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52.風大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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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幾天,不斷有人從長安城過來,其中有商賈,也有大家族的人,他們都去西坡村找羅用,想要從羅用這里購買牡丹坐墊。

牡丹坐墊這個名字,原本只是牡丹花樣的坐墊的意思,最近被這些人用著用著,好像已經成了這種羊毛氈坐墊的代名詞,仿佛一個品牌一般,甭管什么花樣的,都能管它叫牡丹坐墊。

剛好羅用這段時間又開發出一些新花樣,這些樣品便都擺在他家雜貨鋪子中,每一個墊子因為面積、所用的顏色,以及圖案的復雜程度不同,定價也不相同。

最早的那一批鮮花圖樣的圓形坐墊,統一只賣一百文錢一個,其他的墊子價格或貴或賤,都是以這個固定價格為參考。

能在牡丹坐墊流行開來以后,第一時間就趕來西坡村買貨的人,自然不會吝惜那一兩二兩的銀錢,一個個都盯著那些最大最貴的毯子下訂單,當然,其他款式的,要是能有的話,順便再帶一點,他們也不嫌多。

近來羅用和他的那些弟子們都很忙,羅用主要忙著應對那些前來買貨的人,有那急性的,一天恨不得催他五六回,好在羅用也不像衡玉那般會跟他們著急,甭管對方怎么說,反正就是按照訂單先后逐個出貨,想插單那是不可能的,甭管是來軟的來硬的,統統不好使,惹急了大不了不做你的生意。

這一日,離石縣中某家酒肆。

兩位客人正對坐在熱炕頭上喝著溫酒,忽聽外頭響起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不一會兒,便有一個青年人頂風冒雪地出現在這家酒肆門口,將馬匹交給伙計,掀開門簾走進店中。

“怎樣?那羅三郎怎么說?”那兩人見他來了,連忙出聲問道。

“任我磨破了嘴皮子也沒用,那羅三郎就是個油鹽不進的。”那人說著,也在炕頭上坐了下來。

“嘖,那棺材板兒的名頭果然不是白叫,來來,先喝一口熱酒。”

“如此倒也罷了,我們來得也還算是早的。”

“倒是不用擔心被別個搶到前頭去。”

“他可知你我三人是一起的?”

“應是不知。”

“如此便好,早知,我等應分成三次前往。”

“誰能想到竟還有限購一事。”

原來,這三人是來自同一個大家族門下,那日一同去往西坡村,兩人進了羅家院子,另一人在外面看著馬匹,結果被告知限購一事,報上自家郎君名號也不好使,最后實在沒辦法,只好下了一個訂單便出來。

后一日,三人想想,讓那個還沒在羅用跟前露過臉的同伴又去下了一個訂單。

今日便是讓這人去催單,一來他們是真著急,越早拿到牡丹坐墊越好,二來嘛,也是為了試試羅用的態度,如果剛剛羅用松了口,那事情怕就有點麻煩。

事實上,也不僅是這些人著急。

羅用那些弟子大多出身貧寒,得知那種大的地毯一個能賣一二兩,這幾日更是牟足了勁干活,家里能用的勞動力全都用起來,再不行,不還有左鄰右舍呢么,別的事情不好叫他們做,戳一戳墊子總是可以的。

這也是羅用授意,這些墊子拿回去做,家人若有想學的,也是可以教,只是還需注意著些,一時先別將這門手藝外傳。戳戳墊子這種事,那是不要緊的。

這日下午,徐家兄弟幾人各自在屋中制作地毯。他兄弟三人手藝俱是不錯,這次便都沒有去長安,而是留在了離石縣。

出門給人盤火炕雖然也能掙些銀錢,到底不像家中這般安穩,千里迢迢的,路途又十分遙遠,他們家中又有妻兒老小,現如今學得了這做羊毛氈坐墊的手藝,自然更愿意留在家中,即便是有心想要出去闖蕩,那也要等到家里這些娃娃長大一些再說。

“二郎,你看我這墊子戳得可還行?”有鄰人頂著鵝毛大雪,拿著兩個戳好的圓形鮮花圖樣的小坐墊過來。

“我看看。”許二郎將手中木槌交到他長子手中,起身挪到炕沿,借過對方拿來的兩張座墊,細細觀看一番,道:“倒是戳得十分仔細。”

對方聽他這么一說,登時笑彎了眉眼:“那便好,第一回做,我總擔心做不好。”

“可要再拿一些回去做?”許二郎收下這兩個墊子,從炕頭柜子里摸出四枚銅板遞給對方,口里又問道。

“要的要的,橫豎閑著也是閑著,做做這個活兒正好,窩在炕頭上就能做,不吹風不受凍的。”對方連忙道。

“那這一回,你便拿個大的回去吧。”許二郎趿著鞋子下炕,從一旁架子上拿出一個卷成長筒狀的牡丹坐墊,這便是現如今最最時興的款式了,一米五左右大小,有幾種不同的花樣,其中最好賣的還是這牡丹花圖案。

“這樣一塊的戳出來了,能得二十文錢,你家里人多,三五天應也能做好。”許二郎對他那鄰人說道。

“好,那我們這回便戳一個大的。”那鄰人在心里估摸著,這個大墊子應也沒有十個小墊子的面積大,一個二十文錢,也是劃算的。

那鄰人拿了活計回去做,許二郎又去他那兩個兄弟屋里看了看,見他們有什么顏色不夠的,就及時給補充上去。

另外,他每隔三五天就要到城里其他幾個同門師兄弟家中走一遍,給他們補充一些染了顏色的羊毛,還有做好的墊子也要及時搜集起來,若是夠出貨了,便讓那些來往于西坡村和離石縣城的小販帶個話,叫羅用過來收錢出貨。

羅用每回進城,都要拉一車羊毛過去,直接拉去薛記布坊,交由薛翁染色,待他染好了,許二郎便去取來,分給城中諸位同門。

因這牡丹坐墊的盛行,薛記布坊的生意近來也跟著紅火了起來,光是羅用每回拉過去的那些羊毛,就夠薛翁一家好一通忙活的。事實上不止是薛記布坊,城中許多商戶的生意都比從前好了許多,尤其是那些酒樓客舍。

這些時日,城中許多百姓都拿了那戳墊子的活計在家里做,這活兒沒多少技術含量,老人小孩也都做得。

坐在熱炕上做點小活兒就能掙得來銀錢,對于這些窮慣了的小城百姓來說,這簡直就跟撿錢差不多了,一個個的,都卯足了勁干活,生怕比別人少戳墊子少掙錢,過了這村可就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店了。

“阿娘,我手好疼啊。”小孩子手嫩,那竹簽子拿得久了,手上就要起水泡。

“我看看。”當娘的拆開他手指頭上的布條一看,那里面的水泡已然是破了,于是便心疼道:“手疼那就歇會兒吧。”

一旁,還有兩個大一點的孩子,悶不吭聲只管埋頭戳墊子,大一點的孩子大多都嘗過挨餓的滋味,曉得只要把這墊子戳出來,他們家就能掙得來銀錢,有錢買糧食就不怕挨餓了。

雖然他們家現在已經比從前好了不少,但是就像耶娘說的,這樣的好事也不知將來還能不能有了,眼下既然能有這錢好掙,自然要多掙一些。

縣城中好多人都在忙著做墊子戳墊子,西坡村這邊也沒閑著,那些純色的坐墊做起來極快,戳起來卻也要費些功夫,林家那幾個自己戳不出來,只好拿出來叫別人幫著做。

若是在西坡村,羅用已經開出了兩文錢的手工費,他們若是開得低了,自然就沒人做。若是拿到林大嫂林二嫂的娘家那邊,一個墊子給個一文半,好些村民也都搶著做。

林大嫂和林二嫂不能總往娘家跑,林家這邊最近也在做豆腐呢,家里也有活計要做,若是耽誤了織布,林母肯定是不能答應,他們家恁多男丁呢,每年的租庸調都要許多布料,平日里不織布,到了那交稅的時節,又當如何?

所以每回過來西坡村這邊交墊子拿墊子的,通常都是林大嫂和林二嫂的娘家兄弟。

這一日羅用在煮豬食的時候,還看見一個老頭背著一捆疑是羊毛氈坐墊的東西往村子里走,跟人打聽過后才知道,原來對方竟是那林二嫂的父親。

這樣的一個老人,竟然還要在這樣的風雪天出來行走,不知那林二嫂娘家,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這時候的男丁服徭役,從二十一歲成丁開始,要服四十年,通常情況下,是六十歲出役。

只是在這個時代,又有多少人能活得到六十歲,繁重的勞動使人快速蒼老。這林二嫂的父親,如今也還不到六十,竟已是這般白發蒼蒼的模樣。

“老丈,今日風大雪大,道路難行,可要我用驢車送送你?”待他從村里出來的時候,羅用便站在豬圈旁邊那個草棚前,揚聲對他說道。

“不用不用,沒多遠,走走便到了。”林二嫂那老爹連連擺手推辭,背著一捆羊毛氈墊子,穿著草鞋的粗糙雙腳踩在雪地上行走,不多久,便也看不清身形了,今日這場雪著實下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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