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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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小時后恢復。二人同時回頭,
見孟老太右手拎著小包站在林予的攤位前。老太太身上的套裙沒一絲褶皺,頭剛焗了油,
手上戒指鐲子一樣不缺,左手還端著杯冰美式。
“姥姥,你怎么來了。”蕭澤覺得事情不妙。
“姥姥!我想死你了!”林予看見了希望的曙光。
孟老太說:“國家大劇院有演出,我約了朋友去看。剛才打這兒過看著倆人像你們,
就下來看看,
還真是你們。”
“一個多月沒聯系,也顧不上惦記你們哥倆,都挺好的吧?”孟老太招招手,
示意蕭澤和林予從花圃那邊過來,關心道,“小予,你哥沒欺負你吧?”
林予剛才看見了希望的曙光,
此刻又愧疚地抬不起頭。他不單是騙了蕭澤,也騙了孟老太,而且孟老太對他那么好。
林予內疚道:“姥姥,其實我……”
他有點缺乏勇氣,可是只有兩條路擺在面前,主動承認和被蕭澤拆穿,
那還是選擇主動承認吧。
林予想好了,
要是孟老太生氣,
他就趴好任打任罵。等孟老太消了氣,他再重新對姥姥和蕭澤道個別。
他咬咬牙:“姥姥,其實我騙您了。”
孟老太覺得這孩子今天有點怪,眼神直視著自己,沒那么空洞了,問:“你騙我什么了?”
林予沒勇氣直視對方了,垂眸盯著地面:“我不是瞎子,我看得見,表哥已經知道了,我也對街坊們坦白了。”
孟老太愣住,像受了沖擊:“不是瞎子?你看得見?!”
“嗯,我騙了大家。”林予緊張地抓抓耳朵,感覺無地自容,“姥姥,哥哥,這段時間謝謝你們的收留,我以后再也不裝瞎子騙人了。”
他說完后退一步,彎腰準備給孟老太鞠一躬。身體朝下,但卻輕松了許多,不過剛俯身四十五度就被孟老太一把扶住了肩膀。
林予抬起頭,不安又抱歉地和老太太對視。孟老太雙眼睜大,嘴唇微張,似乎還停留在震驚之中。
蕭澤見狀怕老太太情緒起伏太大,勸道:“姥姥,直接讓他走人就得了,別激動。”
還是一陣沉默凝視,就在二人以為老太太要飆的時候,孟老太忽然兩眼一閉。再睜開時,眼含熱淚,鼻尖紅,甚至捂住了嘴。蕭澤心里真他媽郁悶,還以為老太太會當街教訓人,誰成想扭臉就哭上了。
林予見狀也開始哭,這一老一少都這么戲多不壓身。
“對不起,對不起。”林予抬手給孟老太擦眼淚,道歉的話一句又一句,把孟老太的心都碾碎了。
孟老太抱住他,激動地哭著:“道什么歉啊傻孩子,姥姥其實想過千百回了,就盼著你是裝瞎。小月姐命苦,她的外孫如果再看不見,就要我難受死了……”
蕭澤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么表情,特難以置信地問:“姥姥,你覺得還挺高興?”
孟老太還沒回答,林予在含著希望的懵懂中試探:“姥姥,哥哥生我的氣。我以后再也不騙人了,我知道錯了。”
孟老太感情來得快,走得也快,立刻扭臉對著蕭澤:“小澤,不是姥姥說你,你都想什么呢?這件事兒的重點是小予騙人嗎?”
操,難道不是嗎?
“小澤,這件事兒的重點是小予不是真的盲人,他看得見。也就是說,你姥姥我當年插隊下鄉,因為小月姐的幫扶照顧才少受罪,才吃飽飯,小月姐就是我親姐姐。”
“所以,你親姥姥的親姐姐的親外孫不是瞎子,這難道不值得高興?這太高興了,訂酒店,中午咱們慶祝去,我請客!”
“……”蕭澤差點被繞暈,“姥姥,他看不看得見我壓根兒不在乎,但是他騙我,就得滾蛋。”
“你少來!我那時候為了多吃一塊餅也騙過小月姐,小月姐是怎么對我的?你現在這么對她的外孫,你讓我死了怎么見小月姐?”孟老太撇撇嘴,“你別又惹我哭,我祖先是孟姜女,我哭起來淹了這條街。”
經過孟老太這么一攪和,這半路兄弟又被拉扯到了一起。中午三個人在附近的明月樓吃湘菜,六道菜四道重辣,老太太還美其名曰“紅紅火火”。
臺上演奏著花鼓戲,林予老實地坐在蕭澤旁邊,夾菜都不敢把筷子伸太遠,為了重返貓眼書店,他得好好表現。
太辣了,他吃一口歇半天,小心翼翼地給蕭澤夾了塊魚肉,結果蕭澤回了他一顆小米椒。
花鼓戲唱完了,堂內瞬間有些安靜。孟老太終于了話:“小予,吃完飯還跟著你哥回去,聽姥姥的。”
蕭澤撂了筷子:“姥姥,他這瞎子是裝的,這董小月外孫的身份也未必是真的。”
林予最怕的就是這個,他鼓起全部勇氣迎接孟老太的目光,兩手在桌下握緊了拳頭,做好了解釋的準備。剛要出聲卻被孟老太打斷,孟老太說:“不是小月姐的外孫哪會知道那些事兒,真是神棍啊?那樣更不能走了,給你哥招招桃花,再給我招招財,讓我打牌把把清一色。”
蕭澤知道老太太難對付,干脆不再回應。林予便也噤聲,他低頭吃飯,被那顆小米椒嗆得滿臉通紅,跟昨晚被蕭澤按在懷里揉搓時一樣。末了,連鼻涕眼淚都嗆出來了,只好起身沖去了洗手間。
桌上只剩祖孫二人,孟老太給蕭澤夾了片牛肉:“行啦,別擺臉子啦。他連我送給小月姐的胸針都能描述出來,小月姐愛吃脆棗他也知道,神算子也沒這么細致。”
“再說了,你要是真不想讓小予留下,等我走了,你陽奉陰違趕他走嘛。”
蕭澤態度硬氣:“我留個騙子干什么?”
孟老太端著涼茶解辣:“別那么橫,這世上誰沒騙過人啊。你不也經常唬弄你們院長?而且這都一個多月了,他騙你的錢了嗎?偷你的東西了嗎?”
蕭澤沒說話,抬眼看見林予從洗手間出來,對方掛著一臉水珠,也不知道擦干凈。結過賬從酒樓離開,孟老太本來還打算去書店坐坐,但是演出已經快開始了,于是急忙打車走了。
又只剩下兄弟倆,林予背著雙肩包,有些不自在地跟著蕭澤走了兩步,落下一段距離便加快度,追上了又放慢一點錯開。
“你會不會好好走路?”蕭澤忍無可忍。
“對不起……”林予立刻上前,抱著小馬扎滿臉緊張,像被當街訓斥的中學生,“哥,我真的能跟你回去么?”
蕭澤就吐了倆字:“隨你。”
林予如蒙大赦:“那我跟著你了!”
明明也就離開一上午,回到貓眼書店后像是闊別了十八年。林予甩下書包,張開手臂飛奔向那六只貓,挨個抱了一遍,被狠狠撓了幾道血印子。
最后抱著陶淵明坐在單人沙上曬太陽,他絮絮叨叨地說:“小明,誰能想到我們這么快又再見了呢,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蕭澤抱臂倚著門框,連人帶沙全框進視野里,忽然問:“你還想找立春么?”
林予聞言站起身:“我想!可我還沒問出來小花奶奶的老家呢。”
蕭澤停頓片刻:“我好像知道。”
林予那一瞬間真的覺得蕭澤不是人。
他這么久都算不出對方的一星半點,早就隱隱懷疑這哥們兒不是肉體凡胎,現在居然還能占卜到自己都未知的事情,他覺得蕭澤可能隱藏著很深的秘密。
林予回過神,迅躥到蕭澤面前,還圍著蕭澤挪了兩步:“哥,我早就覺得你不是一般人。我估計你靈魂開過光,心臟鉆過眼兒,肉體可能還上了金鐘罩。既然你連小花奶奶的老家都能算出來,或許……咱們是同道中人?”
神棍連糖衣炮彈都說得神神叨叨,蕭澤把玩著那只打火機,輕描淡寫地回答:“林老師,是這樣。那老太太普通話不標準,帶著點孝水縣的口音,所以老家應該是孝水的。”
林予:“……你就只是通過口音判斷出來的?”
“不然,你覺得應該通過面相判斷出來?”蕭澤懶得搭理,這世界上沒什么比包羅萬象的科學迷人,退一萬步求其次還有個“常識”接著,封建迷信就應該被一棍子打死。
林予知道自己又被嘲諷了,他吸吸鼻子不作反駁,又開始道別:“哥,沒有別的事兒了吧,那我走了。”
蕭澤覺得莫名其妙:“你走哪去?”
“我要去一趟你說的孝水縣。”林予說完又有點慫,“那地方遠嗎?火車票不會要四百四十三塊五吧?”
蕭澤明白了,這家伙是鐵了心要去找人家。
他走到藤椅前坐下,林予立刻搬小凳守到旁邊,和那回講故事的架勢一樣。他從旁邊的小書架上抽了張地圖,打開后很快指出了孝水縣的位置,說:“縣城不大,下面的村子不少,立春可能在國土局工作,所以應該不難找。”
林予疑惑地問:“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兒工作?”
“袋子,老太太拎的袋子是勘測規劃院統一的,我以前見過。”
“你以前去過孝水縣?”
蕭澤垂眼回想:“去年考察從那兒過,時間緊迫,只和當地研究院還有耕保科的技術員吃過飯。不算遠,開車走最近的高也就三四個鐘頭。”
林予打開背包里的小夾層,拿出一張□□:“出門的話我得去取點現金。哥,告訴我你的卡號吧,我順便轉房租給你。”
蕭澤不差那點錢:“那你看店,我用付你工資么?”
“不用了吧,我閑著也是閑著。”林予不確定蕭澤的意思,睜著倆圓眼看著對方,上身傾斜扒住扶手,不像討好,像找事兒。
蕭澤說:“閣樓閑著也是閑著。”
林予明白過來,這是兩清的意思,他得寸進尺:“哥,你上次經過孝水縣時間緊迫,肯定沒好好轉轉,這次要不要再去一趟啊?”
蕭澤沒搭理他,他又補充:“那什么,我想讓你陪我去,現在拐孩子的可多呢,萬一我遭遇什么不測怎么辦啊。”
蕭澤還不搭理他,他也沒招兒了:“真不去啊,那我隨機應變吧,回來的時候給你薅一束路邊的小花。”
林予自己磨嘰夠了,拎起背包上樓放行李,剛走到樓梯口,蕭澤在身后說:“明天五點起,晚了就自己想轍。”
翌日五點半準時出,高路上沒什么車,保守估計八點半就能到孝水。林予系著安全帶坐在副駕上,還從店里拿了本漫畫書看。
一路無話,進入孝水界內后先在路邊吃了頓早點,縣城里物價低,那么大碗的豆漿才一塊五。吃完掛上導航,兩個人打算直奔國土局去。
再窮的地方國家機關單位也總是排場的,新修的單位大樓格外氣派,門外面的花壇也保養得格外鮮艷。蕭澤在馬路對面停車熄火,問:“你自己去還是我陪著?”
林予解開安全帶:“你陪著我去吧,你這么橫,他們以為是領導來檢查呢,肯定重視。”
蕭澤拔了車鑰匙:“什么領導還帶個童工。”
下車過馬路,林予湊在旁邊瞎高興,小聲開玩笑:“哥,你可以說我是你的小蜜。”
他們走到了馬路中間的白線上,前后都是疾馳的車輛,蕭澤沒平時那么嚴肅,還帶著點笑。他抬手掐住了林予的后頸,回道:“我就算喜歡男的,也看不上你這種童子雞。”
林予挺傷自尊:“我是算命行業里最好看的了,怎么這么挑呀。”
嘀咕著過了馬路,門衛室有個年輕的保安在玩手機,他們打聽有沒有一個叫“立春”的,對方說自己剛來,還不認識什么人。
那就只能去各部門和科室找了,蕭澤對這些單位都熟,姿態真像是來視察的,林予就不一樣了,他這種自由職業者沒進過機關單位的大門,有點憷。
但是哪的單位都一樣,問事費勁,辦事更費勁。各部門的人不一定互相認識,他們把規劃、地礦、征地拆遷幾個部門全打聽了一遍,都沒人認識立春。
林予有些動搖了:“哥,會不會他沒在這兒工作?”
“監察大隊和下面的土地整治中心還沒找,再看看吧。”蕭澤也問得煩了,走出大樓點了支煙。剛呼出一口煙霧,看見了一個熟人從駛入的車上下來。
對方也看見他了,快步上了臺階,率先伸出右手:“蕭隊?我還以為看錯了,怎么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有工作安排嗎?”
蕭澤跟對方握手:“自己過來轉轉。”他又瞄了眼那輛車,級別不同,配的車也不同,“得叫你劉主任了,恭喜。”
“我就是走運,前陣子有個工程出了點問題,張主任進去了,只好我頂上。”劉主任降低了些音量,說完又笑起來,“沒工作安排的話時間就富裕了,上次匆忙沒吃好,今天晚上咱們坐坐。”
又聊了幾句,蕭澤還沒忘來意:“對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叫立春的?”
林予一直在他身后,聽見問便靠近了一點,甚至呼吸都隔著衣服拂到了肩上,暖乎乎的。劉主任頓了兩三秒,反問:“你怎么認識他,他早就從技術崗調到整治中心了,基本不在這兒辦公。”
蕭澤不回答對方的問題:“現在還在整治中心?行,謝謝你,晚上再聚,你先忙。”
他意思明顯,說完就準備走了,林予跟著他下了幾級臺階,忽然又被劉主任叫住。停下回頭,見對方支支吾吾的,他問:“是不是還有事兒?”
劉主任躊躇半響:“立春去年冬天已經沒了。”
又補充一句:“就是從這棟樓跳下來的。”
金蟬脫殼……蕭澤強迫自己回神,他搞不清這世界上有沒有鬼,但有點相信這世界上有神仙了。
他們倆杵在馬路中間,再杵下去估計會嚇到偶爾經過的車輛。林予光著屁股處于深夜街頭,像被扒光了示眾。
他向蕭澤求救:“哥,你說是不是別捂鳥了,捂臉比較劃算……”
蕭澤腦中和心中紛雜一片,還沒理出個所以然來。他解扣子脫掉自己的襯衫,上前直接裹在了林予身上,裹緊后咬牙切齒道:“你他媽瞎跑什么?為了表演金蟬脫殼,還是你他媽也想自殺?!”
其實渾身上下只穿一件大襯衫也夠不正常的,但比裸/奔要好太多。林予扣好扣子,使勁揪著襯衫下擺,小聲解釋:“哥,其實我剛才看見立春大哥了,所以就去追他。”
蕭澤已經快無法忍受:“他已經死了,別他媽放屁。”
林予也很為難,抬手指向一旁的空氣,連頭也扭過去看著:“立春大哥,這是我表哥,蕭澤。”
蕭澤喉結滾動,看著林予身旁的空氣怔,但說不出否認的話來。
林予還沒完:“哥,立春大哥向你問好。”
問你媽問,別了吧。
那團灰撲撲的衣服沒人管,任由在馬路上吹著。地上的剎車痕跡也還是那樣,在霓虹燈下一片斑駁。遠遠看去,一個光著膀子的人和一個光著腿的人并肩走進了路對面的酒店大堂。
林予只裹著件蕭澤的襯衫,露著光溜溜的兩條腿和一雙赤足。蕭澤則裸/著上身,露著結實的肌肉。他們倆進了酒店大堂,明晃晃的燈光照射著,立刻吸引了前臺值班的幾名員工。
一個沒穿上衣,一個沒穿下衣,而且林予身上寬大的襯衫顯然能看出是蕭澤的。眾人屏息,隨后交換眼神低下頭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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