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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這時候人口相當稀少,主要是前朝和之前朝代更迭的時候死了太多人。
早年高祖皇帝建唐以后,因為世道比較太平,很自然地,國內就迎來了一次出生高峰,那幾年出生的小孩,長到現在,基本上也就是十多歲的樣子。
在許多人家中,十多歲的孩子,就已經是家里比較重要的勞動力了,若是家里的大人撐不起來的,他們甚至還要擔負起頂門立戶的重任。
這一對賣梨的祖孫姓申,平夷縣人士,老翁早年上過戰場,受過許多煎熬苦痛,如今這副身子,基本也是殘破不堪,兒子兒媳俱不是身體強健之人。
今年交過賦稅之后,便也沒剩下多少錢糧,剛好又聽人說,離石縣這邊商賈多,之前有人運梨子過來,賣得了好價錢,于是他二人便也運著這一車梨子過來。
申翁原本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上了戰場就再沒回來,為了能夠保住他那小兒子,這老漢當年狠下心,親折了他小兒子的一條腿,就為了讓他不用上戰場。
那些年,以這種方式逃避征兵徭役的人不少,大伙兒管那些讓他們免于徭役的殘手殘腳,叫做福手福足。事實上,就算是現在,依舊還有人用這種方式來躲避對于他們來說過于繁重的賦稅徭役,因為殘疾人不用繳納租庸調,也就是不課戶,這種情況在全國各地都有,也不單單只是他們這里。
羅用這會兒才第一次見到這祖孫二人,并不能知道那許多,他只是感覺墻角那老者的身形看起來過于蒼涼,而那少年人眼中,也有著太多不屬于這個年齡的人該有的沉重。
“你們可有梨樹苗要賣?”羅用見他家的梨子不錯,自然就生出了想要購買梨樹苗的想法,他剛得的那五頃地,大多都是坡地,種些果樹倒也是合適的。
“樹苗也有,你可是要買?”那少年人聽聞羅用想要購買梨樹苗,面上也現出幾分欣喜。
“要買的。”羅用搓了搓面頰說道:“這里太冷了,我們去那秦記湯餅鋪慢慢談吧。這些梨子我都要了。”
“……”聽羅用喊他們去湯餅鋪,一直縮在墻角那老翁這才抬頭向這邊看了過來,從他那頂破帽子底下露出一雙滿是戒備的渾濁眼眸。
早年他上過戰場,也去過許多地方,什么樣的人間地獄都見識過,于是對人的防備心理也是很重。
若是換了從前在外面,無端端一個人突然說要請他去湯餅鋪吃東西,那他必定是不會去的,別到時候湯餅沒吃著,自己卻叫人給煮了。這也不是什么夸張的說辭,年景不好的時候,到處都沒糧食,吃人的事情也是有的,有些個吃過了還會上癮,那樣的人,在如今這樣和平的環境中,也是十分危險的存在。
“我乃是西坡村羅三郎,老翁盡可信我。”那樣的眼神,羅用也是很熟悉的,只有見過這世間黑暗的人,對人才會有那樣的防備。
“哦,原是羅三郎。”那老漢點點頭,面上又有些恍惚,好像終于意識到眼下已經不是那個戰亂的年代,秦記湯餅鋪他們先前明明也去過,是個正正經經的食鋪,生意還挺紅火。
三人去到那秦記湯餅鋪,秦五娘見來的是羅用,還趕著驢車,連忙就讓自家侄兒把驢車趕到后院牲口棚去,自己則引著羅用三人到店內炕頭上的一張矮桌。
離石縣城中的店鋪,現如今大多都盤上了土炕,這秦記湯餅鋪,進門就是兩排大炕,左邊一排右邊一排,幾張小桌擺放在炕頭上,每張桌子旁邊都配有幾個草墊子。
“幾位吃點什么?”秦五娘熱情招呼道。
“雜醬面,配羊湯,行不?”羅用脫鞋上炕,盤腿坐好,問對面祖孫二人道。
“嗯。”少年人略顯拘謹,那老漢倒是淡定,就是不怎么愛搭理人。
“好嘞。”秦五娘這便到后頭給他們三人準備吃食去了。
店里還有其他三四桌客人,離石縣的人大多認識羅三郎,這時候便紛紛出聲和他打了招呼,羅用也是笑瞇瞇地跟人寒暄。
“三郎,你可聽說了?”旁邊桌子上有個中年大叔往這邊湊了湊。
“甚事?”羅用問他。
“我聽人說,河南道那邊也出現了做燕兒飛的。”那人憂心道。
自從衡氏父子開始做起了燕兒飛的買賣,他們離石縣比從前可是熱鬧多了,還有許多外地商賈來往這里,若將來這風頭被河南道那幫子人給搶了去,那他們這兒豈不是又要回到原來那冷冷清清的模樣,見過了熱鬧以后,再一想起從前那光景,頓覺十分蕭條。
“可是那錢氏兄弟?”二十一世紀的山東省,這時候也屬河南道,不過當地很多人還是以齊魯自居。
“不知。”他也就是道聽途說,知道得并不詳盡:“只是,自從前朝開運河之后,從河南道那邊去往長安城也就有了水路,聽聞那邊地勢平坦,一馬平川,不像我們這邊有那許多大山小山,交通發達多了。”
“他們做他們的,不怕。”這種事原本也是可以預料,對于一個生長在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競爭這種事,簡直太平常了。
這時候剛好羊湯也上來了,羅用捧起粗陶碗,小心吹涼了碗邊的一些熱湯,慢慢喝到嘴里,咽下去,頓覺身上的毛孔都要張開一般,果然,這大冷的天,就是要喝羊湯啊。
“因何不怕?”羅用對面那少年這時候出言問道。
“他那邊雖也算是交通便利,但是論遠近,到底還是我們這邊距離長安城更近一些。”羅用又喝了一口熱湯,說道:“我猜想,他們那邊產的燕兒飛,將來應該還是會往江南地區去得多些。”
“三郎此言有理啊。”店中有幾人這時候便出言附和,他們也是關心則亂,被羅用這么一說,想想也是,這么大一鍋飯,就算牢牢抱在懷里,自個兒也吃不完不是。
“江南地區亦是富庶,那些生意叫他們給搶了去,著實也是可惜。”其中一個年長些的,這時候又惋惜道。
“也不用可惜,那都是早晚的事。”羅用笑道:“再說,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上我們離石縣來買燕兒飛,咱們也造不出那樣多的車子,隨他去吧。”
“有道理啊。”
“擔心那些個做什么。”
“吃飯吃飯。”眾人又是一陣附和。
“若是哪日,平夷定胡等地亦出現造此車者,爾等又該如何?”這時候,對面的少年又問了,這一次的問題著實也是有幾分犀利,作為一個平夷縣的人,他竟敢在這里問這種問題,也不怕別人當他是在挑釁。
“這買賣一事,就好比那池子里的水,光靠堵是肯定堵不住的,就算堵得再嚴實,池水也有干涸的一天,你只能把池子挖大一點,多多儲水,再把水源好好疏通疏通,一個水源不夠,就多找幾個,再者,那些流出去的水,也不是不能再流回來,如此常來常往,便不需再愁池水干涸。”
羅用對這少年印象還不錯,于是便也多說了幾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搞活離石縣這個地方的經濟,只有經濟好了,當地人的生活才會好,這些當地人里頭,自然也包括了羅用他們一家。
這件事他并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卻一直都在做,幾乎是發自本能一般。
那申家少年聽得了這樣的一番話,頓時感覺茅塞頓開,定睛看向自己對面那羅三郎,分明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怎的他就能想明白這樣深的道理?對比之下,便覺得自己十分地愚昧無知。
羅三郎:不要跟我比,我開外掛了。
就在羅三郎等人在秦記湯餅鋪吃面喝湯侃大山的時候。
長安城這邊,羅用那些弟子帶過來的那些羊毛氈墊子,早已被人搶購一空,后面的人沒買著,紛紛就開始打聽這東西究竟是哪里出產的,然后便帶出了離石縣這樣一個地方。
早前的燕兒飛也是離石縣,這回的羊毛氈墊子也是離石縣,什么,你說那個羊毛襪子也是那里出產的?
那離石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怎的能產這樣多的新奇東西?
然后就有那去過離石縣的人站出來現身說法了,道是在離石縣那個地方,像這樣的一個牡丹墊子,只要一百文錢就能買到,那種毛絨襪子一雙也只要一百文錢,顏色貴些的,那也不超過一百五。
馬氏商行最近所售的那種腐乳知道吧?在他們那兒,一罐子也只需五文錢。
另外,他們那里還有一種特別好吃的紅棗雞蛋糕,比蜜芳齋的糕點還要好吃,又松又軟又甜又香,那個味兒啊,最絕的是,那么好吃的一塊糕,竟然只要一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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