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巡夜人

第955章 化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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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趙鯉扶著一處低矮的窩棚,喘了口氣。

此中礦工不少,監工也不少。

縱然一時失去頭領指揮,但監工之中不乏冥頑不靈的貨色。

宋家在此地整整洗腦了近三百年。

原本知情的原住民全都屠殺殆盡,尸骸扔下了地底的火焰中。

只有大批與宋家通婚后,留下的附耳混血兒得以幸存。

后世資訊發達尚且有入傳銷者執迷不悟。

換到這封閉的桃源境,持續三百年的謊言,在中下層洗腦出不知多少死忠。

金礦之中的礦工們,雖有覺醒之心復仇執念,但常年透支的身體壓根沒多少戰斗力。

于是,場面演變成了趙鯉對礦場的監工。

她的刀已經被血染紅,刀柄滑不溜丟握不住。

趙鯉撕下一截衣擺,將自己的手與刀柄綁在一起。

就在她低頭時,一柄尖端為鐵的金叉刺來。

已經吐了幾次毒霧,有點發虛的阿白立時從趙鯉肩頭支起身子示警。

趙鯉頭也沒回,微一側步,讓開武器。

那柄帶著金屬獨有氣味的鐵叉,擦著她的發絲而過。

趙鯉回頭,便見一個雙目赤紅身著麻衣的監工。

猙獰癲狂之時,他依舊記得死死叼住嘴里那根紅布做的舌頭。

好似那玩意是什么了不起的信仰與身份象征。

趙鯉側身一腳踹出,此人頓時橫飛出去。

在桃源境畸形的社會,上層享樂下層受苦。

中層迷迷糊糊的努力活。

這監工顯然就是宋氏的死忠,挨了趙鯉一腳,飛出撞上窩棚。

腰間肋骨不知碎了幾何,卻不影響他橫躺在污血中,憤恨看著趙鯉。

“大膽,鬼物……”

嘴巴開合之間,他吐出些帶著血塊的血。

趙鯉上前欲要補刀時,卻聽見了他的下一句話:“絕不,叫爾等出逃,禍亂人間。”

吐出最后一個字,他含著那根假作長舌的紅布條,歪頭暴死當場。

趙鯉看見這死去之人露出的附耳特征。

她仰頭看駕于懸崖上的所謂酆都城,一股子難言的憋悶與憤怒漫上心頭。

她站定深呼吸數次,方才將胸中暴怒壓下。

天上烏沉沉的烏云,像是籠蓋一般壓下。

一滴兩滴——

瓢潑大雨在一片喊殺聲中,降臨這傷痕似的峽谷。

趙鯉微弓腰,疾步跨過地上橫躺的尸體。

大滴大滴的雨水從天而降打在她的背脊。

她疾步,沖殺進了與礦工們纏斗在一塊礦場監工中。

眼下,已經不是計較誰被騙,誰無辜的時候。

禁暴靜亂,唯有雷霆殺戮。

磅礴大雨落下。

亂起之時,許三六有些有些忐忑的呆在他的小屋里。

手中緊緊攥著趙鯉給他的半截干糧。

他心知,這東西他最好別吃,最好偷偷丟棄。

但他舍不得,偷藏在掌心,一夜小心嘬了幾次。

唾沫融化干糧后,香得不得了的味道,叫他夜里少見地睡不著,因此第二日精神有些萎靡。

第一聲呼喊,自遠處響起時,許三六還以為又是那些礦工暴亂逃離。

他手腳麻利地將門關嚴實,半點不想參合這事。

早在五六年前,礦工間便有些傳聞。

說得有鼻子有眼,可那些跟許三六毫無關系。

他十三歲進了這礦場,無家無業牽絆,斷不會像那些人一樣想闖出去,左右外邊也沒好多少。

今日他也在靜靜等待監工們,迅速平定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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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意,動亂之聲越來越響。

竟像涼水入油鍋,沸反盈天。

聽得動亂朝著這邊來,許三六再呆不住。

他手里捏著半截干餅,悄么將門打開一條縫隙看。

這一看,便是一驚。

只見雨中,數十個骨瘦嶙峋的礦工圍住幾個黑袍監管。

這黑袍監管身邊只跟著幾個手下。

一柄烏梢蛇一般黑亮的鞭子,盤在他的手臂。

他的鞭子有多毒辣,被活活鞭打死的礦工都知道。

鞭子在雨中發出尖銳利嘯,撕破雨幕。

但圍攻的礦工沒有一個退縮。

這鞭子上,染著他們親朋之血。

鞭子抽打在背脊無人后退,充滿紅血絲的雙眼怒瞪。

手里只有簡單木頭棍棒的礦工們,以肉身迎著鞭子而上。

起先還游刃有余的監督者,臉上狠厲逐漸凝固。

一個消瘦的礦工朝他撲來。

瘦小又佝僂的身體,死死抱住他的腿。

一雙凝聚仇恨的眼睛仰頭看來。

黑袍監工突然覺得有些暈眩,是上月還是上上月,他飲了上層賜下的仙酒后,曾打死過一個人。

那人似乎是這消瘦礦工的兄弟,還是父親?

黑袍監工不知道,他手上鞭子被奪走。

礦工們涌來,以皮包骨的手臂將他魁梧身體抱住。

在這黑袍監工張嘴叫罵前,一個掛在他后背的礦工張開嘴,朝他脖頸咬來。

牙齦萎縮讓僅存的幾顆牙齒,顯得無比尖利,叼在黑袍監工的動脈處,渾如野獸。

飛濺的血,從黑袍監工頸側噴射而出,濺出滿天櫻紅。

許三六呆呆站著,看骨瘦嶙峋顯得手腳極長的礦工們將幾個監工淹沒,一口口撕下肉來。

水汽夾雜著血腥彌散。

許三六忍不住倒退了幾步。

積年仇恨一朝爆發后,那種激烈如失智野獸的可怖氛圍讓他渾身發抖。

眼前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血液在血管中激蕩,許三六轉身逃入雨中。

急雨打在許三六的脊背肩頭,他赤足在泥濘的泥水中跌跌撞撞地跑。

眼前止不住地浮現出,黑袍監管倒下時,那帶著疑惑與恐懼的眼神。

原來,那些鬼差的血也是紅的啊。

這念頭出現,讓許三六一晃神。

在轉角處,迎頭撞上了一個人。

不待他想,頭皮撕裂般的痛。

許三六隔著雨幕,看見一個鬼差監工口中叼著的艷紅紅布。

“與我無關,我什么都不知道。”

許三六下意識撇清,手中攥著的半截干餅掉落在地。

未聽他辯解,一記耳光扇在許三六的臉上。

“滾回去。”

黑袍鬼差說話時,口中含糊不清。

許三六嗅到一陣血腥味,他仰頭看。

發現這鬼差監管遺失了武器,半邊胳膊都不見了,傷處鮮血淋漓。

許三六手正好按在那截半融化的干餅上。

不知是臉疼還是心疼餅。

或許,什么都沒想。

等許三六回神,他發現自己騎在鬼差監工的尸體上。

口中叼著半片耳朵。

大雨傾盆,嘴角鮮血淌下的許三六忽而靈臺清明,扯出一個笑來:“嘿,我們說不定真是什么深淵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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