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畢竟是阿鸞的女兒……”蕭建的臉上似露出一抹愧疚和不忍。
云隱公主臉色一變,金色的護甲猛地敲碎了酒蠱,緩緩起身,走到蕭建面前,語笑嫣然道:“蕭建,事到如今,別告訴我你良心發現,后悔了,別忘了當初是誰將那個不知羞恥的賤婢趕出蕭家之門?”
蕭建臉色頓時鐵青,瞪眼看向云隱公主,又似心有恐懼不敢對視的垂下眼,拂袖離去。
“隨你便!”他道。
云隱公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蔑的笑了起來。
便在這時,蕭九娘突然掀起珠簾從側門匆匆跑了進來,嬌聲嗔道:“阿娘,那個賤婢真的是我們蕭家之人么?她今天不僅在街上沖撞了公主,讓公主顏面掃地,還讓父親啞口無言,這不是讓我們蕭家難堪,丟我們蕭家人的臉嗎?
阿娘,你一定不能讓她進我們蕭家,一定要殺了……!”
“住口!”
說到“殺”這個字時,蕭九娘臉上沒有半分的不忍,仿佛只是捏死一只自己討厭的螞蟻一樣輕飄簡單,她也以為這對作為陳氏皇族公主的母親來說,也只是一件極其微小動動嘴的事,卻未想被云隱公主喝止,陡地渾身一顫,就聽她低聲道:“有些話,不當說,就不要亂說,想要一個人消失并不難,但不要輕易露出把柄,更不能將‘殺’這個字掛在嘴邊,我當初教你的,你全都忘了嗎?”
“沒有沒有,多謝母親教誨!”蕭九娘以為云隱公主生氣,起初還有些害怕,這會兒明白過來原來是教導她,不免心中得意,又低聲求道,“母親,要那個賤婢消失,對您來說是太容易不過的事,不過,她身邊有個胡人男童,武藝十分高強,您可不可以手下留情,將那男童抓了來,給女兒做打手?”
“你若想要一名打手,哪里找不到?為何一定要一名胡奴?”云隱公主似猜中了女兒的心思,“跟母親說實話,要他做什么?”
蕭九娘這勉為其難答道:“是公主,公主見……見那男童生得極為美貌,想擄來養著……”
“荒唐!”云隱公主立即怒聲打斷,旋即又面若沉思起來,低吟道,“武藝高強……”
這賤婢身邊竟然還有武藝高強的護衛,看來,還不能輕視。
“來人!”待蕭九娘退下后,她立刻喚了姜嫗來,吩咐道,“安排十個身手不錯的打手,最好是賣了身契的死士,尋一個偏僻的地方將那賤婢……處理了!”
“是!”
……
云隱公主派出去的人并沒有立刻找到蕭錦玉,而自從蕭錦玉熟背蕭氏族譜欲與蕭家認親的事件傳開后,建康城中的話本是一套接著一套,而且是欲演欲烈,有痛斥蕭氏大族竟然遺棄女兒在外的,也有禁不住好奇想要探究其真相的,而蕭錦玉謎一般的身世也成了那些酒肆茶館里的談資,以及賭坊里的賭注。
但自那一日后,蕭錦玉便再也沒有出現在建康城繁華的街道上,甚至連寧遠公主數次派人去尋找其住處,都不見其蹤影。
只是在遠離市集的一個村落里多了一則有關神醫的傳說,有人說一名多年癱瘓在床的老漢竟然在那名神醫的醫冶下不出七日便能下塌站起身來了,還有人說,一個啞了七年的婦人突然開口說話了,更有人說,一個明明已經死了兩日,就快要被埋進土里的少女被他扎了一針,竟然又活過來了!
但若被問及這位醫者的長相時,回答的卻又是千奇百怪,有人說是白發老者,又有人說是年過三十的婦人,更有甚者說是一個長相十分俊魅的小僮……
“嘖,他們說的這個到底是人,還是神?莫不是見了鬼,才這般胡言亂語!”聽到這些傳聞的蕭昀嗤了一聲,訕笑。
與他一般摟著女姬婀娜身姿的韋六郎和朱四郎也一同飲杯嗤笑:“就是,這些賤民,就是沒見過世面,說不定是誰閑得無聊編的話本呢……”
“話本也不該這么編,又是老者,又是婦人,還是小僮,我看就是見鬼了吧,哈哈哈……”
“就是……今天本郎君高興,這兩個姬妾就送你們了!”說著,一臉醉眼惺忪的將懷中兩名女姬推了出去。
世家之中多養家姬,而越是顯赫的家族,所養出來的家姬更是才貌雙全,便如石崇之綠珠,王敦之宋祎,都是令男人們癡迷的存在,也是主家花了極大的錢財和精力所培養出來的。
蕭昀帶來的這兩名家姬便是精通各種樂器和舞藝,那媚骨天成之姿也是極為少見的,說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蕭八郎君就是慷慨!”朱四郎說著,便迫不及待的抓了其中一個容色更嬌身姿更弱的女姬過來,女姬雙眼濕漉漉的,似恐懼,卻又認命的順勢倒進了朱四郎的懷中。
酒肆的另一側,一名峨冠博帶的男子不禁搖了搖頭,飲下一杯酒,目露擔憂。
“崔三郎,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們說的這名神醫就是……”
“噓——”崔恒立刻噤聲止住了李十二郎的話,“別給她帶來殺身之禍……”
若真是她,一連裝扮出這許多的身份,怕是處境十分艱難吧!
李十二郎李謐會意的點了點頭,不禁低笑嘆起聲來:
“誒,想不到從不為女色所動的崔三郎,也能有今日啊,哈哈哈……”
……
云隱公主打聽到蕭錦玉去處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后了。
離秦淮河北側百里之外的一個小山村里,春日杏花盛開,朝陽下,露水清凌,落櫻繽紛。
鳳凰提著藥箱很快追上了蕭錦玉的腳步,興奮的問:“卿哥哥,今天我們又去哪里玩?”
與其說是玩,不如說是在與那一群刺客玩著躲貓貓的游戲,從秦淮河的南岸到北岸,蕭錦玉每到一處,都會以不同的身份給村民們看病,有時是白發蒼蒼的老者,有時又是粗布麻衣的婦人,唯有今日,她才恢復了以往一身潔白素衣的打扮。
“為何今日不易容了?”鳳凰接著問。
蕭錦玉笑了笑,停下腳步,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片竹林,清溪:“今日,我們哪兒也不去,這一個月的風餐露宿,也該結束了!
桃花流水鱖魚肥,今日,我們就在這里釣魚,捕雀!”她看向身旁的少年,“做一頓好吃的,給我家鳳凰好好養身體。”
聽到“我家鳳凰”這幾個字時,男孩子的眼中晶亮,甚為歡喜。
“好啊!卿哥哥!”
兩人正要往前走,忽聞身后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鳳凰立時提緊心神,握拳轉身,就見一名婦人提著一竹籃拉了一少女急匆匆的趕來:
“娘子,神醫娘子,請等等……”
老婦疾步上前,大口喘著氣,顯然是跑了很遠的路,只稍歇了片刻,便拉著身后少女猛地跪下道:“娘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老婦無以為報,只愿娘子能將我家阿秀帶在身邊,讓她能伺候娘子起居,以一生來回報娘子恩情。”
阿秀便是蕭錦玉三日之前所救的少女,那一日正是這少女出殯下葬之日,蕭錦玉與鳳凰路經其葬隊時,忽聞棺木之中有微弱的敲擊聲,便阻止了葬禮的進行,并不顧其父的反對,讓鳳凰劈開了棺木。
在其父的罵咧聲中,她不過是走近看了一眼,阿秀便從棺木中爬了起來,當時的阿秀額頭上布滿鮮血,神情十分惶惑可怖,嚇得送葬的隊伍四處逃散。
眾人皆以為是她施了什么術,才讓阿秀起死回生,卻只有她知道……
“我并非有起死回生之術,那一日,阿秀并沒有死。”蕭錦玉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阿秀沒死,可是我家夫主好面子,在得知阿秀被人污了清白后,怕失了他盧家的顏面,所以……即便阿秀沒有選擇自盡,他也還是會……”
婦人話還未說完,蕭錦玉不禁心中一痛,陡地想到了原主的母親,而原主凄涼的一生也讓她禁不住感同深受的悲愴起來。
“娘子,阿秀在我盧家是呆不下去了,我見娘子心善,便想讓她跟了娘子為奴為婢,也便是她極好的一個歸處了,還望娘子成全!”
婦人說完,再次拉著阿秀連連磕頭,阿秀也一直哀求著:“懇請女郎收留,阿秀愿意做牛做馬……”蕭錦玉彎腰阻止了她,將她與少女一道拉起身來。
“跟著我,不一定就比在你們盧家更安全,我知你愛女心切,但……”蕭錦玉說道。
婦人卻是淚眼婆娑,泣聲道:“我知道,知道娘子這一路走來也不容易,但與其讓阿秀在盧家抬不起頭,被嫡母不喜,被父兄利用,一輩子受盡欺凌,婚事任人擺布,不如讓她跟著娘子干干凈凈的為人,行善積德,若能平安終老便是她的福氣,若是不能……也是她這一世為人的造化……老婦……也無怨無悔……”
所以只是想讓自己的女兒有尊嚴的活著,有尊嚴的死去么?
“我謝氏的子孫,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不得讓候景這般低賤之人賤踏了我們的尊嚴……若是不能帶著族人平安離開,玉卿,你知道你該怎么做了嗎?”
腦海里回蕩起爺爺臨終前的話,蕭錦玉心中一潮,便不再說什么,最后應道:“既是你們的選擇,那么我便無異議。我身邊也正好缺一位練藥之人……”
她話還未完,婦人大喜: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
卻又聽蕭錦玉道:“不過,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那是什么時候?難道娘子還是不愿……
老婦心中失落,就見蕭錦玉神情變得猶為冷肅的沉聲道,“有一群狼已經跟了我們很久了,今天我們要殺狼……捕雀!”
她說著,轉而向男孩子神秘的一笑,問:
“鳳凰,你準備好了嗎?”
“當然!”
男孩子也似領會其意的笑著應了一聲,便縱身向竹林里躍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