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四百八十四章 傳臚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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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在家復習得昏天黑地的周楠天不亮就被荀芳語叫醒,昏頭轉向地來了午門外,和三百多考生靜靜等候,等著即將開始的傳臚大典。

在更遠處的幾條通往皇城的幾條街道上也擠滿了,看模樣應該是考生們的家人、奴仆,今天是決定他們家老爺前程的時候,也同樣決定著他們的個人命運。在封建社會,家國家國,國家下來就是家族。一個大家庭的所有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大伙兒依舊按照會試考試的名次排隊,周楠落早中間。

環顧四周,眾人的神情各異。吊車尾的一百來人一臉的無所謂,前面兩百來人卻都是一臉的緊張。很上從參加殿試時還有說有笑不同,前面的人都繃著臉。申時行和王錫爵更是緊張得身子微微顫抖。

受到前邊氣氛的感染,后面的人也都閉上了嘴。

大約是害怕考生們因為太緊張弄出君前失儀的事兒,禮部的人并沒有直接領大家進皇城。而是等到散朝辰時的時候,才整理好隊伍,叮囑了半天,道:“可以走了,體面些。”

辰時就是后世北京時間上午九到十點鐘的樣子,書生們身子都不太好,一個個站得腿軟骨酥,早已經沒有了脾氣。

和殿試不同,這次大家到的卻是皇極殿。

皇極殿以前叫奉天殿,去面才該成這個名字。在后世,皇極殿又改為太和殿,俗稱金鑾殿,乃是舉行諸如皇帝登基、接見外國使臣朝貢等國家大典的所在。

后人都以為皇帝會在這里辦公,其實,皇帝一年也難得來這里兩回。打個比方,這里就是后世的人民大會堂,國家領導人誰沒事會跑這里來呆著?

今日這個傳臚大典既然設在這里,可見古代對于科舉的重視。傳臚盛典上,就算是排名最后的人也會被授予一個七品知縣的官職。七品知縣,代天子牧民,即便是最偏遠的地區也管轄著好幾萬百姓,妥妥的百里侯,是國家意志的最直接的體現。

嘉靖還沒有出現,這皇帝老兒長年住在西苑,從那邊過來還需要些時間。但八個讀卷官已經到了,都笑瞇瞇地立在皇極殿高高的臺階上。

突然,有個禮部的主事高聲喊:“傳臚!”

考生們心中一緊,知道最關鍵的時候到了,都微微低頭,只將目光落到長長臺階正中上的漢白玉龍鳳浮雕上。

那個主事有一口清亮的嗓子,聲音遠遠傳開,在大廣場上回蕩:“一甲三名,第一名,徐時行。”

立在最前面的申時行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眼淚撲簌而下。

實際上,他會試得了頭名會元。殿試那天又被皇帝親自打傘,不但別人,連他自己心中都知道自己這個狀元穩了。不過,當喜尋系真的傳來,未來的申輔還是感念到天恩之浩蕩,無聲地哭成一團。

狀元已定,接下來就該是榜眼和探花了。

周楠回憶了一下真實歷史上的記錄,再分析這兩場考試,心道,估計這榜眼在王錫爵和李材、余有丁、佘立、張廷臣、朱潤身等幾人中產生,誰上誰下都不意外,就看誰的考場揮好運氣好了,這是拼人品的時候。

禮部主事繼續念道:“第二名,蘇州王錫爵。”

果然是他,這廝真是了得,不愧是將來的王閣老,他得榜眼倒不叫人意外。

正想著,王錫爵轉過身來,準確地在人群中找到周楠,挑釁地看了一眼。

“真是個大孩子。”周楠心中一笑,也不理睬。

不過,他這轉頭的一眼卻引起了眾生的不快,面上都有氣惱之色。

周楠一想,心中卻是一動。這一甲前兩名的都是蘇州人。蘇州不愧是天下一等一能讀能考的地方,對了,后面幾個有望爭取探花的人不是浙人就是江西人,看來這一甲被南方人包圓了。

太祖朱元璋當年實行分榜制,就是想平衡南北籍官員的比例。可是,考場上終歸是要靠文章和才學說話。弄到后面,一甲二甲都是南方人。按照明朝職官制度,高官必須是翰林出身。

如此一來,每天有資格上朝的大員和地方督撫都是一口吳語,實際上還是不平衡啊!

“如果我是皇帝,估計會選一個北方人為探花。可是,按照會試的成績,綜合殿試的表現來看,前十名都是南方人。難怪大家都心中不滿,這也太失衡了。”周楠心中暗想,又忍不住搖頭。

在真實歷史上,這科殿試是明朝科舉人才爆期,僅次于嘉靖二十六年。這其中,有超過八成都是南方士,還引起了小小的風波。

到下一期,也就是兩年以后的會試上。朝廷估計也是考慮到上一屆實在是太過分了,一口氣選了三十人進了翰林院,總算平息了北方考生心中的不滿。

這個時候,禮部的那個主事繼續念道:“第三名,順天府周楠。”

周楠暗想:“咦,一甲中終于出了個北方人,明朝百年科舉,這好象還是第一次。周男,周蘭,我們順天府什么時候有這么一個人……啊,臥草泥馬拉隔壁德,那不就是我嗎……怎么可能……我是探花,可能嗎……”

我們的周大人頓時呆住了。

只感覺自己好象落到一團光怪陸離的七彩云霧里,身子又好象是失去了重量,在空中漂過來又蕩過去。

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聲響,至于那禮部官接下來還在說什么,卻再也聽不清楚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象是一百年,又好象是一瞬,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將他從迷夢中驚醒。

驚醒他的是一個陜西的進士,他低聲道:“恭喜探花郎,你可是替咱們北方士狠狠地爭了一口氣了。天子法駕馬上就要過來,大家不要駕前失儀。”

周楠這才看到,自己身邊已經圍滿了北方讀書人,所有人都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我是探花,我是探花?”周楠癡了。

他心中是無盡的思緒在翻滾,很快得出結論,自己之所以能夠做探花,其實有三個原因:一,朝廷為了平衡南北取士的數量和等級;二,周楠所做的策略涉及賦稅改革,嘉靖有意制造熱點;三,這是皇帝許給他的情分。

三種因素同時作用,這才將周楠推到了萬眾聚焦的地位上。

他本以為自己二甲都夠戧,這幾日在家中刻苦溫習功課,想的就是在最后一場朝考中在最后搏一回。現在看來,完全不用了,一甲前三直接點翰林,不需要進考場。

今日之事一完,回家之后,書屋中的四書五經倒是真的可是扔灶火里燒了。

意外,驚喜!

方才,禮部已經念完了大家的名次。接下來就是就是傳臚大典。由鑾儀衛在太和殿前設鹵簿法駕,在檐下設中和韶樂,在太和門內設丹陛大樂;由禮部和鴻臚寺在太和殿內東楹和丹陛之上正中設黃案,丹陛之下設云盤,在午門外設彩亭御仗鼓樂。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各著朝服在丹陛之下左右序立。

典禮開始了,禮部堂官詣乾清門奏請皇帝禮服乘輿,引入太和殿升座。此時,中和韶樂奏《隆平樂章》;階下鳴鞭三響。鞭用皮制,長一丈余,司禮者執鞭柄由下飛舞,回旋而上,鞭聲清脆悅耳,響徹云霄。鳴鞭畢,丹陛大樂奏《慶平樂章》,讀卷大臣等官員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禮。大學士進殿從東楹的黃案上取出黃榜,授給禮部尚書,陳于丹陛正中的黃案之上。

這時,丹陛大樂又起奏,鴻臚寺官員引新進士就位,新科進士身著朝服,頭戴三枝九葉頂冠,按名次奇偶序立東西丹墀之末。

周楠跪在東樨,前面還有申時行和王錫爵。

看到皇帝的面,申時行還在無聲的哭泣,王錫爵也激動得眼圈紅了。

但周楠高興得只想狂笑,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只要一笑出聲,那就是徹底壞菜了。沒辦法,只得緊緊咬著嘴唇,讓痛苦使自己平靜下來。

又有一個禮部的官員高聲宣讀制誥:“諭!嘉靖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凡……”

念完,就分別引前十上前拜見皇帝。

和真實歷史上有些出入,周楠搶了第三名之后,原來的天花余有丁排到了第四。

這個浙江士子并不知道另外一個時空所生的故事,滿面都是激動。

二甲頭名稱之為大傳臚,雖然也得參加朝考,可已經內定要做庶吉士的。人家可是差一步就做探花的人,如果連翰林也點不了,豈不是咄咄怪事?

前十名唱名畢,鼓樂又是大作,八個讀卷官及新進士等在吆喝聲中,行三跪九叩禮。這時,中和韶樂奏《顯平樂章》,皇帝站起了身,乘輿還了宮。

典禮結束后,禮部尚書嚴訥用云盤奉了黃榜,置于彩亭之中,在禮樂儀仗下出了逢天門中門,一群人抬著黃榜,緩緩來到東長安門外,在長安街張掛了起來。

逢天門在后世又叫天安門,平日里官員們出入,只能通過側門。正中那扇大門只天子有資格進出,今日,特許一甲三位進士踏上其中的丹犀。

周楠終于激動了,這泥馬即便是在人人平等的現代社會,你也不可能進這道門啊!值了,值了!

他忍不住朝前面揮了揮手,有種參加閱兵式的感覺。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前頭申、王二人開始小聲地哭起來,這是激動的淚水。

王錫爵還好些,申時行哭的次數實在太多,簡直就是西游記里的唐僧。

這位申閣老太老實太憨厚了,也不知道后來他是怎么歷練成內閣輔的?

也是,在真實歷史上,老申做輔的時候甲在皇帝和百官中間兩頭受氣,就是個裱糊匠、出氣筒,輔這個職位天然就是為他量身定制的。

這一屆進士科的考生都很年輕,前十名都是二十多三十來歲的人,周楠在其中也算是高齡了。

再看他們的模樣,一個個英姿勃。

如果不出意外,這一群人將是未來萬歷朝明朝這家公司的高管骨干。

別看今日大家都一團和氣,左一句年兄,右一句老同年,過得二十年左右,為了內閣的座次,說不好要掐得頭破血流。

大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才智高得沒朋友。

高處不勝寒。

這就是政治。

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