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很久了

29.大夢誰先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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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其琛明早還有董事會要開,缺席不得。抵滬的時間太晚,老余的孩子在北方上大學,放寒假第一天到家,唐其琛想他闔家團圓,就沒讓他過來接機。霍禮鳴等了很久,見著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的位置,便又雙手插袋,整個一冷漠酷哥。

溫以寧第一次見他,其實還是眼前一亮的。

這人年輕,身材高大,看著挺酷,但又不是那種很外泄的荷爾蒙,分寸拿捏恰到好處,甚為性感。

柯禮注意到她的打量,解釋說:“這是小霍,誒,你倆誰年齡大?好像差不太多。”

溫以寧問:“他也是公司司機?”

“不是。”柯禮說:“他跟著唐總很多年了,十七八歲就在身邊做事。”

不是公司內的員工,但閱歷聽著也不少,而且相由心生,一個人的氣質偽裝不出來。這么說吧,唐其琛能到這個位置,按著陳規舊制肯定不行,也有很多不方便見陽光的事需要人去處理。

柯禮是大刀闊斧的左膀,那霍禮鳴大概就是幽冥隱匿的右臂。

都是心腹。

車就停外面,這回溫以寧不動聲色地自己坐上副駕,把后排留給了柯禮。而唐其琛全程斂默,他不說話,氣壓就低了,連柯禮這么擅長活躍氣氛的都不太敢輕易試探,唯恐一個語氣詞不對,回頭又得無辜加班兒。

新的一周,上海城的冬暖艷陽給開了個好頭。陳颯休假回來,意氣風發,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是嶄新的。公司例會結束后,她把溫以寧叫到辦公室,順手遞給她一樣東西。

“陳子渝送你的禮物。”

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中號大小,掂在手里很有分量。這份禮物也不算突然,溫以寧之所以不感意外,是源于那晚搭了一把陳子渝的手,使他從車轱轆底下撿回一條命之后,這小魔王對她的好感直飛九重天,問陳颯要到她的微信號,開始了話癆人生。

陳子渝今年讀高三,按他這個年齡是算小的。后來他告訴溫以寧,“我以前是學霸,初中跳了兩級。”

溫以寧回:“這幾年發生了什么,讓你性情大變?”

那邊洋洋得意的直接發了條語音過來,用不正經的京劇腔調吼了句:“人不輕狂枉少年咿咿呀呀”長嘆短調的,聽著著實詭異。

陳子渝是個性情中人,俗氣點兒解釋,就是性格發育不成熟的人來瘋。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過命的交情,那種親近感便不可言喻,自然而然了。

溫以寧拆開盒子,打開一看,一盒奇形怪狀的貝殼海螺。

陳颯瞥了眼,也給看笑了,“難怪前天那么晚他還在海邊,我以為他裸泳去了。”

那晚陳子渝被唐其琛踹了一腳跪在地上的后續,是陳颯拎著他一起上了飛機,母子倆一路還在吵,開車吵,登機吵,到了馬爾代夫繼續吵。陳颯被兒子吵懵了,火氣沒憋住,直接把人踹進了海里,然后大聲呼喚:“鯊魚在哪里!”

任何一段對立關系的修復都需要時間,一個別扭的開始,一次心不甘情不愿的旅行,一個互相嫌棄的彼此,一次握手言和的可能。

快下班的時候,陳颯問溫以寧:“晚上有沒有約會?”

“啊,沒呢,就回家待著。”

“那你跟我一塊吃飯吧。”陳颯說:“陳子渝怕你不來,讓我傳個話。小孩兒鬧,你想去就去,不去也沒關系。”

溫以寧就覺得小孩兒有趣,也沒什么,笑著說:“行,那我蹭個飯。”

陳子渝這人腦回路跟別人不太一樣,請人吃飯就放在大排檔,真路邊攤兒,一個蒙古包似的造型,棚子紅彤彤的,屁大點兒地方擺了四五張桌子。到了才發現,邀請的不止她一個。

柯禮坐正面,見著人伸手招呼,“這兒。”

背對著的唐其琛順著回了下頭,這一眼直接對上了溫以寧,躲也沒好躲,就輕輕點了下頭算是照面,然后又給轉了回去。

陳颯說:“腦兒抽風呢,你要不習慣,就換地方去吃西餐。”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泡菜,唐其琛和柯禮的碗筷都是拆了的,這架勢不像生客,估計他們仨經常吃的地方。溫以寧也隨意,“沒事兒,吃得慣,我挺能吃辣的。”

陳子渝插科打諢,“姐姐我跟你好有緣,我也能吃辣。”

柯禮笑著說:“得了,都陪你來解饞了。”

老板是個小年輕,走來拍了拍柯禮的肩,問陳颯:“老規矩?”又對唐其琛笑笑,“再給您煲個養生粥。”

陳子渝一旁叫嚷:“我跟姐姐的弄辣一點。”

各自落座后,服務生還上了兩酒,陳颯一向能喝,也有點嗜酒,麻利地給自己倒了杯,又問溫以寧:“能喝?”

溫以寧說:“行,陪您。”

柯禮看了她倆幾眼,欲言又止得很明顯。陳颯挑了眉,“她酒量也被我帶出來了,別擔心。”

這頓飯是以陳子渝的名頭喊的,又都老熟人了,唐其琛和柯禮原本也犯不著來。但小魔王和大魔王的母子關系才剛破冰,陳颯對外示人時風光無限,可但凡了解她人生閱歷的,都知道這人不容易。生活就沒個容易的,對女人尤其苛刻。于公于私,這份交情在這兒,唐其琛便應了約。

他食量不大,這幾年也格外注意,所以基本沒怎么動筷子。直到上了那盅養生湯,他才有下沒下地喝。陳子渝活潑,跟個小大人一樣,用詞不太著調,但細聽還是有道理的。

溫以寧想笑,年紀輕輕一身江湖氣,這點倒有陳颯的影子。

冷場就更不至于了,柯禮和陳颯都是能言會道的,風趣這種品質真是極有魅力的加分項,旅行見聞,人性揣摩,吃穿見解,柯禮都能把它們說得很精彩。桌上最少話的也就唐其琛和溫以寧。

一個沉默地喝湯,一個沉默地挑花生米,有時候放進嘴里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頻率統一的。在座有心人,見著他倆這樣,就都不吱聲兒了。

氣氛有那么幾秒是極其詭異的。

陳子渝大性子,聊起了他們學校的男男女女,柯禮聽笑了,問他:“你交女朋友了嗎?”

陳颯挺淡定地幫著答:“我知道的,就換了三個。”

“四個。”陳子渝不滿糾正。

“你還挺得意啊。”陳颯又想呲他了。

陳子渝忽然看向溫以寧:“姐姐,你有男朋友嗎?”

溫以寧自然地笑了笑:“沒有。”

陳子渝又問:“那你有過嗎?”沒等回答,就做了一個抽巴掌的動作,往自己臉上呼呼,“看我問的什么傻逼話。”

可不是么,年齡不算小了,又漂亮惹眼,沒有過就不正常了。

唐其琛目光瞥向她,很吊精神的一個問題,也不是好奇或者非想知道之類的,但陳子渝又把問題懸崖勒馬,不了了之,倒讓唐其琛心生意猶未盡之慨了。

溫以寧沒承認也沒否認。就聽陳子渝特欠兒地瞇縫了眼睛,“姐姐,你喜歡什么樣兒的?”

溫以寧正吃個烤串兒,辣著了,一陣猛咳。

“就好比柯叔,”他指著柯禮,柯禮當即就不同意了,“叔什么叔,我比你也就大個十來歲。”

陳子渝面不改色的介紹:“他喜歡張曼玉那一種氣質型的,喜歡穿旗袍的,我柯叔看著道貌岸然,其實還挺有□□的。再就是我媽,我媽……”

陳子渝轉頭看了眼陳颯,收嘴住口,一言難盡地說:“算了,她看人眼光不太行。”

都給聽笑了。

這也是位祖宗,不達目的不罷休,“姐,說說你的擇偶標準。”

本來就一挺輕松的氣氛,吃著烤串兒,天南地北地閑聊,在座的也都被陳子渝童言無忌地調侃,連親媽都沒放過。再回避,就挺掃興致了。再說,溫以寧也沒想回避什么,擇偶標準誰沒有?都擱心底里,遇不遇的到是一回事,以后找的是不是這樣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溫以寧放下手里的碗筷,疊著腿坐著,她習慣很好,不管在哪兒,什么氛圍,腰桿背脊都會挺得很直。女生姿態一美,氣質就上去七八分,溫溫淡淡的,是挺招人。

“以前還能列個條條框框,我喜歡什么樣兒的,得找什么樣兒的。后來我一琢磨,發現這些標準全是按一個人來的。”

陳子渝來了神,“誰啊?”

這一停頓,柯禮陳颯都看了過來,滿懷期待的,饒有興趣的,唐其琛的表情斂得依舊很好,但喝湯的動作明顯是慢下來了。

溫以寧嘴角上翹,說:“吳彥祖。”

好比待發的箭倏地松了弦,齊刷刷地落在了地上,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慶幸。唐其琛低著頭,鼻梁撐著眉目,也瞧不出其中的情緒濃淡。

“去年的一個頒獎典禮上我見過他,還有合影,拿了幾張簽名。”陳颯說:“你要喜歡,回頭我給你找找。”

“沒關系,我也不講究這個。”溫以寧笑意深了些。追星這詞兒挺時髦,她也并不是,就圖一個美好懷念,說白了就是情懷。為那些青蔥歲月,為自己的少女時代。

回到正題,溫以寧對陳子渝說:“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我覺得吧,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就行。錢多不多也無所謂,過日子嘛,錢多錢少都有對應的過法。”

“姐姐,你也太不挑了吧。”陳子渝驚呼,“你這要求,大街上隨便撿一個都能滿足啊。”

溫以寧自顧自地一笑,目光綿遠又悠長,“不是不挑,是很久以前,以為自己遇到個世界上最好的,然后全心投入,真誠忘我,但后來發現,就鬧了一笑話。挺尷尬的。不敢想了。”

她說起來語氣輕松,略為夸張地搖了搖腦袋,像只落水小狗攀爬上岸,怕了,累了,不想再去冒險了。

“實在要有要求……”溫以寧想了想,“就一個。對人真誠一點。有聚有散很正常,只希望在一起時,是能夠做自己的。”

這番話沒什么鋒芒,有一種娓娓道來的歲月蒼涼感。陳子渝聽得有點繞,但能繞出姐姐身上有故事。他就喜歡探險,哪兒危險就往哪兒竄,猴起來連親媽都敢不認。于是斗著膽子問:“姐,姐姐姐,你上次喜歡的人長什么樣兒?”

溫以寧坐直了,食指比向他,佯裝不悅,但其實是裝的,都能看出來。她很坦然,語氣平平道:“上一個喜歡的人,和我一個地方的,我們兩家住得很近,他不算傳統意義上的帥哥,但籃球打得很好,還會玩兒木雕。”

氣氛瞬間安靜了,不比任何一次,這跟抽了氣兒似的有點窒息。

這個形容很大眾啊,有點想象不出個具體。陳子渝也蠻八卦,逮住柯禮問:“禮叔,你一臉苦大仇深這是怎么了?來,接受一下采訪,你上次喜歡的人是什么樣的啊?”

柯禮嘖了聲,對陳颯說:“你兒子不得了,是成大事的人。”

陳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滿臉不屑。

“別想轉移話題,一個個的,啊,你們一個個的來。”

本來就是玩兒嘛,也沒外人,主要是剛才溫以寧那個回答有點玄妙,柯禮想著松綁氣氛,挺誠實地招了,“大學同學,異地,沒堅持住,就分了。她結婚很早,現在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就……挺好的。”

陳子渝聽迷糊了,問陳颯,“誒,今天這是揭秘中老年男子們的傷心事啊。下一個,下一個……”

下一個誰?

沒說的還有誰?

陳子渝看著唐其琛,唐其琛也望著他,四目相對,冷得跟冰碴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成冰刀。陳子渝咽了咽喉嚨,怯了,軟了,慫了,不敢再鬧了。

但唐其琛忽然就出聲了,始料未及的,配合參與的,并且隱隱有那么一絲急不可耐的,嗓音被溫熱的湯水潤過,所以顯得愈發低沉而冷冽。

唐其琛口吻冷淡:“我上一個喜歡的人,愛撒謊。”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跟著抬起,落在某一處,某一個人身上,不著痕跡卻重而有力。

深圳一月的氣溫于它地來說仍是溫暖適中的。這幾日天晴,中午時候也能飆到二十來度。飛機落地后,溫以寧走在最后面,柯禮特意等了她,指著行李箱說:“我幫你。”

溫以寧沒拒絕,柯禮問她:“來過深圳嗎?”

“去年來過。”溫以寧說:“室友結婚,來喝喜酒的。”

柯禮笑了笑,“喜歡這個城市嗎?”

“還不錯。”溫以寧也笑,“就是吃不太慣。”

這邊飲食偏淡,而她是地道的h人,雖來上海多年,但口味兒一直沒怎么變。說到這,柯禮又想起前幾日放的鴿子,他先是看了眼走在前邊的唐其琛,再對溫以寧壓低聲兒說:“下周真不要加班了,欠你的那一頓一定補上。”

溫以寧笑得眼睛都亮了,“那我可記著的,別賴賬啊。”

“柯禮。”

唐其琛轉身一看,就是兩人走在最后笑容可親的模樣。柯禮對上老板的視線,下意識地收攏嘴角,非常自覺地走了過來。

晚八點的慶功宴,這也是溫以寧第一次見識到唐其琛在集團內的領袖效應。他是個彈性很大的人,私下里常以溫淡示人,但真到了與工作相關的場合,該有的禮數一個都不吝嗇。

來酒不拒,談笑風生。

唐其琛今年三十有四,過完年數月就是三十五。一般男人到這個歲數,人生十有八九已經定性,甚少有翻盤的可能。但唐其琛不一樣,遠遠而望,氣度斐然,絲毫沒有清湯寡水般的宿命感——

在他身上,能看到無數種可能。這大概就是閱歷和眼界賦予男人最大的魅力。

他胃有舊疾,老部下是知道的。手里雖然拿的是酒,但多數時候仍是淺嘗輒止,酒香留于唇齒,沒有真正喝下去。晚宴進行到后半程,便是唐其琛發言并做表彰的環節。

他上臺時,掌聲自發響起,經久不衰。唐其琛周身還是沉穩的,他的講話非常具有個人風格,既不是拿著稿子照本宣科,也不是巧舌如簧有賣弄之嫌。更不會長篇大論耽誤時間,只從人才培養、信用體系建立以及經營質量上做啟發性言論,切中要害,字字珠璣。

最后,他說:“亞匯從不吝嗇晉升機制的推廣,也不阻攔任何一名員工學習創新的熱情,更不攬功奪名,在此我宣布,今年總部嘉獎20的工資漲幅,用于對深圳分公司去年優秀商績的認可,百尺竿頭,力爭上游,更進一步——榮耀是你們的,祝賀。”

語畢,氣氛達到最高潮。好幾個年輕的員工都在下面偷偷抹眼淚。溫以寧坐在陳颯的位置上,這個角度是正對唐其琛的,客觀來說,有這樣一位掌舵人,也就不難理解亞匯集團在四年前的革新中,冒巨大市場風險卻依舊榮辱不驚地完成轉型并且蒸蒸日上的原因了。

歡呼聲持續了好幾分鐘,有一位老員工克制不住激動,竟端著酒杯來到唐其琛面前,“唐總,我是運輸部的張國慶,是兩湖線路的大車隊主管,我為亞匯工作了二十年。只要亞匯愿意要我,我不退休,我會一直效力公司,直到我干不動了為止。”: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