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情我已辦完,不過,我并不認為這么做對女郎你來說有什么益處?”
早春院里,一身青袍戴著半張青銅面具的男子也這么說道。
此人正是凌夜,將那些死士掩了口以防他們自殺,再在他們身上寫下那些字,最后送至杏花煙雨樓前懸吊于大樹之上,這便是蕭錦玉要他幫忙做的事。
他本可以拒絕,卻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竟同意了。
也許是因為這女郎身上不經意間所流露出來的神情與氣勢,讓他總有回首過往的熟悉感,也許是……就當這是一次彌補自己心中愧疚與遺憾的補償吧!
“哦?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蕭錦玉問。
凌夜看了蕭錦玉一眼,回道:“以你如今之勢對抗不了陳氏公主的勢力,你能借百姓之口散布這則本是真相的消息,她也能借他人之口將真相變作謠言,更有可能……會將你的身世公諸于眾!到時候這場鬧劇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原來連你也知道我的身世……
蕭錦玉心中失笑。
鳳凰卻是緊張起來:“卿哥哥,可不能讓那些人亂嚼舌根,詆毀了卿哥哥的名譽!”
“不,鳳凰,我要的就是她將我身世公諸于眾,要的就是這場鬧劇一發不可收拾,一個大家族里母慈子孝、祖孫和睦的戲碼我已沒有時間去演了,何不趁早撕了這面具,大家都露出最真實的面目來,你說是嗎?”她看向凌夜一笑,又道,“而且我在賭一件事情……”
“賭什么?”
“賭這位云隱公主會不會將蕭家的聲譽放在心上……賭蕭家的家主到底在不在意這件事情……”
蕭錦玉說到這里,凌夜似明白了什么,拱手一揖:“原來女郎早有計謀,是在下多言了,那么就此告辭!”
凌夜說完便要走,卻聽得蕭錦玉喚了一聲:“等等——”
他轉過身來,就見蕭錦玉身邊的胡人男孩突然扔了一物過來,他眼疾手快,瞬時握到手中,打開來看,見是一只白玉瓶,便問:“這是什么?”
“這是我蕭錦玉給閣下的報酬,如我看得不錯,閣下身上有近三十處刀傷劍傷,其中有一處傷至肺腑,且因久未及時得到冶療而身染沉疴,五年之久,現在已壽不過二載,這瓶藥是我初見你時便開始配制的,可助你清除肺腑之瘀,延長你的壽命!”
蕭錦玉說完,凌夜眼中驟然一亮,目光陡地從那青銅面具后直射向了蕭錦玉。
“你如何知道?”他冷聲問。
鳳凰似感覺到這目光里透著的危險性,立時擋在了蕭錦玉的面前。
阿秀也不安的緊張起來。
“我卿哥哥當然知道,她醫術高明,望聞問切,從她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怎么,我卿哥哥給你藥,你難道還想恩將仇報,殺人滅口么?”
聽到鳳凰這樣一說,凌夜身上所透露出來的殺氣才漸漸收斂了起來。
“原來你還是一位醫者?”語露驚訝和質疑,他慚愧道,“報歉,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對君總有一種熟識之感,每個人身上都會有不愿顯露人前的秘密,既然君不想讓人知道,我蕭錦玉必然也不會再讓除這里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說到這里,蕭錦玉看了鳳凰和阿秀一眼,在他們頷首點頭之后,又話鋒一轉,“不過,君若是想根冶身上所留下的惡疾,可隨時來找我!”
話說完,卻見凌夜整個人都呆住了,準確的說,當蕭錦玉說到‘我對君總有一種熟識之感’時,凌夜的眸中便已滾動著震驚呆怔之光,良久,他才似醒轉過來,回了一聲:“多謝!”便拱手離去!
……
“卿哥哥,他到底是什么人?為何你說到他身上的傷時,他會如此戒備?”待凌夜走遠后,鳳凰忍不住問。
“能承受如此之傷,此人不是久經殺場的軍士,便是習慣了刀光劍影的刺客,不過,他人秘密,我們不便探究,也與我們無關!”
蕭錦玉說著,看向鳳凰一笑。
鳳凰不禁也隨之一笑,答道:“是,卿哥哥,那我不問了!”
“走吧!該來的人也應來了,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蕭錦玉突地話題一轉,跟在身后的阿秀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就聽到院外一陣嘈雜聲傳來,幾人才走了幾步,就見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闖進了這座宅院,
竟是一群衣履光鮮亮麗的小娘子,看上去每一個的年齡都不到十五及笄之齡,而每一個人都踩著高齒木屐,身著廣袖華服,頭上戴著各種精美的簪花步搖,眉間綴有花鈿,好似一幅乘風而來的仕女圖。
不過,畫面再美,這種氣氛卻是危險的,連阿秀也已感覺到了來者不善。
果然,那為首的一個小娘子便已趾高氣昂的嘲諷出聲:“聽說你便是那位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野丫頭,竟敢在大街上自稱自己是蘭陵蕭氏的后人,蕭家的孫女,若是能背下蘭陵蕭氏的族譜便是蕭氏后人,那豈不是會背的都能來攀親了,你們說是不是?”
“就是,一個身份不明之人,如何敢攀蘭陵蕭氏!”另一個小娘子附合道。
鳳凰聽到這里早已是怒不可遏,大步走到了這群小娘子面前,抬手一揮,便將一旁的石磯給劈成了兩半。
“你們在說什么?敢再說一遍?”
為首的兩位小娘子嚇得趕緊往后一縮,目光怯怯的看了鳳凰一眼,又是艷羨又是害怕的向后退去,這時,蕭錦玉也向她們走了過來,道:“你們如此聲勢浩蕩的闖我宅院,不過是想引我出去,是不是?”
她看向已將她宅院的門檻圍得水泄不通的少女們,從衣履穿著上來看,便不難猜出是一群世家的小娘子們順帶著一些女婢,想不到云隱公主所想出來的后招竟然是想借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小輩之手!
“好啊,你們想將我引到何處去?還請帶路,我這宅院可容不下各位世家女郎的高貴!”
“卿哥哥——”
鳳凰有些擔憂,卻聽蕭錦玉道了句:“無事!”
幾個世家貴女們也沒料到蕭錦玉竟如此坦然鎮定,便就這樣就能將她引至大街上,她也能乖乖的上當受騙?
就這么容易?
幾個少女不敢置信,卻也不再多想,連道了幾聲:“走走走!”便已向院外巷間走去。
大約半個時辰后,蕭錦玉帶著鳳凰與阿秀便來到了景陽街上的杏花煙雨樓前,那群帶路的世家貴女們也很快藏匿于人群之中,躲在一旁看熱鬧。
看到那群懸吊于幾顆大樹上被五花大綁口不能言雙目圓瞪的死士,蕭錦玉忍不住唇角邊也露出一絲笑:蕭顯身邊的這個刺客做事果然不含糊。
她怎么說,他便怎么做!
“這不就是一個月前蕭家回來認親的那位外孫女嗎?她說她叫什么來著,蕭……”
“蕭錦玉!”
“對,是蕭錦玉!”
“小娘子,這些死士身上寫的可是真的,那蕭家的主母真的追殺了你們一個月,這么多死士,小娘子竟能活到現在,不容易啊!”
“就是,還能將這群死士這般吊掛于此,更是不容易!”
“小娘子你可真厲害啊!”
人群中一陣或是感慨或是笑談般的唏噓,這些人當中可能有心生憐憫者,但更多的不過是一種看熱鬧的心態。
“厲害什么?她這分明就是請的這一幫人來演的這場戲,蕭家不認她這個外孫女,她就以此惡毒的手段來詆毀蕭家主母的名聲!”人群中忽有聲音喊道。
此一言出,立即便有聲音符合。
“是演的一場戲啊!真的假的?”
蕭錦玉尋聲望了一下,果見便是那一群引她來此的士族少女們混在其中,掩嘴而笑,另有一些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女高聲吆喝,看樣子是要將這聲勢造的更大,吸引來更多的人圍觀。
這時的蕭錦玉冷笑了一聲,高聲說道,“是不是演的一場戲,各位將這幾名死士撬開嘴問問不就知道了?不過,為保大家安全,還是請廷尉之人來審問更佳。”說到這里,她環視了一下四周,十分鄭重的補充了一句,“我已報官!”
“我已報官”四字一落音,人群中便是一寂,直過了好一會兒后,忽然從上空傳來一少女聲音道:“那你們又可知,蕭家家主,蕭家主母為何不肯認她這個外孫女?”
眾人尋聲一望,就見杏花煙雨樓上有一扇軒窗打開,一名少女的臉露了出來,面帶譏誚的問道。
那少女赫然便是蕭九娘!
見到蕭九娘,蕭錦玉唇邊的笑意更勝,心中更為鎮定下來。
這丫頭果然還是沉不住氣啊!
“是啊!蕭家家主與主母為何不認這個外孫女?”人群中立時有人好奇的問道。
“聽說啊!她生母當年雖是蕭家的嫡長女,可卻做了令蕭家人蒙羞之事,是被除了名趕出去的!”
“就是,我也聽長輩們提起過,說她生母放蕩不知廉恥,趁著給玉華公主冶病的期間,竟然勾搭上了先帝的孌寵,也就是那個……韓子高……”
“竟然是右衛將軍韓子高,前不久他不是因謀反罪名而自盡于廷尉之中了么?”
“聽說先帝還想封那韓子高為男皇后,一個孌寵怎么會與蕭家嫡女扯上關系,這事到底可不可信啊?”有人符合,也有人提出質疑。
提到韓子高這個人,人群中立時嗡嗡聲大作,畢竟這個作為先帝孌寵的男人曾在建康城一時風頭大作,美名遠揚,別說是婦人為其受盡相思之苦,便是男子見了其容貌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惜愛慕之意。
傳說當年韓子高流亡至建康,正值候景亂梁戰亂時期,有亂兵悍匪搶劫流民,但在見了他的容貌之后,不但沒有起殺心,反而還當起了他的護衛隊,將他護送至家,也便是那個時候,他遇到了先帝陳蒨,陳蒨為他的美貌所動,便將他帶至身邊,不僅教他識文斷字,還訓練了他弓馬騎射等技能,沙場建功兩人可謂形影不離,直到陳氏代梁稱帝,陳蒨繼陳霸先之后登上皇位。
韓子高也一躍驟升,從一個身份低微的庶民成長為了手握兵權炙手可熱的右軍將軍。
先帝在世時,對其可謂寵愛到極致,連六宮都是虛設,獨獨寵信于他,如今卻說,這位先帝的孌寵竟然與蕭家嫡女有染,怎么能讓人相信?
“怎么不可信?這賤婢便是最好的證明,是她生母與那韓蠻子所生下的野種!”
這時的蕭九娘竟忍不住從杏花煙雨樓中跑了出來,帶著一從仆婢沖開人群,走到了蕭錦玉的面前,一臉得意又惡毒的說道:“你母親已被趕出蕭家,早已不是蕭氏中人,而你父親,不過是一個孌寵,而且還因謀反之罪被陛下賜死于廷尉之中,你怎敢自稱是我蕭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