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謀卿色

第289章 天道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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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稻草般枯敗的頭發用一根布帶草草扎在頭頂,露出張尖嘴猴腮的面容,他行走間手腳動作怪異,像是四肢皆有殘疾,只能勉強支撐起身體活動。

而最醒目的,還是他嘴角兩側的傷疤,幾乎要裂至耳根。

——是害死露白母親的罪魁禍首之一,地痞王大。

押送的錦衣衛也同時注意到了他們二人,連忙停下腳步上前行禮:“見過四殿下,應百戶。”

瞥了眼仍定定望著王大的沈鶯歌,沈蘭措心生疑惑。

“你們這是……”

“回四殿下,他們是與劉思邈一案有關的犯人,我等領九千歲之令送他們入宮受刑,只是沒想到會在此巧遇貴人,污了四殿下眼目是我等之過,望殿下恕罪。”

聽到這話,沈蘭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倒也沒打算追究。

沈鶯歌從剎那的驚詫中回過神來,問道:“受刑?受什么刑?”

“這……”錦衣衛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沈蘭措,見對方沒阻止,才解釋道:“回百戶大人,是宮刑,待他們受刑后便會各自送去二十四衙門當差。”

——二十四衙門乃是專為侍奉皇室之人而設立。

分為十二監四司八局,涉及了皇宮內大大小小的各處事務,其中以司禮監為首,權利最大,司禮監首位的掌印太監甚至有“內相”之稱,手中更是握著“批紅”部分的審核蓋印之權。

而其他衙門有負責采購材料的,也有伺候各宮主子起居飲食的……因此,可以說上至國家社稷,下至浣衣膳食,處處都有他們的存在。

幾句話的功夫,似乎已經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其中有幾人悄悄抬眼朝他們看了過來。

這些人沒有與劉思邈等人一起被斬首,是因他們本就是案件中的邊緣人物,罪不至死。

皇恩浩蕩,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留他們一命進宮為奴,也算是弘光帝法外開恩了。

而自從沈鶯歌在詔獄中廢了王大的手腳后,錦衣衛也沒再拉著他去受刑,只將人丟在陰暗牢房中,任其像一灘爛泥般茍延殘喘。

他求生無望,求死不能。

錦衣衛不僅不再給他上刑,還日日讓人用湯藥吊著一口氣,嚴加看管,以防他尋死。

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折磨中,王大早已成為了一具整天只知渾噩度日的行尸走肉。

他本以為自己就會這樣一直在獄中待下去,直到腐爛發臭,可誰知突然有人來獄中提人,勉強清理出一副能見人的模樣后便將他帶進了宮。

沒人跟他說過進宮做什么,他也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隨他們折騰。

直至現在,不遠處的談話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王大雖不在乎,卻無法阻止那話音不停地往自己耳朵里飄,于是他便聽到了三人話中的幾個關鍵字——“應百戶”,“宮刑”。

他的雙眼倏地睜大,青黑眼眶與爬滿血絲的眼球叫這一瞪,頓時有些嚇人。

“你們說什么?!什么宮刑?他們在說什么?”

像是突然瘋魔了一般,他一把拽住面前的人連番追問,那人沒有防備,一個不小心,直接被他扯得摔倒在地。

“老實點!”

旁邊看押的錦衣衛大喝一聲,三兩下就將王大摁在了地上。

他像一條瀕死的魚,不斷撲騰掙扎,本就有些松散的發髻被掙開,蓋住了他布滿恐懼的雙眼。

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進宮面臨著什么,不愿意的早已自戕而亡,如今來到這里的哪個不是心如死灰,誰還有心思去給他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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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不解釋,王大也已經明白了。

須臾之間,一些曾被他棄如敝履,不屑一顧的畫面突然闖入腦海。

如同一根堅硬鋒利的鋼針,狠狠刺入大腦,讓他于這窮途末路之時生出了一絲屬于人的痛覺。

他忽然想起當初綁架露白母親,將對方關在柴房中欲行不軌時,她也是這樣掙扎的。

她尖叫,哭喊,求饒。

可那些拼了命的掙扎,他輕而易舉就能降服,更何況他們人多勢眾,根本由不得她選擇。

正如現在被錦衣衛摁在地上的他一樣,絕望又無助。

在被恐懼淹沒的瞬間,王大透過凌亂的頭發看見一雙干凈整潔的皂靴站到了自己面前。

沈鶯歌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久久沒有說話。

方才與他們交談的錦衣衛在一旁連連請罪:“是我等看管不力,驚擾了二位!”

看到這一幕,沈蘭措暫時按捺住前行的腳步,朝那忽地變了臉色的錦衣衛百戶投去探究視線。

他想知道,連之前好意出手相救卻被他平白數落一頓都能以德報怨的人,為何臉色會這般冷得嚇人。

王大順著面前的皂靴緩緩向上望去,看到了沈鶯歌冷漠肅然的臉。

一絲希望陡然從他眼底閃過。

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堆起一臉諂媚討好的笑容去蹭對方的靴尖,卻被沈鶯歌不動聲色地避開。

“大人!應大人!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只要你能救我,以后讓我干什么都行!當牛做馬,我絕無二話!”迎著對方冰冷的視線,他卻渾然不覺:“對,對了!你不是想知道那個女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嗎?我告訴你!我都可以告訴你!我們沒有碰她,她是自盡而亡的!”

王大狀若瘋魔,又哭又笑,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狼狽至極,哪還有之前半分的猖狂之色。

他的臉上沾滿了宮道上的塵土,嘴角傷疤被蹭裂開,血色蜿蜒而下。

“你相信我!我之前都是騙你的!我們真的沒有動她,她是咬舌自盡的!”

這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沈鶯歌的神情卻并未有半分動容。

就在錦衣衛準備強行將人打暈帶走時,她終于開口:“他是送去哪的?”

一旁不明情況的錦衣衛躊躇片刻,上前低聲道:“這人九千歲特意叮囑過,說要送去浣衣局。”

浣衣局乃是二十四衙門中最艱苦的地方,多是不受主子待見又年事已高的老太監最終的歸宿。

這些人在宮中蹉跎一生,淪落到浣衣局也是怨氣沖天,剛進去的新人若是沒點手段,被整死的大有人在。

看來容久是故意讓他去那里受罪的了。

沈鶯歌的目光最后在王大身上停留了一瞬,半個字都沒留下便轉身離開。

路過帶頭的錦衣衛面前時,腳步頓了一下,輕聲道:“那就依令行事吧,此人與我有些淵源,你讓他們‘好生招待’。”

在宮中行走的人哪個不會察言觀色,錦衣衛立即明白,這犯人看來是與應百戶有舊怨。

容久只吩咐了他們帶人受完刑后送去浣衣局,并未叮囑其它細節。

雖說現在人們私下都在傳,面前這位御前新貴與九千歲不合,但左右他們在此事上的想法并不相悖,應下承個人情也無妨。

錦衣衛當即拱手道:“是,應百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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