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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羅用穿來這里以后,每日里都會看到二娘她們用陶釜煮飯,雖也覺有幾分不便,但時日長了,漸漸也就習慣了。
誰都知道鐵釜好,可那鐵釜的價錢太高,一般人家哪里會舍得買來煮飯,陶釜不也一樣用。羅用也舍不得,有那個錢,他還不如多買幾個樹苗種到地里。
換上一口新鍋,四娘繼續做飯,她正和面呢,二娘也從后院出來了,今天家里有一批腐乳要下缸,羅用因為收豬肉的事又有些忙起來,于是這個活計就被二娘給接了過去。
二娘一聽說陶釜破了,便有些心疼:“怎的不小心些?”
那陶釜因為要考慮到受熱問題,都是選的比較好的泥土制作,做工也比較精細,厚度均勻,形狀規整,所以價格自然也就比普通陶罐要高出不少。
這也就是在她們家,若是換了別人家,哪個小娘子把釜給煮破了,都是要挨上幾句罵的,錢糧不易得,誰家過日子不是精打細算。
“平日里總用它熬豬油,自然壞得快。”羅用說道。
“你又為她說話,當我不知,定是四娘又急性了,不等那陶釜涼下來,急急又倒涼水下去。”陶釜熱的時候就不能馬上加涼水進去,像這樣的生活小常識,二娘她們也都是知道的。
“阿姊,我都用手摸過了,都不熱了。”四娘辯解道。
“下回你倒熱水進去,不要用涼水。”二娘對她說。
“哦。”四娘覺得自己挺委屈。
“這面和好了,可是要幫忙?”二娘這時候也意識到自己剛剛說話的語氣不好,于是言語間便也軟和了一些,她其實就是心疼那個陶釜,倒也沒有十分責怪四娘的意思。
“和好了,放在那里醒醒。”四娘道。
“那我幫你剝幾個蔥頭?”二娘又道。
“嗯。”四娘點點頭,心里這才舒服了些。
羅用笑瞇瞇將那姐妹二人的互動看在眼里,并不多說什么。
在他看來,自家這些小孩都是很好的,但或許有些時候,他的所謂好孩子的標準,對于這個時代來說還是太低了一些,好在家里還有一個二娘。
“三郎,給我換些大醬。”這時候,雜貨鋪門口走進來一個又黃又瘦的小丫頭,她吃力地將一籃子濕豆渣舉到炕前那張長方木桌上。
“原是香兒來了,怎的最近都不見你阿兄?”羅用認得這小姑娘,田崇虎從前給他幫忙的時候,沒少帶她過來這邊蹭飯吃。
一旁的羅二娘見田香兒那一張小臉臟得,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臟又破,忍不住便皺起了眉頭。
對于田崇虎他們家的情況,村里頭多多少少都知道一點,平日里各過各的,誰也管不著別人家的事,就是可憐了他們家那兩個娃娃。
現如今他們西坡村家家戶戶都靠著做豆腐的營生掙得了錢糧,日子過得也比從前好多了,這村里頭,除了那馮狗兒,約莫就數這田香兒身上穿得最臟最破了,就連沒了耶娘的殷蘭姐妹倆,吃的穿的也都比這田香兒強些。
這田香兒父母俱全,上面又沒有老人需要供養,家里頭就她和田崇虎兩個小孩,那田崇虎還能幫著做活呢,怎的日子竟然就能過成這般?
“我阿兄前些日子摔了腿,正養著呢。”田香兒吸了吸鼻子,說道。
“好好的怎的摔了?”羅用一驚。在眼下這個時代,生病受傷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前兩天上屋頂掃雪,摔了。”田香兒言道。
“可請郎中看過了?”羅用問她。
“村正過來看過,言是并未傷到骨頭,應是無礙。”這田香兒看著雖磕磣,說話倒也順溜。
“這是幾時的事?”羅用皺眉,從屋頂上摔下了,竟然也不請個郎中看看,就算沒傷著骨頭,萬一傷著內臟了呢?
“剛過元旦那幾日。”田香兒答道。
“我跟你過去看看他吧。”羅用當即道。
說起來,他確實也有挺長一段時間沒見著那田崇虎了,那小子自打跟他學了做豆腐以后,就不怎么出來走動了,每日里只管待在家里做豆腐,年后又有殷大娘那事,這一來二去的,弄得他竟然到現在才得知田崇虎摔傷的事。
“三郎怎的來了?”待他二人去到田家院子,田崇虎的耶娘見是羅用來了,連忙出來招呼他。
“聽聞崇虎摔著了,若不是剛剛香兒說起,我竟還不知。”羅用將自己拿過來的幾個雞蛋給他們遞過去。
“就是崴了腳,不是什么大事,你來便來了,還拿東西做甚。”田崇虎的母親推辭著將東西接了過去。
“我瞅瞅他去,可是這個屋?”羅用對這田崇虎的爹娘沒什么好感,這時候也不想跟他們多說。
田崇虎的母親見羅用要進自家兒子那屋,連忙也跟了進去:“瞧瞧我這幾日忙得,屋里頭也都沒收拾。”
“你也別忙活了,我坐坐就走。”羅用見她又是整理東西又是掃地的,便也出言勸了一句。
這屋里頭跟干凈兩個字實在不搭嘎,到處都黑乎乎的,那地面也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掃過了,田崇虎原本是躺在炕上,這時候見羅用來了,便也坐了起來。
羅用與他打過招呼,又覺著這屋子不夠暖,便去炕頭那邊,打算幫著燒把火,結果一看炕頭旁邊原本應是用來堆放柴禾的地方,這時候哪里有柴,就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幾個小樹枝,再看那灶膛里頭,也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掏過灰了,草木灰直接都要漫到外頭來,他又起身掀開炕頭上的陶甕看了看,就只甕底還有一點點水,這甕也不知多久沒洗過了,看著就不干凈,那里面的水也不干凈。
這過的什么鬼日子?
羅用蓋上陶甕,轉身在旁邊的炕沿坐了下來,這炕頭上鋪的草席也被睡得發了毛,大約是從前年剛盤好炕一直用到現在都沒換過,炕上那一堆類似被子的東西,也是破舊骯臟得看不出形狀和顏色。
再看田崇虎,這小子明顯是比從前瘦多了。
“聽說你摔了腿,可是好些了?”羅用問他。
“就是崴了腳,都快好全了。”田崇虎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兩只眼神游移不定,被羅用看到自家這般磕磣的模樣,他覺得很丟臉很不自在。
“我看看你的腳。”羅用說道。
“有甚好看的,若不是村正非叫我在炕上待夠一個月,我早都能干活了。”田崇虎口里嘟囔著,見羅用板著臉皺著眉頭,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幾分氣弱,老老實實把自己受過傷的那只腳伸出來給他看。
羅用查看過他的傷勢,確實沒什么大問題,先前應該是從屋頂上摔下了,落地的時候崴著了,這時候已經好得差不多,看他的精神面貌,也不像是受了內傷的人,于是便也放下心來。
“你便按田村正說的,在炕頭上待夠一個月,仔細別留下病根。”羅用對田崇虎說道。
“哦。”田崇虎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羅用知道他這時候應是覺著沒面子了,于是便也不在他家多留,又叮囑了幾句,便起身出了院子。
田崇虎的耶娘又出來送他,羅用擺擺手,沒再多說什么,徑自出了他家院子。
幾日后,待那田崇虎在炕上差不多待夠了一個月,羅用便讓他跟自己一起去一趟離石縣。
“你自己進城就行了,做什么非得叫上我?”田崇虎那小子還有些不樂意:“我阿耶昨晚浸了五十斤豆子下去,我還想留在家里做豆腐呢。”
“不是有你耶娘,還能差你一個?”羅用道。
“他倆做活不像樣,現在整個村里就我家的豆腐賣得最差,若不是經常有外地人過來收貨,我家的營生早黃了。”田崇虎坐在車上,略帶不安地挪了挪屁股:“你真不坐車啊,我這腳早都好全乎了。”
“你坐你的。”羅用道:“那你從前沒長大不能做活的時候,他們是怎么過的日子?”
“就糊弄著過唄,橫豎餓不死就行了。”
“那你就隨便讓他們接著糊弄。”
“那怎么行,再按這么下去,我將來可討不著媳婦,我阿妹也找不著好婆家。”
“這就開始琢磨媳婦了?這是看上誰家小娘子了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一路,待到進了離石縣城,羅用直接就奔賣鐵器的地方去了。
這時候的鹽鐵酒都是官營與私營共同存在,他們離石縣中就有不少賣鹽賣酒的商販,不過鐵器的話,主要還得是官營。
縣城中有一個打鐵鋪,那是私人的,主要幫人加工一些小件的鐵器,翻新修理之類的,像現在不少縣中百姓用來做竹鏈條的那兩樣小工具,其中的鐵質部分,就是出自于這個打鐵鋪。
另外還有一個官營的鐵器鋪,基本上村里人買菜刀農具都是去的那里。
“三郎今日怎的來了,可是要買農具?”現如今在這離石縣,就沒哪個是不認識羅三郎的,負責那鐵器鋪的是一個長得挺斯文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
“我想買個鐵釜。”羅用說道。
“要多大的鐵釜?”那中年男子引他去看鐵釜,有大中小三種規格,每樣就擺了一個在那里。
這家鐵器鋪門面黑漆漆的采光不太好,店里的東西倒是不少,主要以農具為主,各種大小農具都有,相對于熱鬧的農具區,那幾個鐵釜擺在那里孤零零的,上面還積了不少灰塵,顯然已經有很長時間無人問津了。
“這個多少錢?”羅用指了指其中一個鐵釜,問道,這鐵釜直徑有一尺左右,已經是這個鋪子里最小的一個了。
“這個鐵釜要四千六百錢。”那賣鐵器的人答道。
“……”一聽這價錢,羅用順口就想說能不能便宜點,不過好歹他還記得這里不是二十一世紀的路邊攤,討價還價這種事在這時候還不流行,尤其是在這種官營的鋪子里,更是說一不二。
在初唐這時候,隨著冶鐵技術的不斷發展,鐵器的使用也已經比較普遍,從前是鐵比銅貴,這時候已經是銅比鐵貴了,不過也沒貴多少就是了。
這時候的銅幣一個是一錢重,按現下的計量單位來算,一千個銅幣重六斤四兩,四千六百個銅幣,差不多就有二十九斤半
羅用上手去試了試那個鐵釜的重量,約莫得有四十來斤。因為冶煉和澆筑技術都不是很發達的緣故,這時候的鐵釜看起來相當笨重,這么大一塊鐵疙瘩,就算是擱在后世,價格也便宜不了。
羅用把這個鐵釜給買了下來,又跟人要來一些熱水,里里外外將這鐵釜刷洗干凈。
現如今他們離石縣中家家戶戶燒火炕,炕頭上都燒有熱水,羅用在城里認識的人多,隨便跟人討要點熱水那是容易得很。
刷洗完的陶釜被羅用架在一口爐子上,下邊點上柴火燒起來,又在釜中加了幾大坨凝結成雪白色膏狀的豬油。
“我這幾日剛剛想起來一個新營生,往后你就待在城里頭,專門幫我賣這個。”羅用一邊手里頭忙活著,一邊對那田崇虎說道。
“那我家里頭怎么辦?”田崇虎道。
“這買賣比做豆腐有前途。”羅用跟他說:“你好好給我干個三兩年的,娶媳婦的錢就有著落了,你阿妹的嫁妝也有著落了。”
這小子運氣不好,沒遇著好耶娘,上回見到他家那副光景之后,羅用就想把他給弄出來了。
對于那樣的家庭,就算是開了外掛的羅三郎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只能早早把人給弄出來,免得將來有一天被他那不靠譜的耶娘給拖累死。←→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