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四百二十一章 此春宮非彼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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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端有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襲來,周楠實在忍不住住,打開門窗。

屋中頓時大亮,景物變得清晰。

他已經能夠看清楚空明的模樣。

只見這道人渾身衣裳已經破爛,頭胡須上著干涸的血污,十根手指已經腫脹如胡蘿卜,顯然先前被打得極慘。

周楠心中暗嘆,想不到史文江這么文質彬彬一個書生,下手竟然如此之狠。想當初史知縣何等無為而治謙和的一個人,怎么生了這么厲害的一個兒子。

“空明,你罵我虛偽也好,罵我唱紅臉也好,本官也不想和你廢話。這事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總歸有解決的時候。天子內帑何等要緊,一萬兩銀子不可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吞了。說吧,錢落到誰手里,又有誰想要栽贓陷害裕王?只要你招認了,本官或可網開一面,放你一條生路。”

周楠走上前去,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感覺手下的空明軟弱無力。

空明推開周楠,喘著氣輕咳道:“誰要你這個狗官扶?網開一面,放我一條生路,你做得了主嗎?”

周楠:“本官既然答應了你,就能做到。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自入仕途以來,從來都沒有見過血,你也不例外。”

“咯咯,咯咯,你保證不了的。”空明小聲笑起來,又開始咳嗽,直咳得滿眼淚光:“至于錢到什么地方了,又是誰人主使,道爺我卻是不可能告訴你的。”

他捂住嘴的手一挪開,手心卻全是咳出的血。

周楠面色一沉:“空明,要見本官可是你主動提出來的,你這是在調戲本官嗎?你可知道,此事甚大,紙包不住火,再拖延下去某只能將你交付有司,到時候國法如山,你就只有一個死字。”

空明:“螻蟻尚且偷生,本道怎能甘心就此兵解。不過,正如周大人你所說,此事牽涉甚大,我就算招認出主使,大人你未必就能護得道爺周全。咯咯,你不行。”

周楠臉色難看起來:“說吧,你究竟要什么?”

空明;“我要見裕王,送貧道去裕王府。”

周楠:“你要見王爺?”

空明估計是傷得實在太重,說了這么多話,實在是支撐不住,又軟軟地坐了下去,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喘氣:“我后面那人究竟是誰,只能對王爺說。他位高權重,天上地下也只有裕王能夠報我周全。”

周楠冷冷道:“莫說這事我做不到,就算可以,只怕我不會讓你去見王爺。”

空明慘然一笑:“過得兩日,站在我身后那人必然知道此是已然暴露,必然會放出謠言說王爺動用了天子內帑。此事若是傳到天子耳朵里是什么后果,想必大人你也清楚。到時候,朝廷派員調查此案,我是招還是不招了。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死字。將死之人,還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周大人是天子近臣這事,誰人不曉。你說話,王爺必然會給面子的。”

“原來你要見本官就為這事?”周楠哼了一聲:“我是不可能讓你見王爺的,咱們就在這里慢慢耗吧!”

從丹房出來,周楠吩咐史文江:“文江,你帶我的信去裕王府,拿了回信。另外,叫人幫空明沐浴更衣,再雇一頂轎子候著。”

史文江吃驚地張開嘴:“司正真要帶空明去見裕王?”

周楠無奈地說:“不然還能如何,如果我是空明,要想活估計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賊道人說得沒錯,天上地下,能得他周全的也只有裕王了。不然,咱們還能怎么樣?罷,也是本官倒霉,恰好碰到了這莫名其妙事,不濕腳也濕腳了。只要將人朝王爺那里一交,我也脫清干系了。”

“好,司正放心,我這就去王府走上一趟。”

大約等了一個時辰,史文江就回來了,稟告周楠王爺已經看過周大人的信,說他可以見一見空明。若空明從實招認,當保他一條性命,命周楠一個人帶著空明去王府。

周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道:“總算可以將空明這個燙手的熱山芋交出去了,萬幸,萬幸!”

當即,周楠就命史文江等人撤回道錄司,然后和空明擠進轎子一路朝王府行去。

先前,周楠還找呂祖殿的道長和監院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話,讓他們管好下面的人,守口如瓶。否則,若是出了事,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這兩個道觀的一二把手自然知道其中的好歹,沒口子地答應,回答說,司正放心,若下面的若敢亂說,直接打得半死,報到道錄司革去道籍攆出觀去。

這人二自然知道這筆失竊的銀子是皇帝內帑,卻一直不在周楠面前提起。

周楠看到兩人肥胖的圓臉,也不說破。心中惱火:“這兩個雜毛實在可惡,差點害了本官。等著瞧吧,以后天子布施,本大人的隊伍就算走到你們呂祖殿也會過門不入,你們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空明,你不要緊吧?”周楠問。

轎子在上下顛簸,每起伏一下,空明就咳嗽一聲,繼續將一絲血吐在手心上。

“死不了。”空明痛苦地將身體靠在后面。

周楠感覺他身子其軟如棉,真擔心他一不小心就死在轎子上:“放心好了,等下你只要從實招來,王爺就會找郎中給你治療的。裕王是有名的賢王,言而有信,必然會妥善安置你的。”

空明突然嘆息一聲,道:“周大人,這次小道也是命苦落到你手上,當有此劫。看得出來大人是個心善之人,我不怪你。只是,官場上何等兇險,你這種良善的性子將來是要吃大虧的。”

周楠心中不快:“本官現在好好兒的,倒是道長現在吃的虧可不小,你還是好好想想等下見到王爺該如何回話吧!”這牛鼻子實在可惡,要見王爺才肯招認,這不是瞧不起人嗎?

很快,轎子就到了王府。

周楠掏出一張濕巾遞給空明,讓他抹干凈臉,整理好衣冠。

二人下了轎子,和門房說了一聲,然后立在門口等候。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行人浩浩蕩蕩地過來。

那群人大約又三十來人,有太監又宮女,也有兵丁。

為是一頂青呢四抬大轎,馮保就侍侯在轎子旁邊,高聲喊:“世子、王妃娘娘回府了……咦,周大人怎么在這里?”

如此沒有猜錯,轎子里坐著李妃和小萬歷母子。

周楠忙恭身行禮:“下官周楠,見過世子,見過王妃娘娘。今日周楠有公務要覲見裕王殿下,正在門口等候。”

“周大人快快平身,不知近來可好?”李妃的聲音從轎中傳來,帶著歡喜。

小萬歷:“娘,別同這種小人說話。”

周楠:“回娘娘的話,下官剛參加完順天府鄉試,正在家中休養,要過得幾日才能回衙當職。”

李妃:“可中了?”

周楠:“中了。”

李妃:“久聞周大人才情過人,按理是必中的,我倒是多此一問。”她的聲音聽起來更是高興:“今后當實心用事,為天子為朝廷效力。”

“謹慎遵娘娘教誨。”周楠得了她的夸獎,又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頓時得意得心花怒放。有心刷個聲望,道:“是,下官忝為天子近臣,在考場上一想起萬歲的音容笑貌,只感覺心中火熱,渾身都是氣力,頓時福至心靈,下筆如有神助,這才高登桂榜,慚愧,慚愧!”

眾人都輕輕地笑起來,心中皆道:這個周大人還真是會說話。

周楠:“下官在考場上想起今上的德行,得詩一,還請娘娘斧正。”

李妃:“哦,大人還做了一詩,快念來聽聽。”聽聲音竟有些期待。

小萬歷怒叫:“不許念,誰要聽?”

周楠難得遇到一個刷名聲的機會,怎么可能理睬小萬歷,朗聲吟道:“少海初流潤,前星已麗空。九重原獨斷,四皓本無功。鶴馭丹宵上,龍樓紫禁東。君王有金鑾,早晚賜春宮。”

這詩就其質量而言,也就中上水準。不過,卻有強烈的政治意味,相當于后世報紙的社論。尤其是那句“君王有金鑾,早晚賜春宮。”意思是恭維裕王乃是民心所歸的皇位繼承人,地位不可動搖。

嘉靖雖然“二龍不相見”也不立太子,卻不禁止裕王插手政務,實在提前將王府干將安排在重要工作崗位,為自己兒子將來接班準備。

周楠做這詩是考慮到空明案明顯涉及到皇家儲位之爭,有心為裕王造勢。

眾人如何聽不出這詩的含義,都是眼睛一亮。

李妃也贊道:“好詩,不愧是一代詞宗,等下叫人錄下來。”

“住口,你這小人住口!”突然,轎簾子掀開了,小萬歷怒氣沖沖地跑出來,用手指著周楠的鼻子就大罵:“寫的什么外詩,難聽死了,滾開!”

原來,他本是個四歲的孩子,這詩的含義自然是不懂得,聽到詩中“春宮”二字,卻會錯了意,以為是他以前在父王那里看到的春宮圖。

其實,周楠詩里的春宮指的是太子東宮。

小萬歷又想起母親和周楠那夜有說有笑的情形,在按捺不住了。

李妃大驚,也沖了出來,拉住兒子:“世子,你要做什么,休要對周大人無禮!”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一直沒有說話的空明出霹靂一聲大吼,卷起一道旋風合身撲上。

周楠看得明白,卻見空明手指中夾著一枚碎瓷片朝小萬歷脖子上的大動脈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