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劍為明燈!(8.26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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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轡歸來看夜城,千門燈火照街明。自疑不是乘槎客,卻傍銀河星斗行。
衡陽的元宵夜煞是熱鬧。
各家燈燭輝煌,好事者扎龍燈游行街市,或到親族戚友家舞弄,名曰耍元宵。
街邊偶能瞧見扎成十字形的稻草,各被大石壓著,以禳風虐,正是前幾日“忌風”習俗留下的。
“榮哥,過幾日你又去五神峰?”
“嗯。”
“我悟了神峰之勢,這些時日照著神劍劍譜練劍,略有所感。”
趙榮側身,讓開一個推著獨輪車的小販。
這元宵夜,衡陽翠蓋紅纓,道上車水馬龍,不舍晝夜。
街道上好些人,數倍于平日。
曲非煙提著一盞燈籠,那是她猜燈謎贏回來的。
那燈謎猜一物品:獨木造高樓,沒瓦沒磚頭。人在水下走,水在人上流。
“要不要過劉師叔府上?”
“不去不去。”
少女立身在一片燈火闌珊中,眼神透著精明,“劉師叔那邊什么時候都能去,和榮哥逛元夜又能有幾回?”
趙榮笑了笑,來到她身旁頗多人圍聚的猜燈謎處。
以一個“泉”字破了“銀川”字謎,白嫖到一盞小花燈。
二人各提一盞花燈,從街道屋檐邊沒化去的冰雪旁走過。
偶爾買些小食,瞧瞧熱鬧,又近道旁梅樹,伴花納履。
從幾位頭戴綸巾,身著長袍的文人身邊走過,又聽他們吟著:
“柳院春歸雪未乾,試燈歌巷月痕寒。懶隨翠影紅香走,自買梅花插燭看。”
當然,最能叫衡山小掌門與小師妹流連的
那必是琴館了。
一曲琴聲悠揚動聽,古韻繞耳。可惜啊,隔著珠簾紗幕,隱隱綽綽,難見撥弦人真容。
趙榮駐足在琴館外,目光穿過西風鼓動的垂垂柳條,卻穿不過窗牖簾幕。
這便是琴館招客手段。
文人雅士匯聚之地,進去那是要花錢的。
又聽清脆的嗓音細細問:“榮哥,你知道這琴館奏曲之人是誰嗎?”
“沒聽過。”
“苔枝綴玉,玉龍哀曲,總知道白石道人吧?”
趙榮露出‘你太小看我了’的表情,“姜夔誰不知,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曲非煙點頭:“所以,這便是《白石道人歌》。”
“前日聽向師兄他們說,這秋雁館的大家姓姜,貌似是白石道人的后人。君不見年年汾水上兮,惟秋雁飛去,這是白石道人的好意境。”
“又說這姜大家與曲相融,是個清空婉約的美貌姑娘。”
“榮哥,我們上去瞧瞧。”
“罷了。”
趙榮搖頭一嘆,“我擔心她見了我,再沒了清空婉約,從此日思夜想,心中空空,口中也只剩什么‘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了。”
一旁的少女噗一聲笑了出來。
手中的燈籠晃個不停。
她將趙榮胳膊一拉,就朝遠處跑,嘴中匆匆念著:
“快走快走.”
“若是叫琴館的人聽見,準要笑死了。衡山派掌門大師兄,竟是個自夸矜詡的浪蕩人.”
這個元宵夜,鈿車驕馬錦相連,香塵逐管弦。
少年少女如同忘卻江湖事,塵心游雁城。
花燈璀璨映天際,大街小巷人潮涌,笑語盈盈共賞燈。
自元宵節開始,衡山派上下便極為忙碌。
這次開山門收徒,不出意外會持續一個半月時間。
通過入門考核,新拜入山門的弟子,全都要查驗身份。
單這一項,便要出動不少人力。
好在這是整個門派的大事,大家群策群力,總歸能將大麻煩化成小麻煩。
以往衡山派招收弟子,多是下屬勢力推薦。對了幾位師父脾性,就能入門。
這次收徒,幾乎不經莫劉魯三位長輩之手。
全按照考核標準來。
過了基礎招法第一關,便能入第二關,跟著是最難的第三關。
三關過后能學個七八成,說明練劍天賦很高,與衡山劍法有緣,直入內門。
之前的入門基礎傳功任務,各位長輩基本都交由門下弟子來做。
如今三脈歸一,不分彼此。
趙榮便從之前各脈中抽調熟手,組成衡山傳功堂。
那些有傳功經驗的弟子進入其中,由馮巧云率領,負責新入門弟子的傳功事項。
若是有看對眼的,不怕麻煩想單獨收徒,只要本身有教人的本事,趙榮也非常贊成。
眨眼間,正月已經過完了。
來衡山派湊熱鬧的著實不少,但從年齡、身份上便篩掉了一大批人。
適齡弟子,能通過考核的也極少。
之前有一批外門弟子入內門,此時外門空缺很多位置。
這些位置,在通過考核的基礎上。
趙榮優先給了下屬勢力推薦的適齡人選,一般都在弱冠之年往上,并且自帶一些家傳武藝。
二月二,龍抬頭。
傍晚。
衡山派駐地門口,戴正仁領著自己的女兒跟在馮巧云身后,穿過聽風臺朝藏劍閣方向走去。
他是襄陽人士,在樊城以東開了一家武館。
這次跨越千里來到衡陽殊為不易。
有此決心,與一位參與廬州覺悟山之戰的朋友有很大關聯。
進了衡山派內部,戴正仁瞧見了來回走動的衡山弟子,人人腰挎寶劍,氣勢不凡。
尋常的江湖人,自是沒法比的。
駐地之前,戴正仁與那些瞧熱鬧的江湖人一樣,偶爾能看到負責招收新弟子的衡山門人出招。
這些人的劍在他眼中只有一個評價,那就是快。
看得越多,心情波動便越大。
他往日里尋親訪友,闖蕩江湖,也曾見過不少大派弟子。
稍作比較,便知衡山派不同尋常。
朝自家女兒瞧了一眼,心中有陣安心之感。
平日里傳授拳法,女兒學得很快,打起來有模有樣。但他不通劍術,也不知她有無學劍天賦。
一路南下,心懷忐忑。
此刻算是心安了。
戴正仁盯著前方的馮巧云,并不知道這位馮師姐在衡山派中是什么身份。
一路上有不少衡山弟子見了這位后,便上前喊“師姐”,顯然不是簡單人物。
女兒若能拜這位馮師姐為師,那也是極好的。
眼見快到藏劍閣,馮巧云停下腳步。
跟在她身邊的阿飛也立馬駐足。
“戴兄,”馮巧云望了那扎辮女孩一眼,“阿青這十多天能將基礎考核劍招學個八成,可見與我衡山派有緣。”
“她是頗有天賦的。”
“我也有一份傳她劍法之心。”
戴正仁聞言大喜:“這是阿青的造化,只是她年幼不懂事,還望您多多擔待。”
馮巧云摸了摸女娃腦袋,方才外邊人多沒有明說,此刻道明來藏劍閣的意圖:
“若論衡山劍法,自然是本派掌門大師兄最為高明。”
“今日他正好從五神峰歸來,我要帶阿青去見見,若是我師兄動了收徒之念,那才是這娃娃的造化。”
這話叫戴正仁心頭一震。
霎時間,他腦海中閃過一道畫面來。
樊城酒肆內,一位抱著刀的中年漢子與他對坐而飲,不斷講述在逍遙津親眼所見之事。
‘流竄在滁州的全椒惡僧賴逵被衡山那少年一劍殺了!兄弟我絕無半句虛言,那賴逵什么人物?一個人滅了全椒駟馬幫十六口,平日里我見了都要繞道走。’
‘我們正道聯盟本與魔教斗得狠,本來人數占著優勢,卻被魔教殺到只剩十人,他們手段多兇殘,我深有體會。’
‘但那些兇惡的魔教賊人,我只眼睛一花,就在那少年身邊躺下七八個。’
戴正仁知道這位兄弟為人,絕不是胡吹亂編的性子。
正是從他口中,他才知曉衡山弟子多么了得,衡山大師兄又多么驚世駭俗。
因此才會留意衡山派的消息,知道有開山門收徒這回事。
忽然腦袋一沉,將友人之言聯系上眼前這位馮師姐的話。
‘論衡山劍法,本派掌門大師兄最為高明?’
五岳年輕一代第一人強過同代同門是必然的,但這位馮師姐,明顯話里有話啊。
能這般恭維,說明馮師姐本身與大師兄相差極多。
再者.
在衡山派駐地說這話,很容易引發歧義。
叫長輩們聽到,豈不是冒犯?
衡山大師兄的劍法,已經超過瀟湘夜雨莫大先生!
如此一想,戴正仁頭腦通透了。
目中驚光難掩,他這般想法在腦海中盤桓,放在現實只是幾個呼吸。
當下連忙對女兒道:
“阿青,待會見人定要記得禮數。”
“叫伱用哪一招,你就乖乖用哪一招。”
“是,爹爹。”小女娃點了點,她可沒她老爹那般多心思。
馮巧云給了他一個底,“阿青與我這徒兒一樣,練劍天賦都是夠的。”
“不過,我師兄是個當世罕見的高妙之人,他的想法難以捉摸,我是半點都猜不到的。”
“就看令愛的緣法了。”
戴正仁聽著這話,心思微微恍惚。
他們轉身進了一個院子,忽聽呼呼風聲。
只見院內一只白熊握著一根竹竿,兩頭擺弄,模模糊糊,竟像武人在用兵刃。
這可把戴正仁嚇得不輕,以為見到“山中精怪”!
白熊與人待久了,便會模仿人的動作。
比如很輕松地掰開一節翠竹,卻故意齜牙咧嘴,和人一樣露出吃力表情。
阿寶簡直是娃娃誘捕器。
戴正仁連忙推了推自己女兒。
穿過阿寶的院子,便見一處高亭。
此地頗為雅致,有翠竹梅樹掩映道旁。
夕陽西下,漫天彩霞。
春風拂綠樹,霞光入丹墀。
高亭一側置有瑤琴,一面琵琶,中央擺著桌案,上置香爐,暖香浮細,裊裊如霧。
戴正仁瞧見,一青衫人坐于香前,正捧卷而讀。
其間透露的氣質,絕非等閑人物。
瞧見那人側臉,果是少年面孔。
但一聯想此人功力,只覺悚然,世間哪來這般奇才?渾如‘妖孽’。
心中不敢生一絲一毫的輕視。
又有著無限期待。
“師兄。”
馮巧云帶著一絲笑意打招呼,亭中的趙榮點頭一笑。
抬眼瞧見她身后跟著兩個娃娃。
那女娃旁邊,還有一個魁梧漢子。
大漢顯得有些拘謹,不敢東張西望,接著馮巧云的話喊了一聲:“大師兄”。
阿飛也趕緊見禮:“大師伯!”
見阿飛與自己差不多大,阿青也準備喊“大師伯”,她才出口一個“大”字,馮巧云趕忙笑著制止。
“阿青,你別喊。”
“你這一喊,今天就白來一趟了。”
趙榮忽聽“阿青”二字,不由一笑。
世間同名之人何其多。
趙榮沖那打招呼的戴正仁點頭,喊他們過來坐。
戴正仁自知沒有與五岳掌門同坐的本事,既不敢托大,又不想因為自己失禮影響女兒。
馮巧云瞧見他手拿五神劍劍譜,不想耽擱時間,便將女娃在入門考核中的天賦說給他聽。
又好奇詢問:
“師兄今日可有收徒之念?”
趙榮笑了笑,沒有回話,只溫聲對小女娃說:“學了什么劍法,使來我看。”
“阿青從沒學過劍法,只這些日子衡山派的叔叔們教過幾招。”
“就使這幾招。”
“好。”
她朗聲應和,就在亭下空地舞起劍來。
正是入門考核中的劍法。
雖不高深,但她用得有七八分熟練。
只考慮形表,天賦不比阿飛差。
趙榮暗暗點頭。
“不錯。”
等她練完抱劍一禮時,趙榮夸贊一聲。
戴正仁心中激動,忽見趙榮轉頭看向他,“戴兄,令愛頗有修習本門劍法天賦,便拜我馮師妹為師吧。”
“論及傳功,她是本門的大行家。”
戴正仁聞言,難免有一絲遺憾,但馬上又放下了。
他笑著應道:
“能拜入馮師父門下,已是阿青的造化。”
馮巧云笑道,“那便先跟著我學,日后有了基礎,再尋師兄學習高深劍法不遲。”
這一次,趙榮沒有反對。
于是,阿青先給馮巧云叩頭拜了師父。
“大師伯。”
她到底還是和阿飛喊了一樣的稱呼。
本已塵埃落定,忽聽阿飛道:“大師伯,我拜師時曾瞧您出了一劍。”
“師父說,那一劍是我的指路明燈。”
“大師伯也該給師妹點上一盞燈。”
他的眼神純真無比,說話時面帶笑意,還有一絲期待。
女娃轉頭,一臉疑惑地看向飛師兄,不明白怎么點燈。
“好,便如你所言,”趙榮有了一絲興趣。
聽著這般應和,馮巧云也打起精神。
戴正仁更是用袖子朝眼睛上揉了揉,企圖擦得更亮一些。
他從未見過衡山大師兄出手。
只刺一劍,又能有什么特殊?
阿青與阿飛定睛去看,只見桌面本有數瓣晾干梅花,大師伯只是一擺袖子,那些晾干梅花忽然全部飛起!
也不知那柄寶劍什么時候出鞘。
大大小小四人瞧見了刺劍的動作。
下一刻.
只這一劍,忽然幻化一片劍影在眼前交錯閃爍!
那些飛起來的梅花,
不見了!
不遠處的戴正仁大吃一驚,
四十多年來,他從未見過如此驚世駭俗的劍法!
朝亭中少年瞧去,陡見他眼神閃爍一抹鋒銳。
這分銳芒伴著劍影,瞬間成了他此生最深刻的江湖記憶。
等劍影消散,三尺秋水之上,一同停了九瓣梅花。
趙榮往前抬劍,馮巧云叫女娃子伸手。
那九瓣梅花,倏忽間全落在阿青的小手上。
本是普通的梅花,像是一下子貴重了許多。
馮巧云對方才的那一劍頗為沉醉,她見識不俗,雖看不清劍招,卻知曉那是幻劍與驚門十三劍相融。
每一瓣梅花,都是一個要穴。
衡山驚門北斗大陣七人攻七穴,這一劍分化為九,超過了劍陣上限。
可見師兄的目力、打穴技巧都有很大提升。
少頃,她帶人出了藏劍閣。
女娃子問道:
“師父,大師伯出了一劍還是很多劍,又是怎么接住梅花的?”
馮巧云柔聲道:
“這就是你師兄所說的明燈。”
“你便帶著這個疑問去修習本門劍法,刻苦追求。如果你哪一天能懂得七八分,就可以去拜大師伯,向他請教更高深的劍法。”
阿青似懂非懂,卻將那些梅花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又問一旁的阿飛:
“師兄,你的明燈是什么?也是梅花嗎?”
阿飛搖頭,“是一條游在水中的魚。”
戴正仁默默聽他們說話,只覺得像是登上了天柱峰,身處云里霧里。
但有一點他非常清楚。
衡山派.是一個了不得的地方。
他不由回頭看向藏劍閣方向,桌案青煙浮于腦海,驚人銳芒還在心間。
世人皆道江湖傳聞不可信,荷塘小魚可成鯨。
夸大其詞,屢見不鮮。
關于衡山大師兄的傳聞,怎得那般收斂?
‘若是女兒未來能跟著這位學到本事,真是難以想象啊!’
‘回襄陽后第一件事,我得請老夏喝酒,若無他透露,我絕對不會來衡陽。’
戴正仁心臟猛跳,又升起一種強烈預感。
總有一日,江湖會因這位而震動。
初六日,驚蟄。
今年的這個時候,趙榮又收到一封竹簡封裝的信。
這封信來自龍泉。
“師兄謹啟。”
“苒苒幾盈虛,澄澄變今古。”
“久未箋侯,念師兄如往日,想近況佳吉?”
“自得師兄相助,盟會以來,魔教退走,龍泉靜平。”
“兄長來信,多言師兄風采,心中感佩。然魔教兇惡,正邪狠斗,盼師兄一切安好。”
“今鑄寶劍數口,已至衡陽。”
“又憶天山之下,云霧繚繞,三尺秋水,一身劍氣.”
晚間,趙榮在藏劍閣外的燈盞旁,將信讀到最后。
竹簡中,還夾著幾瓣來自龍泉的梅花。
丘師妹是個有雅趣的。
去年趙榮收了信,并沒有回應。
他一摸腰間秋水,心中覺得不得勁,再不回應,豈不顯得很不禮貌?
于是也找來信紙,照著來信的樣式寫上“師妹謹啟”。
丘師妹的信中多懷舊事,趙榮便說些新鮮事給她聽。
將自己北上五岳盟會的一些見聞寫在信上,所敘詳盡,外界傳言遠沒有這份真實感。
興許真是久不箋侯,他竟然寫了半個時辰。
幾頁紙寫下來,感覺都能當故事看了。
想刪減一些,又懶得再改。
于是也用竹簡封裝,塞入幾朵藏劍閣的梅花。
第二日差人交到信客手中,送往龍泉。
門派對外收徒之事不用趙榮操心,他有空便帶著劍譜去五神峰。
偶爾有了感悟,就在天柱峰上閉關幾日。
此時閉關與年前不同。
當時才從北邊回返,心中有著對各家劍法的感悟,當真是思緒如泉涌。
如今修煉,按部就班,只算清課。
看到神峰之勢的盡頭,根據神劍劍譜創出一招包一路并非難事。
趙榮沒有急著動手。
此時創造的招法,大概率會與衡山先輩的招法不同。
他對自己領悟的招法有信心,可心中也想知道衡山先輩的招法是怎樣的。
為求完美,暫且只將四峰神劍劍譜練熟。
等上了華山,要找機會去思過崖那個山洞。
祝融神劍也落在那邊。
等瞧了先輩遺留,吸取經驗,也許創造的招法能更完美。
有了這般念想,趙榮每每登神峰練劍,只是更多地領悟五神峰之勢。
他在積攢,等一個感悟奔涌的時刻。
衡陽這邊,二月忌鳥雀。
俗用粑粑粘枯枝,遍插田間。
俗云:可黏鳥嘴,不致毀傷谷種。
趙榮騎馬過城北田野,也瞧見有人這般干的。
馳光如騕裊,一去不可追。
時節如流,到了二月底。
衡山派停止招收弟子,若還有少數遠道而來的拜山者,沒上佳的天賦,便要等下次了。
下次的時間并不固定,方式也可能不同。
多數遲來的拜山客,只能嗚呼一嘆。
回到藏劍閣,趙榮看著程明義與全子舉遞來的名單。
直入內門的弟子.
“就一個?”
趙榮微微一怔。
程明義沒說話,全子舉卻滿意一笑:“師兄,可喜可賀啊。”
“沒想到按你的法子來,這次竟有一個能直入內門的。”
“那個娃娃天賦很好,師兄怎得又沒看上?”
趙榮潦草回應:“我的劍法沒成體系,還在摸索,此時不適合收徒弟。”
“還有.”
“這入門考核很難嗎?”
“當然。”
全子舉翻了翻白眼:“師兄莫不是把拜山的弟子都當成了自己,一直悟劍練劍?”
“半月時間,哪怕是基礎招法,也沒幾人能學成七八分。”
“尤其是后續第三關,師父加了一些虛實變化,改動了發勁法,沒學過我衡山劍法的,自然兩眼一抹黑。”
趙榮點了點頭。
這方面他沒什么經驗,于是又請教:“這次收的弟子與往年相比如何?”
程明義道:“好很多。”
趙榮眼睛一亮。
轉念一想,往年牽扯了更多人情與師長喜好,這次靠的是天賦。
各有利弊吧。
畢竟衡州府附近的勢力推薦上來的,更可信一點。
將收徒情況整個看了一遍,尤其注意到上面標注的年齡過后,趙榮的臉上多出幾分笑意。
十歲左右的弟子有十來個。
這次不僅將外門弟子的空缺補上,傳功閣那邊還多出了六十余名弟子。
這些都是能過考核第一關的,第二關的完成度或高或低。
也許是衡山派近來名頭響,其中一部分弟子來自那些本沒靠上衡山派的勢力。
這些小門小派、武學世家也是拼了,幾乎把家中最有天分的人送來。
一旦拜山成功,這些弟子身后的勢力自然跟著向衡山派靠攏。
這無形中讓衡山派這棵大樹,又多了許多枝葉。
若是往年,他們絕不會這般瘋狂。
一切源頭,依舊是延津梅林那場殺戮。
如今正邪亂斗,江湖動蕩不休,小門小派都沒了安全感。
“中原一地也傳來消息。”
“不止是咱們,其余四派也在年關時開山門收徒,規模都超越以往。”
全子舉說完,三人的面色都微有改變。
東方不敗,已搞得人人自危。
門外無人問落花,綠陰冉冉遍天涯。林鶯啼到無聲處,春草池塘獨聽蛙。
暮春時節,天氣暖了起來。
趕在清明那天,衡陽下起一場小雨。
趙榮折下一根柳枝,插在門口紀念神農氏。
大道上行人紛紛,很多人尊掛掃習俗,攜犧牲紙燭,詣祖宗墳墓前燒奠。
衡山派也拜了祖祠。
趙榮又去澹真閣尋魯師叔。
金眼烏鴉近來也很忙,他得了趙榮給的快劍劍譜,正培養根部力量。
衡山派開山門時,他又出去收了幾個孤兒。
他兩顧澹真閣都撲了個空,第三次總算見到魯師叔。
讓他吃驚的是
金眼烏鴉又用白布將自己右眼蒙了起來。
“師叔,你這是.”
趙榮指了指他的眼睛,魯連榮卻不提此事,轉而道:“你來問中條山之事?”
“不錯。”
魯連榮搖頭,“暫時還沒有消息。”
“一份音書也無?”
“沒有。”
“已至暮春,”趙榮隱隱覺得不對,“師叔,左盟主恐怕已經懷疑你了。”
“年關禮祭之事,他必定知曉。”
這一次,魯連榮沒有反駁,只說再等等。
出了澹真閣不久,趙榮朝艾根才打聽。
這才得知,金眼烏鴉是練功練急了,出了岔子。
在趙榮面前,他沒好意思提。
好在問題不大。
又等了十天,艾根才主動過來喊趙榮,魯連榮終于等來了中條山來信。
“要等到暮秋時分?”
“信上這么說的。”
“又是半年后!”趙榮眉頭皺得更深,“師叔,信呢?”
魯連榮把信遞了過去,又說:“這信是封不平寫的,轉述了左盟主的意思。”
“魔教派了長老入鄭州大道,與魔教邊緣人馬連滅幾個背靠嵩山的勢力,少林數名俗家弟子,也先后斃命。”
“因嵩山派被魔教牽扯,對華山派的行動要延后了。”
他在一旁描述,趙榮把信看完,冷哼一聲。
“左冷禪休想瞞過我。”
“他被魔教牽扯是真,估計分不出太多人手,因此怕我衡山派從中作梗。”
趙榮朝泰山方向瞧去,“年前我便讓師父寫信給天門道長,若中原有大變故,就飛鴿告知。”
“既然左盟主的消息朝中條山中轉了一下,決計不會有泰山派的消息來得快。”
“我沒收到泰山派傳訊,那說明此信內容有所夸大。”
“左冷禪是想暗度陳倉。”
“師叔,你已暴露,以后都不用上嵩山聽戲了。”
天門道長雖然脾氣爆,有時候不明事理。
但他疾惡如仇,頗有正氣。
比左冷禪可信多了。
魯連榮拄著拐杖,在澹真閣內走了兩圈,他微有一絲落寞。
曾經走過的路,終究是斷了。
不過,在轉臉看向趙榮時,他又覺得嵩山左盟主沒什么好留戀的。
魯連榮謹慎詢問:“你還有什么布置?”
趙榮道:“我亦叫師父傳信給天門道長,若泰山派玉字輩那些人下山,就發急信到衡陽。”
“玉字輩想必會與中條山劍宗一道。”
“不可,”魯連榮聽罷直接搖頭,“你對泰山派不了解。”
“天門道長那些師叔雖是貪色貪杯之人,但他們在門中頗有勢力。”
“天門道長武功高,可粗枝大葉,你讓他辦這些細活,大概率會被察覺到。”
“屆時左冷禪反要用你的算計來算計你。”
他的眼珠轉了轉,推測道:“左冷禪不用防備我,若給我假消息,只能是防備你。”
“因為左冷禪知道,我不可能與大師哥合作。”
“這說明,你已經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趙榮聞言,不由點頭,“師叔言之有理。”
緩解片刻,他吐出了壓在心上的一口氣:
“好!”
魯連榮黃澄澄的眼睛尋聲盯在少年臉上,見他面露一絲霸氣。
“我倒要領教一下左大師伯的高招。”
“他要滅華山,我便保華山。”
魯連榮順勢道:“你最好悄聲北上。”
“這是自然。”
“打算什么時候出發?”
趙榮略微思索,“入了夏,至少要比你們之前約定的期限早上一月。”
魯連榮點頭,提醒一聲:
“華山的事不要勉強,以你自身安危為重。”
“另外,離開衡陽之前,提前三日告訴我。”
趙榮嗯了一聲,又看向魯連榮,想聽聽他有什么安排。
金眼烏鴉冷笑一聲:
“你離開衡陽當日,老夫便殺盡嵩山耳目。”
“留著他們,已經沒什么用了。”
四月初八,衡陽的農人們忌恨毛蟲,便用黃紙來貼。
上書:“四月八日節,洞賓來借歇。仙風吹一口,毛蟲盡皆滅。”
這一日。
金眼烏鴉也把農人們的黃紙貼在澹真閣樓的墻壁上。
而趙榮,則是帶著一些弟子,在安仁斬殺了一群作亂的盜匪。
接近立夏,衡陽的蟲子一下多了起來。
連一些魔教人馬也出現在衡州府。
趙榮敏銳地察覺到情況不對。
心中微生急躁。
衡陽西城的城頭上,他目跳湘水,見大江浩瀚,野渡斜艖,天邊云梯簾櫳,光彩道道。
轉而,又看向三秦大地。
“令狐兄,希望你已學成獨孤九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