忙起身,頭暈的厲害,“我給你請假吧,在家休息一天。”
“不用。”
“那我開車送你去學校。”
季潼走到門口換鞋,“你睡吧,你這種狀態開車也不安全,回房間去睡。”
周歆不能放心,戴上口罩便隨季潼出門,“那我跟你走過去。”
她在路邊給季潼買了豆漿和面包,母女二人并排走著,周歆不時斜瞥一眼季潼,覺得女兒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哪里怪。
季潼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吸豆漿。走過很多遍的一條路,如今心境卻截然不同,雙腿機械地移動,將她與學校越拉越近。
送季潼進去以后,周歆一直在校門口等著,想碰碰巧,沒想到真的等來了人,她叫住甘亭,與她說了幾句話。
早讀鈴響起前,甘亭蹦蹦跳跳來到教室,看到季潼正在翻一本歷史書。自打去年小高考結束,她們就沒碰過歷史書了,“你怎么在看這個?”
季潼沒理她,快速翻書。
甘亭從書包里掏出書本試卷,“你媽媽找我了。”
季潼目不斜視,隨口問道:“讓你看著我?”
甘亭笑了起來,“她說怕你壓力太大,精神緊張,讓我空了陪你聊聊天。”
“不用,我沒事。”
甘亭撇著嘴打量她,故意拉長氣嘆了一聲,“最近怎么感覺你變了個人似的?對我這么冷淡,說!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季潼合上書,按了按眉心。
甘亭見她臉色不佳,關心道:“你怎么了?”
季潼掀起眼皮疲倦地看著甘亭,話題轉的毫無預兆,“你經常出去玩,知不知道有什么鬧鬼的地方?”
“啊?”甘亭想了想,“不知道欸,你也知道我最怕鬼了,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趙申,他們男生可能會對這方面感興趣。”
“謝謝。”
趙申并沒有給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介紹了幾個花里胡哨的鬼屋給她。
這個地方是季潼自己上網查來的,是郊區的一個荒棄小工廠,拆了一半不知怎么停工了,半邊樓房半邊廢墟,再加上陰霾的天氣與陣陣陰風,相當詭異。
她想見鬼,見兇鬼,越兇越好,那樣說不定何灃就會像從前一樣及時出現保護自己。可是蹲了一晚上,她什么也沒見到。
何灃不在了,又或許他就在身邊,可自己再也看不到他。
這片不好打車,季潼在路邊等了很久才來了一輛出租。
起初人好好的,開了十分鐘,她忽然嗚咽起來,坐在后座不停地抹眼淚。把司機嚇得臉都白了,“小姑娘,你沒事吧?”司機通過后視鏡瞄她,“大晚上一個人跑到這來多不安全,你說你要是遇到壞人可咋整。跟父母吵架了?還是跟男朋友吵架了?高中生吧?多好的年紀,等你長大了進了社會,成家立業就知道現在的日子多無憂無慮了,哎,都不是事兒,好好學習,學不上來也沒關系,那叫什么,條條大路通羅馬,路還長著呢……”
離高考還有一個半月。
周歆還同從前那樣,從不給她壓力,得空了就帶她出去散散心,還抱了條小狗回來逗她開心,可任何依譁事都提不起她的興趣。渾渾噩噩地混著日子,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完成枯燥的學業。
唯一沒變的就是嗜睡。
晚自習,季潼又趴在課桌上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站在一片幽深的樹林里,一大片綠色蝴蝶從頭頂飛過去,掩蓋住蒼白的天空,她追著蝴蝶而去,卻來到了黃浦江邊。
冷風呼嘯著從她臉邊刮過,身體劇烈地晃動,她居然在一輛車里。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布滿傷痕的手握住,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下輩子吧,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
季潼是被甘亭推醒的,那一瞬間,她難能的暴怒,“你干嘛叫醒我?!”
甘亭被她這冷冷的眼神嚇到了,“我聽你一直在囈語,以為你做噩夢了。”她伏在桌上奇怪地打量季潼,“你怎么了?”
季潼將面前的試卷揉成一團,忽然捂住臉不可自制地爆哭,“要我等到什么時候。”
“什么等到什么時候?”甘亭不停撫慰她,“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去買奶茶給你喝好不好,以后我不亂叫你了,對不起嘛,不該擾你睡覺。”
“不關你的事。”季潼推開她,擦去眼淚,將試卷攤開,撫平,剛做了一個題,眼淚又掉下來,暈開試卷上的油墨。
甘亭看著她這副模樣,不敢與她說話了。近來季潼總是奇奇怪怪的,比從前更喪,還十分的……冷酷,叫人不大敢靠近,甚至連一些日常小習慣都變了,若不是長期相處,她都懷疑換了個人來。
季潼忽然看向甘亭,“看什么?”
甘亭眨眨眼,彎起嘴角,“看你做題啊。”
“你也好好學吧,快高考了,從今天起我不會給你抄了,自己做。”
“啊——”甘亭抱住她胳膊撒嬌,“姐姐,不要。”
季潼心頭一震,看著她噘起的嘴,“你再叫一聲姐姐。”
甘亭笑著拍她一下,“占我便宜啊。”
季潼攥住她的袖子,“你叫一聲。”
“好好好,姐姐,姐姐。”
季潼沉默了。
甘亭揮了揮手,“又怎么了?”
季潼忽然摟住她,“時間不多了,我會監督你的。”
甘亭一頭霧水,季潼松開她,將她的試卷攤開,“做吧。”
季潼回過頭繼續埋頭刷題,她想起何灃曾經與自己說過的話,他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學習,好好生活。不管他哪里去了,會不會再出現,可萬一哪天又來找自己,她不能以這種頹廢的模樣去面對他。
周歆從未想過季潼可以考這么高的分數,畢竟一直以來大小毛病不斷。季潼的運氣還不錯,遇到的題基本都會,屬于超常發揮,周歆問她有什么想學的專業,季潼一時想不出,她最想去軍校,無奈身體不達標,最后選了個南京的醫科大學。
九月初,周歆送季潼來學校報道,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南京多住了幾天,熱情款款請舍友們去吃飯,請她們多多照顧季潼。
周歆工作自由,隔三差五就會來南京看她,每天都要通電話確認她的安全。長此下去,季潼日日都會按時給她發早安和晚安。
季潼喜歡一個人跑出去亂逛。
她時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有前世記憶的季潼?還是沾了現世氣的謝遲?甚至有時會覺得腳下的世界極度不真切,像是在做夢。
經過了這么多年,這座城市早與當年截然不同。可她走在每條大街小巷,還是總能回憶起幾十年前的街景。她還能找到旗袍店的舊址,只不過現在變成了高樓大廈。
周日,季潼晃到一家美術館,里面正在做藝術家個人展。
她進去走了一遭,被一副怪誕的畫吸引。她佇立在前看了許久,直到一個年輕的男生過來與她搭訕,“你好。”
季潼朝他看過去,“你好。”
“喜歡?”
這句喜歡,瞬間將她的思緒拉到幾十年前,她注視著眼前這位留著半長頭發的男孩子,想起了肖望云,“你和我一個朋友很像。”
男生笑了起來,“那你的朋友很帥哦。”
帶著玩笑的話,卻不覺得油膩與輕浮,季潼點點頭,“他是長得還不錯。”
“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季潼目光回到畫上,“算是知己吧。”
季潼很少交朋友,與舍友、同學的關系都一般,平時也獨來獨往,可這個男孩卻深得她心。他是藝術學院的學生,叫程躍云,已經讀研二了,很巧的是,他的名字里也帶一個云字。
他是季潼這五年大學生活中,唯一稱得上朋友的人。
畢業后,季潼就回了老家,進了一家醫院上班。
程躍云開了個工作室,算是半個自由職業者,時間充裕,時常來找季潼,兩人喝喝酒,聊聊天,談談感情方面的事。除了他,季潼只有甘亭一個朋友,日常社交也限于幾個看得順眼的同事。
時間一晃,她三十四歲了。
過著平凡又簡單的生活,如一灘死水,表面看著風平浪靜,深處卻扎著雜亂的枯草,時不時探出兩根老葉。
關于結婚的問題,周歆從來沒催過她,可同事們倒是一個比一個積極。
這不,又借著聚餐的機會拉郎配。對方是個廣告公司的小經理,長得有幾分姿色,不過年紀小了點,剛剛過二十八。可季潼看著年輕,可能是因為沒什么壓力與煩心事,掙點小錢吃飽穿暖,小日子過得沒滋沒味卻也自在安生,說小十歲也沒人懷疑。
小經理身邊并不缺女人,看得上眼的卻少,瞧著季潼那副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模樣就得勁,深深激發著他的征服欲。
飯局結束,同事們心照不宣地相伴離開,為他們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小經理要送她回家,還邀約明日一起吃晚飯,季潼沒答應。她不想再應付這種糟心事,干脆對人家說:“我有丈夫了。”
小經理聽得一頭蒙,“可是小王說”
“他們不知道,我丈夫多年前故去,我也沒有再嫁的打算。”
大學畢業時周歆送了季潼一輛車,她不愛開,用了兩個月閑置下來,轉手給賣了。
季潼討厭堵車,更喜歡地鐵,雖然地鐵人也很多,但人擠人比車擠車讓她更有安全感。
季潼沒有與周歆、奶奶住在一起,在單位不遠買了個單身公寓,坐公交只要兩站,她總是很困,時常打著盹坐過站,因為遲到的問題被領導說過無數次。
真累,還是自由職業好。她經常想要不再去開個旗袍店算了。
值休前一天晚,季潼獨自在外吃了頓飯,還看了部電影。
回家時路過一家快關門的花店,里面的小姐姐正在處理枯萎的花。季潼走進去將那幾支粉白色快要凋謝的落日珊瑚買下,小姐姐免費送了她兩支新鮮的水仙百合。
這個點乘地鐵的人很少了,外面天氣濕熱,剛進地鐵站就迎來一陣清涼的風。
地鐵上空空的,只有一對老人坐在對面。
她看著他們牽著的雙手,羨慕地微笑起來。
很快到站,季潼慢悠悠地往外走,在拐彎處被一個賣耳機的小販撞個正面,她道了聲抱歉,替小販撿起包裹,才往電動扶梯去。
剛出站口,一陣巨風迎面襲來,將她的花瓣吹散在空中,季潼彎腰一片片撿起來,塞進包裝的縫隙里。忽然,眼前出現一雙白色球鞋。
她拾起鞋前的落花,為堵住人路道歉,“不好意思。”
她起身繞開來人,剛走出去兩步,被握住手腕,拽了回來。
男孩穿著一身淺色運動服,從衣袖上取下一片她的花瓣,“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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