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林予渾身透濕,感覺連澡都不用洗了,閣樓里地方狹小,打進來的雨把床褥也沾濕了。他骨碌起來把浴巾還給蕭澤,然后滴答著水珠傻站著,一副知錯就改的模樣。
蕭澤瞄了一眼單人床,沒好氣地說道:“去二樓睡,再他媽折騰把你扔出去。”
林予立即笑了:“謝謝哥!”
要不說福禍相依,二樓好幾間空房,他隨便找了一間都比小閣樓好太多。拿上干凈的衣服進浴室洗澡,沖水還沒覺得什么,打泡沫的時候才覺出針扎般的痛楚來。
蕭澤的心臟都不好使了,聽見林予的哀叫就破門而入,水汽氤氳的浴室里見對方只套著條短褲,正拿著手里的背心擦胳膊。
林予嚇了一跳:“哥?怎么了?”
“你叫喚什么?”
“我胳膊破了。”林予抬起手臂,內側的皮膚被擦破了好幾塊,赤/裸/裸的露著粉色的肉,應該是扒著窗沿時弄傷的。
蕭澤找了瓶碘伏給他,不耐道:“自己抹,再亂吼亂叫就滾出去。”
折騰了一通,林予躺上床時帶著劫后余生的放松,不過有些可惜,下午好不容易增進了一點親密度,全被他搞砸了。
哎,管他呢,隨機應變,隨遇而安吧。
林予翻身抱住軟乎的被子,準備美美地睡一覺。三五秒后倏地鯉魚打挺坐起來,忍不住質疑,假設他算不出來蕭澤的命數,是因為蕭澤實在命硬。
那今晚生的事,是不是蕭澤克他呢?
太倒霉了吧,他長這么大沒遇見桃花,先碰到天煞孤星了。
天煞孤星還沒睡,正在書房寫研究論文。他熱愛地質研究工作,并為此不斷學習,雖然工作中雜七雜八的腌臜很令他倒胃口。
忙到三更半夜,關閉所有頁面后露出了屏幕桌面,是他們一號考察隊某年在宿松拍的合照。當時大雪封山,考察任務受阻,整隊人無所事事駐扎休息,無聊下便拍了這張照片。
上面的笑容明晃晃的,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是在旅游。
時過境遷,有的人轉化驗科,有的人干脆辭職,還有的人徹底離開了。
顯示屏黑掉,電腦已經關機,蕭澤卻看著屏幕沒有動彈。他曾把夢想和熱血灑在高山之上,島嶼之間。曾為一個研究結果不眠不休幾個日夜,曾滿身傷口卻像戴了榮譽最高的勛章。
以后就要告別那種生活,悠閑自在地做個書店老板嗎?
似乎斷舍離也不是這種斷法。
思考未果,窗外的風雨都停了。蕭澤揉揉眉心,起身回了臥室。
前一夜那場雷陣雨給城市喂飽了水分,后半程毫無留戀地走了,把清晨的主場依然留給太陽。雨過天晴明媚非常,每個睡醒的人拉開窗簾,都忍不住深呼吸迎接一下陽光。
蕭澤習慣早上慢跑,他找了跟細繩綁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把另一頭綁在了林予的手腕上。林予睡眼惺忪,不用算命的早晨還想睡個囫圇覺呢。
他懶懶的:“哥,我好困啊。”
蕭澤當然看得出來,他本就是要折磨忽悠蛋,困就對了。抻抻繩子,裝得像個慈父:“走,跑到下一個街口給你買煎餅果子。”
林予亂輕顫,跟在蕭澤后面慢跑:“我得加倆脆片,我還長個呢。”
沒有導盲棍,也沒有人攙扶,全憑著一根細繩牽引,蕭澤回頭看了一眼,見林予垂眸跟著,似乎沒有什么不安。
他問:“害怕么?”
“啊?”林予反應了幾秒,然后搖了搖頭,“哥哥,我相信你。”
蕭澤轉回去繼續跑:“那我們稍微加,鍛煉鍛煉心肺功能。”
林予沒有決定權,只有服從的命。他加跟上,呼吸也急促了一些,清新的空氣鉆入呼吸道,把四肢百骸都撫摸了一遍。
他徹底醒了,也有了精神,握緊拳頭決定好好跑一跑。
說時遲那時快,蕭澤突然偏轉閃開了!
操他媽!水桶粗的百年老樹!
林予慘叫一聲,直直地撞上了樹,樹皮粗糙刮破了他的腦門兒和鼻梁,他還啃了滿嘴的樹渣子!慣性不小,天旋地轉和劇烈疼痛后才覺自己坐在了地上,昨晚的雨水還沒干透,把他的屁股都弄濕了。
蕭澤靠著樹抻抻細繩:“小弟弟,行騙不是那么容易的,后悔了嗎?”
林予流著兩道鼻血,感覺眨么眼就要唱一出《竇娥冤》,他胡亂擦擦,鮮血糊得下巴上都是,本就無神的眼睛徹底黯淡下去,像兩顆沒生氣的桂圓核。
那樣子太委屈了。
蕭澤沒那么多惻隱之心可動,但他瞧著忽悠蛋有種打不死捶不爛的小強氣質,又抻抻繩子:“沉默是金還是無話可辯?”
林予骨碌起來:“騙子除了騙錢還能騙什么,等我騙你錢的時候再揍我也不遲。”
蕭澤回道:“騙吃騙喝也算啊。”
“……可我還給你干活了!”林予氣得眼紅臉熱,“給你錢你又不要——”
“——我操!不好!”
委委屈屈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后半句忽然轉了調子,蕭澤皺眉于對方的一驚一乍,不料林予抓著細繩猛拽,似乎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
蕭澤被拽得靠近一步,低頭幾乎挨住林予流血的鼻尖。
林予急切地解釋:“哥!這是不是路口?!有危險生!”
話音剛落,西邊拐過來一輛疾馳的轎車,如同酒醉了瘋一般,路這面馳騁的摩托躲閃不及,在不足兩秒的時間里被撞擊得飛離地面。
當事人已經摔落在地,摩托車偏離而降砸到了那棵百年老樹上,輪胎還在飛地運轉著,火星明滅照亮了地上的水洼。
一步之遙,要不是蕭澤被拽開,后果不堪設想。
林予捂著耳朵,鼻尖抵著蕭澤的肩膀,已經忘卻了疼痛,反而能感知到扣著后腦勺的手掌,在遞給他陣陣溫熱。
周圍漸漸聚滿了人,蕭澤在震撼中回神,難以置信地問:“你怎么知道?”
林予仰起頭,掛著干涸的鼻血,小聲說:“我算的,你別不相信我了。”
蕭澤的心跳還未平復,他擦掉林予臉上的血跡,弄了滿手的血污。林予乖乖站著不動,肚子咕嚕叫了一聲,雖然在周遭吵鬧的人群外不太明顯。
他撇撇嘴:“哥,還去不去攤煎餅呀。”
蕭澤終于平靜:“去,我給你買。”
煎餅果子要趁熱吃,不然里面的脆片就悶軟了,一路上林予吸引了無數道目光,行人紛紛錯愕又好奇地貢獻著回頭率。
腦門兒淤青,鼻尖破皮,下半張臉更精彩,血跡斑駁凝固在皮膚上,胸前還沾了幾滴。林予邊走邊啃煎餅,薄軟的餅皮,酥得掉渣的脆片,咸甜適中的面醬,就沖這口煎餅,他也要死賴著不走了。
蕭澤被他緊緊挽著手臂,漸漸摩擦生出了一層汗水,忍不住抗議:“松開吧,男男授受不親。”
林予現在以救命恩人自居:“那不行,萬一你又使壞呢?那么多樹,要撞一起撞。”
他剛才排隊等煎餅的時候琢磨透了,之前主打苦肉計,但是這哥們兒貌似軟的不吃,可他又沒法來硬的。經過車禍那場意外就不一樣了,他等于救了對方一命,要是蕭澤有良心的話,暫時應該不會再收拾他了。
可他又不確定,這人有良心嗎?
蕭澤還不知道林予心里的小算盤呼啦呼啦響,他任其挽著手臂回了貓眼書店,然后什么都沒說,直接上樓找藥箱去了。
林予還坐在那張單人沙上,他把最后一口煎餅咽進腹中,滿足地打了個嗝,靠著椅背回味,摸著肚皮留戀。老白和小黑如同左右護法,在兩側的扶手上臥著,也是渾身慵懶。
蕭澤拎著藥箱過來,手里還拿著濕毛巾,說:“把傷口擦擦。”
林予坐直伸手,不料蕭澤無視了他的動作,在他跟前坐下后直接把熱毛巾捂到了他臉上。動作很輕,好像怕他會疼。
昨晚只扔瓶碘伏給他,現在要親自給他弄了。
看來還是比較有良心。
林予安生受著,誰不愿意被人伺候啊。他微微仰著頭,裝瞎的便利條件使他能明目張膽地盯著對方看。蕭澤用熱毛巾把他臉上的血污一點點擦干凈,擦到傷口處甚至還吝嗇地吹了一下。
“哥,明天還想吃煎餅。”林予的目光飄在蕭澤的臉上,忍不住道,“你鼻梁好高啊,我的都被撞低了。”
擦拭在下巴上的毛巾頓住,蕭澤盯著他:“你怎么知道我鼻梁高?”
老白和小黑還是慵懶姿態,但林予已經瞬間炸了毛,他緊張得繃緊身體,多那一句嘴給自己挖了個坑!百密一疏!
“我、我挽你胳膊了呀。”他抬手摸索到蕭澤的手腕,緊緊握住,“人的經脈交錯相連,還有那么多根骨頭,我摸一處就能推斷出來,你鼻梁很高,眼睛也不小,不過眼型偏長,我的屬于偏圓。”
蕭澤說:“你那像兩顆杏。”
林予把話頭拐到了自己身上,算是躲過一劫,他不露聲色地松了口氣,然后被蕭澤往鼻尖和腦門兒上貼了創可貼。
蕭澤看著他領口的血跡:“上樓換件衣服,這件臟了。”
林予為難道:“我就這么兩件,昨晚那件淋濕還沒洗呢……”
來去就一個背包,確實沒什么家當,蕭澤身量高,肩膀也寬,林予借他的衣服穿,走動之間空空蕩蕩,感覺都漏風。
蕭澤看著不順眼,干脆給林予買了幾件。
林予高興道:“不止騙吃騙喝了,還騙了新衣服!”
在貓眼書店待了幾天,把三層樓的角角落落都摸得相當熟悉,就算不用導盲棍也能來去自如。當然他不是真瞎,但是演得習慣了,還挺投入。
附近的環境也差不多熟悉了,緊挨著市局宿舍,還有兩所中學,飯店市應有盡有,最重要的是,還有個小公園。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算出來蕭澤的命數,但是事業不能荒廢。
林予天還沒亮就出了門,穿著新衣服,左手拿著地球儀,右手拎著小馬扎,褲兜里塞著殘疾證,臉上寫著“真高興”。
他沿著小公園溜達了一圈,居然只有一個擺攤算命的,是這行生意不景氣,還是他起得太早了啊。
擺攤那位是個大爺,一撮花白的小胡子,一張八卦圖,身上還穿著件土黃色的僧袍,就是不知道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林予覺得不妙,感覺自己輸在了起跑線上。
他在旁邊坐下,擺明了打擂臺。
老大爺不瞅他,壓根兒不把他放在眼里。
天剛剛亮,還飄著淡淡的晨霧,來往的都是去公園鍛煉的老年人。林予雙膝并著,以一種十分乖巧的姿勢坐在小馬扎上,等著開張。
不多時,一個男人扶著個老太太經過,走到他們前方時停下了腳步。老太太問:“要飯的?給他們倆零錢吧。”
林予心中詫異,他明明穿得這么帥,怎么會被認成要飯的?旁邊的大爺更搞笑,豎起手掌直接來了句“阿彌陀佛”,宣稱只算卦,不化緣。
男人解釋:“媽,不是要飯的,是擺攤算命的,公園外面經常能看見。”
老太太不好意思道:“對不住,我眼睛白內障,看不太清楚。立冬,要不讓大師給算算?”
林予被無視了,他姿勢未變,靜靜地待在旁邊打量這對母子。老太太穿得很樸素,布鞋像是自己做的,男人的衣著倒是很休閑時髦,型也很精神,應該是個注重儀表的人。
“大師,我們想算一卦。”
旁邊的大爺問:“看面相還是手相?”
老太太伸出手:“手相吧,老了,手上的褶子還少點。”
大爺拈著老太太的手端詳,還裝模作樣地扶了扶胡須,眼一翻氣一嘆,說道:“島紋密布,老妹子生活不易,不過現在條件好了,晚年安度,放心。掌中有貫橋線,心血管方面要小心得病,注意身體。”
林予在旁邊聽著,心想這也就是個入門水平,老太太的穿著像鄉下人,但兒子更像在城市生活多年的上班族,應該是辛苦把孩子拉扯大,終于到了享福的年紀。
“哎,謝謝大師。”老太太得了兩句不痛不癢的說詞,還挺滿意。睜著那雙渾濁的眼睛往旁邊看,問:“立冬,旁邊這位大師也是算卦的?”
男人有些遲疑:“這位大師……還是個娃娃呢。”
林予掏出殘疾證:“瞎子算命,瞎算。算得不準,您多擔待,奶奶眼睛也不好,說明跟我有緣分,那我就不要錢了。”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母子倆本來覺得小年輕算命不靠譜,但是不要錢,嘴又甜,那就挪一步再算算唄。
林予認真地摸著老太太的手掌,忽然笑了:“奶奶,您年輕的時候絕對是個美人兒。”
老太太呵呵笑:“我叫小花,年輕的時候村里大隊上的人都喊我一枝花。”
林予又問:“您這是來旅游嗎?”
“差不多,不過旅完就不走了。”男人回答,“我在這兒工作,以后就把我媽接過來住,盡盡孝。”
老太太可高興了,一直笑著。林予也跟著笑,漸漸地笑容凝固,恢復了如常表情,他仍握著老太太的手,把握著分寸開口:“小花奶奶,前一陣子是不是剛出了什么傷心事兒啊?”
蕓蕓眾生,沒有誰能一輩子順風順水,遭罪的不在少數。林予擺攤算命,只通報命數運程,從不施舍悲憫之心,如同醫生看病,是個病人苦主都要憐惜一番的話,會累死人的。
畢竟見得多了,雖不至于麻木,但著實不會多么敏感。
結果老太太笑著答:“沒有啊,都挺好的,哪有傷心事兒啊。”
男人也跟著笑:“小師父,這可算錯了,學藝不精。”
林予有些尷尬,本來看外表他就不太像算得準的,結論還直接被客戶給否了。他松開老太太的手,賠笑道:“奶奶,這回沒揮好,下次您再打這兒過碰見我,我還給您免費算。”
“哎呦,沒事兒沒事兒,誰能干活總不出錯。”老太太在攙扶下站起身,從兜里掏出了二十塊錢紙幣,“這么小歲數還是踏踏實實找個工作干,要腳踏實地。”
母子倆溜達著走遠了,林予拿著那二十塊錢有些空落落的。
他真的算錯了?不應該啊。
不會是蕭澤不僅命硬克他,還把他的靈氣給吸走了吧?
林予還沒研究出來原因,忽然聽見了一聲哼笑,他轉頭看向旁邊的大爺,感覺對方是笑話他。大爺揉搓著自己那撮小胡子,說:“娃娃,你別瞎耽誤工夫了,挨著我,你賺不上錢。”
林予問:“大爺,你來自南少林還是北少林?”
大爺說:“我哪也不是,從早市扯了兩米布,讓我老伴兒縫了件僧袍。”
就知道不是真和尚,林予撇撇嘴:“那你怎么算得準啊?”
大爺得意洋洋:“我活了七十年,什么景兒沒見過,瞅兩眼就能猜個五六分,我這一臉的滄桑又能讓他們先信服兩三分,這加起來不就靠譜了么。”
來占卜問卦的,無非就三種,好奇,抱著稀罕的心態隨便問問,這種人都沒什么大憂慮。還有就是走到了絕處,經過時停下占一卦,病急亂投醫。再就是單純的封建迷信,那種最好唬弄。
林予湊近:“大爺,你給我算算姻緣吧,我都十七了。”
大爺說:“面無三兩肉,腰沒智能機,一身傍不住三套房,兩腳開不得四輪車,空有一副好皮囊,哪個不開眼的傻姑娘能看上你。”
林予聽得直樂:“前幾條真對!”
他樂完問:“那有傻老爺們兒能看上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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