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羅秀娟母子兩人的拘謹，葉蕓語聲自然，漫不經心的態度潛移默化地減少兩人的緊張。
他們母子還能去哪？
原本羅秀娟誠實地想說繼續去省城，去尋小海父親。
可是一想到秦錚對她的警告，到嘴邊的話噎住，垂下腦袋掩住眼底的一抹心虛，小聲說：“我想帶小海出去看看，看看有沒有適合我們母子的活計……”
小海已到上學年齡，她不想孩子一直跟著她乞討為生。
可她也只是一個除了洗衣做飯，再無一技之長的女人家，還帶著孩子，想要找到適合她的工作談何容易啊。
羅秀娟自知她這是癡心妄想，搖搖頭，抬起臉朝葉蕓扯出一抹無所謂的笑容，“妹子，你不用操心，天大地大，總有能容下我們娘倆的地方。”
“我這里倒是有個活，你做不做？”葉蕓淡聲道。
羅秀娟微怔，“啊？”
“你也看到了，我們家除了我和我男人只剩下我姑和老太太，但是我們平時定居縣城，過兩天我們就得回去，我姑平時要去鎮上擺攤，家里老太太都是靠街坊鄰居照顧，我想聘請你留下來，幫我照顧老太太，你看如何？”
“真的嗎！”
羅秀娟一臉激動，眼底燃起點點瑩瑩的希望光亮。
她生怕是自己的耳朵聽錯，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不敢置信的目光一再確認地瞧著葉蕓。
葉蕓淡淡點頭。
“妹子！我一定會照顧好老太太！”羅秀娟狂喜，來不及放下筷子，拉著小海匆匆起身一臉真摯地朝葉蕓彎腰鞠躬，“小海，快謝謝恩人！”
小海還在吃飯，一臉懵逼地被拉起身按著腦袋給葉蕓鞠了個躬。
鞠完躬他小臉上還帶著懵逼，嘴里塞著吃到一半的饅頭，腮幫子撐的鼓鼓囊囊，眼神滿是不解地凝著葉蕓。
“挺好挺好，這下我也可以放心地把老太太放家里了，也不用總是麻煩你們田嬸了。”
秦香娥也笑呵呵道。
有人能幫她在家里照顧老太太這件事，她還是蠻歡喜的。
如此她也有時間多回趙家洼看看，雖然趙家洼對她來說沒有值得掛念之處，但好歹也是她的婆家，家宅和田地她得守著，不然會讓老四那些無良的叔叔伯伯搶去。
還有就是羅秀娟母子確實可憐。
學雷鋒，行好事，他們也當一次活雷鋒。
老太太則是沒有吭聲，端著飯碗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湯。
上了年齡的老人牙口實在糟糕，牙掉的不剩幾顆，一般食物早已咬不動，就連饅頭也是泡進湯水里，泡透泡軟，才敢往嘴里送。
秦錚更是沒話說。
他媳婦做事自有道理，他算個屁，無條件支持就得了。
“坐下吃飯。”
葉蕓不習慣被人鞠躬，給羅秀娟使了個眼神。
羅秀娟匆匆應好。
坐回桌前，她仍一時止不住激動的抽泣，抬手匆匆抹去眼角溢出的淚漬，為身邊的兒子摸了摸臉上因狼吞虎咽沾染的菜漬。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有一天還有人愿意接納她和她的孩子。
“不過，不是在這。”葉蕓又道。
羅秀娟想也沒想，抬頭認真地瞧著她，“妹子你盡管說，我們娘倆是沒有家的人，你說去哪我們娘倆就去哪！”
“他媳婦，不在這去哪？”秦香娥目露不解。
她和老太太不就在這？
葉蕓眉眼微彎，勾唇一笑，“我和秦錚之前在鎮上買了一套宅子，我想你們搬過去。”
“啥？”
“啥？”
“啥？”
秦香娥驚了。
羅秀娟愣了。
老太太手里的筷子啪嗒掉了。
秦錚淡定地撿起筷子，遞給老太太，“奶，吃飯專心，咋還偷聽大人講話呢。”
老太太顫顫巍巍接下筷子。
啪，反手就一筷子甩他手上，滿是不情愿的渾濁雙目嗔他一眼，仿佛在說：看把你個孫子能的。
“嘶……”
秦錚縮回被打疼的手，埋頭揉了揉被打痛的指骨關節。
小老太太脾氣還挺壞。
秦錚又去看他姑，語氣平靜地安撫：“姑，別驚訝，那宅子我跟葉蕓結婚時買的，之前我媳婦就想讓你們搬，我沒讓，也就一直沒告訴你們，現在家里人多了，那宅子閑著也是閑著，剛好你們搬進去，也給宅子添添人氣。”
宅子這東西，需要人養。
有人居住的宅子幾十年也不會壞，沒人居住的話，三五年就會逐漸出現衰敗問題。
秦香娥倒是沒有啥異議。
反正她住哪里都是住。
住鎮上的話，以后賣綠豆糕還能方便些，只不過老太太住習慣了老宅，不知道愿不愿意換地方。
老太太搖搖頭。
不去，不想去。
拒絕的態度，渾身寫滿，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秦錚知道老太太不會輕易挪窩，溫聲輕哄：“奶，鎮上的宅子比家里好，位置也好，曬太陽也比老宅舒服，咱們搬過去行不行？”
老太太仰頭一口氣喝完湯，空碗重重一放，拄著拐杖步伐蹣跚地回到堂屋門前。
坐下，拐杖一揣。
瞇眼，太陽曬起。
此處無聲勝有聲。
嘿，她就曬祖宅的太陽，別地兒的太陽就是金子也不去。
“姑，你覺得呢？”
秦錚又去看秦香娥。
葉蕓也看秦香娥。
秦香娥見秦錚和葉蕓都瞧著她，拘謹一笑，搓著手無措道：“我都行，我不在意，就是老太太她不愿意，我也不能把她扛過去……”
言下之意，聽老太太的。
老太太是家里的老寶貝疙瘩，她尊重老太太的意愿，老太太不愿意，他們做兒女的自然不能強求。
也是，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老太太哪里舍得離開？
葉蕓也明白這個道理，點點頭，“行，奶奶不愿意搬那就算了，我再想其他辦法。”
那宅子也不是非住不可。
“要不這樣。”羅秀娟適時開腔，“妹子，你不是怕那宅子長時間沒人住怕壞了嘛，不如你把鑰匙給我，我每天過去打掃一遍，你看行不行？”
“我看行。”秦香娥一拍大腿，贊同地看著羅秀娟。
羅秀娟靦腆笑笑。
葉蕓思索兩秒，坦然提醒：“那宅子有些大，比較難打掃。”
“這個你放心，”羅秀娟絲毫沒退縮，臉上仍然帶著真誠的笑意，“妹子，我不怕累。”
有個地方住，有飯吃，不就是得用她的勞力來換？
要是只想吃飯不想干活，想舒坦又不想付出代價，那她也忒不要臉了。
“行吧。”葉蕓見她態度這么誠懇，舒心一笑，“打掃起來也沒那么困難，無人居住的房屋也沒那么容易臟，每天過去看一下，哪里臟了順手收拾下，也費不著每天清理，保持干凈就好。”
羅秀娟點頭，“嗯嗯。”
“老太太平時喜歡曬太陽，一般吃完早飯就坐堂屋門口歇著曬太陽，你就趁吃完早飯和準備晌午飯的空檔去看鎮上的宅子，家里也有二八大杠，能趕在晌午飯點前回來。”葉蕓道，“等會兒你跟我去鎮上，我先帶你認認路。”
“好。”
羅秀娟爽快應下。
照顧老人對她來說不是啥麻煩事，之前家里爺奶也是她照顧，更別說秦老太太事少，比她那對能折騰的爺奶好伺候得多。
堂屋門口，聞聽此言的老太太放心地舒展了眉眼。
從她倔強的老臉上不難看出，如果葉蕓執意讓她搬去鎮上住……她也還是不愿意。
幸好她孫媳婦不會逼她。
老太太瞇起無神雙眼曬著暖洋洋的太陽，舒服得喟嘆一聲。
唉……她的好大孫啊。
娶個好媳婦進門，可算為家里辦了件人事兒呢。
下午，葉蕓便和秦錚帶著羅秀娟去了望山樓。
然后。
斗志滿滿的羅秀娟，欣喜笑容在仰頭看到三層望山樓時盡數僵硬。
三層高的望山樓把她和她兒子襯得格外小，格外沒有存在感，導致她僅僅站在大門口便已迷失打掃方向。
沒人告訴她葉蕓口中的宅子有點大，不是一般的有點大啊。
讓她想想該從哪里下手？
樓頂？
大門口？
還是面前這個比老秦家祖宅院子還要大幾倍的院子？
沒關系，都是小事兒，不就是一個院子，不就是三層樓，不就是數不清的房間，對她一個干慣了家務活的女人家能有多難？
“樓后面還有個后院。”
唰，羅秀娟剛剛升起的雄心斗志被這句話陡然壓垮。
好半晌，她才強顏歡笑地開腔，嗓音染了一抹顫抖：“大哥，你們是咋想到買這么大的院子呢？”
秦錚偏頭。
眉眼含笑地看向身側的葉蕓，他說：“我媳婦喜歡。”
羅秀娟嘴唇顫抖，“……”
不僅拿雄厚財力震撼她，更拿恩愛感情重創她。
多殘忍。
葉蕓忍俊不禁。
“好了，你別害怕。”葉蕓心知她被嚇到，輕聲安撫，“你放心，沒說讓你每天都打掃，你只需要每天過來看一下，哪臟了收拾哪里，隔段時間整體清理下就好。不過最近落葉很多，可能你要辛苦點。”
羅秀娟鄭重點頭，“好，我一定給你們收拾得妥妥當當的。”
“辛苦你。”
之后葉蕓帶著羅秀娟穿過古色古香的廳堂前往后院、上樓、認識每個房間。
幾個月沒有來過人的緣故，小樓里已然沉落一層灰塵。
葉蕓早已料到這點，提前帶來打掃裝備，帶著羅秀娟和秦錚一起動手清理。
今天清理過后，后面羅秀娟打掃起來便容易得多。
掃院子，掃地，擦桌子。
就連小海也拿著抹布擦桌子，小臉緊繃，滿是認真。
幾人正干得熱火朝天，忽然門口匆匆出現幾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人，探頭探腦地往里看。
“有人嗎！”
喊聲傳來時，葉蕓正逗著還沒有桌子高的小海。
小家伙長期營養不良，五歲的年齡長得還沒桌子高，見他娘擦桌子，偏要也踩著小板凳擦桌子為他娘減輕負擔。
葉蕓正笑時，幾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人同時走進庭院。
“你們是誰？”
羅秀娟登時警惕。
在后院掃院子的秦錚聽見動靜立即走進廳堂，瞧見幾個中年人，防備地將葉蕓護在身后。
“抱歉，我們剛剛在門口喊了你們，應該是聲音太小了你們沒有聽見，適才擅自闖入，還請見諒。”
為首的中年男人態度謙和，和善地跟他們道歉。
葉蕓緘默不語。
對方穿著不凡，隱約流露著幾分商人氣息，一時間她好像猜出了對方的來意。
秦錚擋在她前面，對幾人的擅自闖入些微不悅。
“幾位有何貴干？”
中年男人自知失禮，連忙賠笑著說：“請問，你們是這宅子的主人嗎？”
“對。”
“你好你好，我叫阮柏利，這是我的名片。”阮柏利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秦錚。
他艷羨的目光打量一圈望山樓，復又看向秦錚，“我來此，是想問你們這宅子賣不賣？”
嚯，好直接。
葉蕓料到望山樓會成為諸多商人趨之若鶩的民宅，但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
景區還未劃分，周邊還未發展，便已經有人盯上他們。
“我們不賣。”秦錚抬手將那人的名片推回，鑒于對方態度和善，他語氣也些微緩和：“抱歉，這里是我和我妻子的家，恕難割愛。”
“價錢我們好商量。”
“多少錢也不賣。”
秦錚會的不多，禮貌婉拒的話說完，也變得直截了當。
阮柏利神色劃過一抹惋惜，扭頭，和身后幾位同伴彼此交換眼神。
在他身后另一名中年男人上前，繼續勸說：“先生，不好意思，闖入內宅是我們冒昧……”
“你們可太冒昧了。”
秦錚毫不客氣。
那人神情一噎，笑的訕訕，“那就開門見山，我們出三千元買你這處宅子，你看怎么樣？”
“啥？！”羅秀娟一聲驚呼。
見葉蕓和秦錚登時都看向她，她自知失態，連忙抑制不住地捂住嘴巴。
三千元吶。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多錢。
然而，秦錚波瀾不驚地搖搖頭，“不賣。”
羅秀娟更加震驚。
這么多錢也不賣？收留她的大哥妹子咋能對這么多錢無動于衷，視如糞土，他們到底是啥背景啊？
三千元，也不賣。
這讓中年男人犯了難。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視線又遞回阮柏利。
阮柏利顯然打定主意想買下望山樓，凝著秦錚，下定決心般坦然道：“大兄弟，大家有緣認識一場，我也不瞞你們。
這里之后會劃分為景區，你這處樓宅會成為重要標志。
我們吶，是看中了它的商業價值，才想收為己用，若是它一直留在你們手中，只做一座民宅，怕是會埋沒它的價值，實在可惜。
我們幾位也都是實誠人，不做黑心買賣，價錢方面也自然不會虧了你們。
不如你們來開個價，需要多少錢才能出售呢？”
“不賣就是不賣。”
任憑中年男人態度如何誠懇，秦錚還是這么一句話。
也只有這么一句話。
這可是他媳婦喜歡的宅子，他媳婦性子那么寡淡，好不容易有點喜歡的東西，他得傻逼成啥樣才舍得賣？
秦錚揮手不耐地補充一句：“給多少錢都不賣。”
幾個中年男人，“……”
“嘿，你這泥腿，一口價給你五千塊行了吧？你知道五千塊什么概念嗎？你一輩子也賺不來這么多錢，見好就收吧！”有名中年男人沒忍住，出言不遜。
秦錚一個冰冷眼刀擲去。
那人脖頸不禁一涼，周邊同伴也意識到不對，連忙拉著他推到后面。
阮伯利恨鐵不成鋼地撇那同伴一眼，又轉身跟秦錚道歉，“抱歉，一個團隊里總有個不成器的現眼包。”
秦錚，“……”
與他何干？
“各位，別白費力氣了。”
葉蕓開了腔。
瞬間幾道目光全部匯聚向她。
尤其是阮伯利幾人。
自打進院，他們只看過葉蕓一眼，在他們眼里這是個長相不錯的女人，可惜這個世道鄉下人家都還是男人做主，所以他們也僅僅只是看了葉蕓一眼，便將目標鎖定秦錚。
秦錚才是他們的目標客戶。
只是不知這女人出聲做甚？
葉蕓唇邊勾起一抹和善淺弧，淡然自持，“諸位，你們以為，這里即將劃分為景區的事，我們會不知道嗎？”
“你怎么會知道？”
幾名中年男人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