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五十四章 為公為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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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看到周楠面帶不豫,忙柔聲道:“相公,我是這么想的。雖說你現在在衙門里當差,每月也有幾兩銀子俸祿,可也沒多少。家里的地也指望不上,現在就咱們夫妻還有小蘭三個人,盡管夠吃。但是,將來若再添丁進口如何夠?做人得想得長遠些才行,這次爹爹要弄船,兄長說了,如果做成,相公可占三成股份。我是婦道人家,外面的事情也不懂的,說錯話相公莫怪。”

聽她這么說,周楠心中一動。他現在窮得厲害,外面的債務也叫他心驚肉跳。單靠俸祿在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改變自己窘迫的處境。至于貪贓枉法,一時出于一個現代人的道德觀榮辱觀還做不到吃了被告吃被告。再說,他就是一個吏員,就算想收灰色銀子,人家不知道直接去通縣尊和縣丞的關節嗎,還用跑來找他這個師爺?

不過,云娘所說的倒是一條思路。

他心中有心去試一試,口頭卻道:“事情哪里有這么容易的,這淮安府別的不多,就是衙門多官多,我真是芥子似的一個人物,根本就說不上話,明日我再去打聽打聽吧。”

說罷,他回頭看了看云娘。卻見,云娘大約是因為不住揮著扇子,渾身都被盛夏的熱汗沁透了。在自己家中,她也沒有什么好講究的,只穿了一件薄麻衫。此刻緊緊地貼在身上,在夜光中似是要透明了。

周楠本就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如何忍耐得住。突然起身,一把抱著云娘就朝屋中走去。

云娘低呼一聲:“相公……”

周楠低笑:“娘子方才不是說要給我們家添丁進口嗎,老夫當仁不讓。”

云娘羞得滿面通紅,將臉藏在周楠懷里,低聲道:“渾身都是汗,臭得很。”

“卻顧不得那么多了,早栽秧子早打谷,早生兒子早享福。”

一夜溫存叫人精神抖擻,第二日乃是休沐,衙門里放假一天,周楠寫了帖子徑直去都鹽運使司設在安東縣的知事所拜見石千石。

很快,一個小卒就過來說石知事正在所后面的小河邊釣魚,周典吏可去那邊見老爺。

來的都是客,更何況大家都是在場面上走動的人,石千石如此拿大已經是大大地不給面子了。周楠心中惱怒,可想了想,人家雖說是不入流的官,可好歹也是有品級的。再說自己有求于人,這口氣卻要忍了。

很快就到了地頭,卻見石千石正頓在河邊,不住揮桿,發出陣陣大笑:“又釣了一條,直娘賊,今天這魚兒都是餓鬼投胎,見食就咬啊?”

他身邊立著兩個健兒,都笑著恭維:“石老爺,不是魚兒餓,實在是老爺你威風凜凜,魚兒都被你嚇昏了頭,一個勁地朝鉤上撞。能夠祭了老爺的五臟廟,也是它們的福分,將來定會投個好胎。”

石千石笑罵:“你們兩人今天是吃了油大嗎,這么油嘴滑舍。當老子不知道,你們早就在這里下了食,養了魚窩。直娘賊,當我是傻子嗎?”

他是軍漢出身,鹽運有獨立的施法權,整日在水上和私鹽販子打交道,為人也粗魯不文,直娘賊不離口。

周楠走上前去,微一拱手:“安東縣衙典吏周楠,見過石知事。”

石千石回頭用胖臉看了周楠一眼,然后又將目光落到水中浮漂上,問:“咱們鹽運和你們地方上也不犯交涉,你來做什么,誰叫你來的?”

周楠一看他這副不買帳的樣子,就知道今天的事有點難辦。

就微微一笑,道:“倒不是公事,是這樣,我想弄三四條船給鹽場運鹽。聽人說,這事需得主事點頭才行,這才來見知事,還請知事行個方便。若知事答應,這個情分周楠記下了。”

“弄幾條船運鹽?”突然,石千石皺起了眉頭,道:“周師爺,你可找錯人了,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從八品小官兒,在鹽運衙門里算個卵子。府城里隨便來個人都是大爺,咱就得小心侍侯著。往年這遠鹽的活給誰干,給多少條船都是鹽運衙門里轉運使和同知大老爺定下的,我可做不了主。今天你既然求到我頭上來,我就說句實在話吧。如果衙門里的大老爺說上一句話,你要放多少條船進去,我都同意。”

周楠心中暗罵,我如果走得通轉運使和轉運使同知這種從三品、從四品大員的路子,還用在安東做一個小小的典吏,你這廝分明就是搪塞于我。

今天既然來了,周楠自然不肯空手而歸,只道:“石知縣,鹽運知事所在咱們安東已經有三十來年了吧?地方上有事自然不會勞煩貴所,可若貴所和地方百姓起了沖突,不也需要衙門調解。還請看到兩個衙門走動多年的情分上,行個方便。”

石千石口中說鹽運和地方政府不犯交涉,可真有事,有的時候還是要找到縣衙中去。場面上的事情,你給我面子,我給你面子,花花轎子人抬人,這個道理想必石千石應該懂得。

周楠這話是在提醒石千石,如果以后鹽運有事,也別指望縣衙出面。說不好,他還會找人給他的知事所尋些晦氣。

石千石如何聽不懂周楠的弦外之音,突然沉下臉,冷冷道:“周師爺,我是軍漢出身,有點怪脾氣,最不吃人皮里陽秋那一套。這事還真的只能說抱歉了,來人,送周師爺。”

周楠也惱了,正要發作。突然,一個知事所的文吏滿頭大汗跑來,叫道:“知事老爺,不好了,不好了,鹽場那邊出事了。鹽工都說正值農忙,要回家割谷子,撂挑子不干。如今,鹽場里已經沒人干活,更別說裝船了。這個月的量若是做不完,上頭責罰下來,誰擔待得起。”

“啊,都他娘的跑了?一定是嫌衙門里給的工錢少,這些刁民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來人,準備家伙,隨老子去逮人,看爺爺怎么收拾那些刁民。”石千石猛地扔掉手中的釣桿站起來,一臉的猙獰。

他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鹽稅是大明朝最穩定最可靠的來源,有了這筆收入,中央財政也有底氣。若是鹽政這邊出了紕漏,哪怕是一點小事,也會第一時間傳到上司的耳朵里去。真到那個時候,自己這個知事也干到頭了。

這些刁民竟然不干活,這是對抗衙門啊,先抓幾個領頭的打一頓,關上幾天就老實了。

石千石是軍漢出身,一遇到事首先想著就是用暴力解決問題。

當下,就要去招集人手執法。

突然,周楠張開雙臂,冷冷道:“石知事你這是要做什么?”

石千石喝道:“還能做什么,抓人,你瞎啊?”

“抓人,敢問抓的什么人,所犯何事?”

石千石怒道:“抓鹽工,他們不給鹽場干活,難道我抓他們還有錯?”

“鹽工,敢問,那些工人的戶籍落在何處,可是匠籍?”周楠淡淡道:“如果我沒記錯,他們都是我安東縣的農戶,既不是匠戶,也不是賤役,可不歸你們鹽運衙門管。石知事,我提醒你,現在是夏收。農桑乃是國本,你捉我縣農戶,若是耽誤了農時,那個罪名可就大了。縣尊若是一道奏折遞上去,怕是沒有人保得了你。這個后果,還請知事三思。”

原來,明朝實行的是嚴格的戶籍制度。百姓根據所從事的行業不同分為民戶、軍戶、匠戶,父子相承,不得更改。也就是說,如果你的父親是士兵,對不起,你也得干這個,并隨時等待朝廷征召出征。

兩淮鹽場的鹽工自然是匠籍,不過安東這邊卻是例外。

安東位于鹽場的最北面,產量低,又是最近幾十年才開辟的鹽田,制度尚未完善,也沒有專業的熬鹽匠戶。就算他們想招,大家好好的良家子不當,為什么要自敢墮落去當匠戶。

為了免得麻煩,鹽道衙門索性就在安東招募臨時工,讓他們在鹽場干活,按月給一定的工食。

“你這廝要跟本官對著干,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石知石暴跳如雷,捏著拳頭,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似是要一言不合就一拳打到周楠臉上。

周楠卻是不懼,凜然道:“不是我要和知事對這個干,實在是制度如此。是制度給了我周某人的膽子,國法大如天,朝廷的規矩大如天。你今天膽敢滋擾地方,破壞我縣農耕,休說是我,史縣尊也容你不得。”

石千石能夠混到今天這個地位并不是一個笨人,如何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頓時氣得滿面鐵青,卻又無可奈何。站在那里,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見成功地震住石千石,周楠突地一笑:“知事,其實這事也易,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方才過來的那個書辦喝道:“你這個廝又有什么法子?”

石千石陰沉著臉:“說說看。”

周楠:“知事,縣衙和你們知事所相處了幾十年,今后還要打交道,確實不能鬧生分了,安說,鹽道這事我衙也是責無旁貸。只是現在確實是農忙,根本雇不到工人,若是耽誤了夏收老百姓餓肚子,縣尊也要吃掛落的,這事說到底還是因為你們鹽場沒有招之既來的匠戶。”

石千石:“養匠戶,說得輕巧,哪里有人肯來?”

周楠悠悠道:“東南倭亂,大量流民過江,咱們淮安也來了不少。朝廷下旨讓他們就地落籍,我府各縣都分有一定名額。此事縣尊大老爺叫我負責,那可是六十戶人家,共四百一十四人啊,不知道夠不夠用?”

“夠用,夠用。”石千石大喜:“周師爺你的意思是把那些人給我使?”

周楠點點頭:“今天我來這里一是為私,二是為公。私事方才已經說過,至于公事,我打算將這些流民都落籍到鹽場變成匠戶。鹽場的收入也不錯,流民現在能夠有一口飯吃已是千恩萬謝,自然愿意。不過,還沒等我把話說完,知事就要趕人,那咱們只能后會無期了。”

說罷,做勢要走。

石千石急忙攔住他,不住拱手作揖:“咳,師爺你這是何必呢,來都來了,吃過飯再說。我是軍戶出身,說話就這個樣,得罪之處還請師爺原諒則個。三條船就三條船……不,五條,五條……六條,再不能多了。鹽場每日需要運輸的官鹽也就五十船,還得分些給其他人啊!”

周楠略一沉吟,六條船,給岳父和大舅子四條,自己經營兩條。每天都有八錢到一兩銀子的運費,一個月下來就是三十兩,只需一年不到就能還清梅家的債務。而且,這活可以長期干下去。做上幾年,房子車子不是夢。

就點點頭:“好吧,就這么辦。飯也不吃你的,做事要緊。石知事要請我吃酒,等做完這事,咱們再聚,正想和知事親近呢!”

接下來幾日,周楠將那些流民都交給了鹽道。那些從東南逃過來的流民本就住在海邊,對于熬鹽這活兒也不陌生,上手得也快。加上鹽場本就是有錢的大國企,待遇好,住房也是現成的,都愿意改為匠戶。

此番如此順利地就解決了流民安置問題,在整個淮安府排名第一,得到了上司的褒獎,史知縣心情大好,又尋思著賞周楠一些錢。

這一日舊話重提:“周楠,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錢?”

周楠大驚:“大老爺可不能再賞了,再賞下去卑職光人情往來就得破產,真若要獎勵卑職,能不能把縣衙的兩條壞船便宜賣給我。”

淮安水多,出門就得坐船。沒有船,衙門辦事也不方便,因此倒也準備了不少。平日里衙役下鄉公干,遇到水路順暢的,就直接劃槳過去,倒也快捷。如此也免得大伙兒在外過夜,平添了許多開支。

政府采購這種事情也是有油水的,一條小船置辦下來,過手的師爺、文吏、衙役每人都有些須入項。雖說到手只夠兩頓飯錢,但有好處不占就是王八蛋,泰山不拒存土嘛。

如此,幾十年下來,每屆知縣都會造幾條小舢板,漸漸就多了起來。以往不用的船都扔在河灘上沒人過問,漸漸爛掉。

于是,周楠就用極低廉的價格買下兩條淘汰下來的木船,交給木匠修葺,一旦修好不漏水,再雇上兩個腳夫,就可以開始營業了。

周楠心中快活,對云娘說:“帶個信給泰山老大人和你兄長,就說運鹽的事情已經辦好,讓他們有時間去知事所走一趟。”

云娘大喜:“事情辦成了,謝謝相公,謝謝相公,我這就親自回一趟娘家。”

周楠突然想起大舅子楊有田可是答應給自己二十兩銀子的答謝的,可現在叫云娘去要,卻有些不好意思,也就罷了。

又有知事所的人拿著帖子過來,說是石老爺請周老爺吃酒。

周楠以后可是要和鹽運那一幫子人打交道的,有心結交石千石。正好云娘不在,他在家中也是無聊,就收了帖子,隨那人一道去了。←→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