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第31章 我娶她 帶550鉆石

對于一向守衛森嚴的江府來說,一日內起了兩次火,可謂是不得了的大事,足以讓江老太爺大發雷霆,把管家吊起來問罪。

然而,在聽見后頭的家奴呼喊的話之后,江老太爺松開了管家的衣襟,大喜過望地看向旁邊的人:“你在屋子里藏了人?”

這語氣,要多高興有多高興。

江玄瑾臉上一陣姹紫嫣紅,手上用力,差點把沉香木的佛珠給捏碎。

“我……”他想說:我沒有藏。但現在這話說出來,一點信服力也沒有。

于是,他陰著臉選擇了沉默。

沉默就是默認!江老太爺這叫一個激動啊,拄著龍頭杖站起來,看著他道:“有喜歡的姑娘就帶給我瞧瞧,我還能不讓人進府不成?藏著掖著的干什么?白叫外頭不知情的人傳閑話!”

江玄瑾少年成名,又位高權重,按理說也該三妻四妾美人成堆。可這人偏生清心寡欲得很,別說三妻四妾了,就連個通房丫鬟也沒有,以至于外頭的人一度傳他是不是有隱疾,再或者就是斷袖之癖。

別說外人了,江老太爺也這般擔心過,甚至還為此茶飯不思了許久。如今倒是不用擔心了,能在屋子里藏姑娘,他肯定沒什么問題!

喜上眉梢,老太爺扭頭就朝人吩咐道:“把那姑娘請過來我看看。”

說完,又朝白德重拱了拱手:“親家別見怪,我家這三兒子頭一回帶姑娘回府,老朽自然是想急著見見。咱們兩家的親事,什么時候說都不會晚。”

白德重很是理解地點頭:“恭喜老太爺。”

怎么就恭喜了?怎么就是他帶姑娘回府了?江玄瑾覺得頭疼,看一眼白德重那什么也不知道的看好戲的表情,頭疼得更加厲害。

“父親。”他道,“此事容兒子之后再詳稟。眼下您還是先與白御史坐會兒,兒子回墨居看看。”

老太爺頓了頓,頗為不高興:“為父瞧一眼都不成?”

“您最近身子骨不好,不瞧為上。”江玄瑾起身,朝著白德重和他行了禮,扭頭便走。

老太爺很不解,瞧個人而已,跟身子骨有什么關系?

墨居。

江玄瑾跨進大門的時候,客樓上的火已經熄滅了,乘虛和御風兩個人站在庭院里,一看見他,“呯呯”兩聲就跪了下去。

“屬下領罰!”

“人呢?”他冷聲問。

御風硬著頭皮道:“昏迷不醒,屬下將她放在了那邊的客房。”

江玄瑾毫不猶豫地轉身往御風指的方向走,上閣樓,一腳踹開了門。

跟在后頭的乘虛嚇得臉色慘白,手里的劍鞘都差點沒捏穩。

他家向來端正自持循規蹈矩的主子,踹門了……

李懷玉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嘴唇發白,手背上還有一片火燎的水泡,看起來還真是楚楚可憐。

然而這回,他半點同情心也沒有了,上前就捏了她的肩膀:“裝睡被廢了胳膊和馬上醒過來,你選一個!”

這咆哮聲如同驚雷,霎時把懷玉從睡夢里給炸醒。睜開眼,很是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人,她嘴一扁,眼角一耷拉,很是委屈地坐起來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你可算回來了……”

嗓音啞啞的,手也抱得緊緊的,她拿臉頰蹭了蹭他,哽咽道:“我差點就被燒死了!”

江玄瑾僵硬在了床邊。

本是想來質問她的,可被她這一抱,他雙手不知所措地張在兩側,怒氣頓無。

低頭看她,他板著臉道:“別隨便抱我。”

“人家害怕嘛,心有余悸神魂不安的,抱一下你怎么了!小氣鬼!”懷里的人悶聲道,“幸好御風救我救得快,不然真死火海里了,你現在想抱我也抱不得。”

江玄瑾瞇眼:“你死了我也不會想抱你。”

抬頭看他一眼,懷玉嗔怪地伸手點了點他的下巴:“嘴硬!”

氣極反笑,他一時間都忘記該發火了,垂眸看一眼她燒得半毀的衣裙,想了想,抿唇對乘虛道:“去拿件披風過來。”

乘虛的下巴“哐當”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呆愣地應下,他下樓去主樓拿披風,走得跟抹游魂似的。還在下頭站著的御風見他出來,連忙道:“你出來干什么?不去攔著點,主子怕是要把那四小jiě給活撕了!”

扶了扶自己的下巴,乘虛惆悵地看向遠方:“你放心吧,主子把你活撕了,也不會把四小jiě活撕了的。”

“什么意思?”御風不解。

乘虛拍了拍他的肩膀,長嘆一口氣,捂著下巴去拿披風。

李懷玉哼哼唧唧地躺在江玄瑾懷里不肯起來。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啦,我就是想點個香睡覺,誰知道睡了一半屋子突然就起火了,我還能沒事燒自己玩不成?”

伸手捻著他垂下來的墨發,她繞在自己手指上打了個卷兒,眼里水汪汪的。

江玄瑾沒好氣地道:“真燒死你才好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亂成什么樣子?”

“嗯?”懷玉很無辜,“亂什么呀?”

“……你在我的院子里,還被那么多人瞧見了,你說亂什么!”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兒,她“哎呀”一聲,很是懊惱地道:“這么一來,我是不是不能嫁給江小少爺了?”

江玄瑾“刷”地就站起了身,差點將她掀翻在地。

“哎哎哎!快扶我一把,要掉下去啦!”死死抓著他的腰帶,李懷玉哀嚎連連。

沒好氣地拎著她的后衣襟將她放回床上,江玄瑾揉了揉太陽穴,低聲道:“冤孽。”

他怎么就攤上這么個無賴呢?

“你現在這腳,可還走得路?”

懷玉摸著下巴笑嘻嘻地道:“這個分情況,你要是趕我走,那我就走不動路。你要是想陪我出去賞花,那我走得。”

還賞花呢,江玄瑾白她一眼:“你再不走,定是要被父親抓起來仔細盤問。”

一聽這話,懷玉興奮了起來,抓著他的胳膊問:“你父親知道你屋子里藏了個我,是不是特別生氣?覺得我是個蠱惑人心的狐貍精?”

說著,叉起腰扭了扭并不存在的尾巴:“讓他放馬過來!我這千年的狐貍精,還能怕了區區凡人?”

江玄瑾跟看傻子似的看著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嗯?不是這樣還能是哪樣?懷玉疑惑,正想再問,乘虛就進來了。

“主子,四小jiě。”除了披風,他手里還端了一個托盤,很是無奈地走過來遞到她面前。

“這是老太爺讓人送來的,說‘姑娘’受驚,喝盞安神茶壓一壓。”

啥?懷玉錯愕,看看茶又看看乘虛:“什么意思?”

伸手接過茶杯打開聞了聞,她皺眉:“有毒?”

江玄瑾沒好氣地拿過她手里的茶杯放在一邊,然后起身去窗邊看了看。

果然,府里不少家奴在墨居四周晃蕩,看似無意,卻是將大門堵了個死,誰出去都得被審視一番。

“你家老太爺這是待見我還是不待見我啊?”懷玉猶自在跟乘虛嘟囔。

乘虛嘆了口氣,低聲道:“知道您是個姑娘,老太爺現在正高興。但……若是知道您的身份,那就未必了。”

白四小jiě,江焱名義上的未婚妻,如今在君上的院子里被發現了,會被人傳成什么樣?

懷玉聽著,臉上倒是沒什么擔憂的神色,水靈靈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看起來分外不老實。

“別想什么歪主意。”江玄瑾冷聲開口,“就算你現在站出去大喊你是白四小jiě,也過不了我的門。”

小心思被拆穿,懷玉心虛地干笑兩聲:“我沒這么想。”

“沒有最好。”關上窗戶,江玄瑾回頭看她,“這院子你暫時出不去了,老實呆著。”

扁扁嘴,懷玉抱著被子看著他:“依我看啊,咱們不如破罐子破摔了,趁著這機會,你娶了我,咱們皆大歡喜。”

誰跟她一樣是破罐子?江玄瑾黑了臉:“你做夢!”

總是這一句,就不能換個詞兒?懷玉嫌棄地看他一眼,正想再調戲兩句,樓下突然就傳來御風緊張的一聲喊。

“二公子留步!”

江深帶著人站在客樓下頭,很是溫柔地看著御風笑道:“你別急啊,我又不會硬闖,只是問問三弟在不在上頭罷了。”

御風拱手:“主子在上頭……待客,許是沒空見二公子。您若是有要事,不妨讓屬下轉達。”

“哦?”江深一聽,更是想往樓上走了,“方才就聽人說三弟屋子里藏了個姑娘,正好我遍尋白四小jiě不著,不如就順便替老爺子看上一眼。”

御風搖頭:“使不得。”

“怎么就使不得了?”江深好奇地看著他,“你一向穩重,今兒怎么也跟你家主子一般,古里古怪的。”

御風僵硬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辦?”樓上的乘虛也慌了,“二公子來了!”

他要上樓,御風是沒有理由攔的。江玄瑾臉色很難看,掃了一眼屋子里,發現幾乎沒地方可以讓床上那禍害藏起來。

“完啦!”李懷玉幸災樂禍地小聲道,“這回是當真要破罐子破摔了啦!”

目光陰沉地瞪她一眼,江玄瑾咬牙道:“你還真是半點不緊張!”

“我有什么好緊張的?”她嬉皮笑臉地道,“能同紫陽君扯上關系,我只賺不虧。”

眉頭皺得死緊,江玄瑾當真有些生氣:“在你眼里,纏上我比你自己的名節還重要?”

“不是。”懷玉搖頭,眼波瀲滟地睨著他,拍手道,“應該說在我眼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微微一噎,江玄瑾捏緊了拳頭:“胡扯!”

江深已經開始往樓上走了,樓梯上一聲聲的響動,聽得他心里發緊。他甚至已經開始飛快地想,要怎么說才能讓二哥相信他與這女子沒什么關系。

“喂。”旁邊的人喊了他一聲,“你是不是真的很不想我被你二哥瞧見?”

“自然。”

她是要嫁給江焱的,此時被江深看見,且不說江深認不認得她,就算不認得,往后過門也會被發現。到時候亂成一團,壓根無法解釋清楚,他和焱兒之間因此生了嫌隙也不一定。

心里急躁,江玄瑾周身的氣息都亂了。

片刻之間,江深已經到了門口,伸手輕輕敲了敲:“三弟?”

喉嚨發緊,江玄瑾認命地垂了眼,打算讓乘虛去開門。

然而,嘴剛張開,旁邊一只手突然就伸過來,抓著他的衣襟,往下一拉。

江玄瑾猝不及防地被拉得低下頭,唇上碰著個軟軟的東西,“吧唧”了他一下。

“你不想他瞧見我,那我就不讓他瞧見。”一雙杏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李懷玉滿意地松開他的衣襟,捏著粉拳輕輕在他心口上一捶。

然后飛快轉身,拖著有傷的右腳,三步并兩步沖到窗邊,單手撐著窗臺一躍,玄色的披風被風吹得翻飛,整個身影瀟灑無比地跳出了窗外。

江玄瑾瞳孔猛縮。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扇雕花木窗,她從窗口上一閃而落,如被射中的候鳥。留一片披風的邊角,在風里劃出一片波瀾,跟著飛快地消失。

竟然就這么從閣樓上跳了下去!

倒吸一口涼氣,他白了臉走到窗邊,急急地往下看!

磚石地上空蕩蕩的,竟然沒人。

剛剛被捶了一下的心口,這會兒好像才有了反應。胸腔里的東西猛烈地跳動起來,震得他呼吸不暢。

“三弟?我進來了啊。”外頭等著的江深半天沒聽見聲響,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嗯?怎么就你們兩個人?”掃了一眼屋里,他疑惑地問,“不是還有個姑娘嗎?”

回頭看他,江玄瑾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話。

“怎么了?”江深走到他面前,“出什么事了嗎?”

乘虛回過神,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拱手替他回答:“二公子,我家主子無礙,就是今日事情多,累著了。”

還沒見過自家三弟這副模樣,活像是被什么給嚇著了,一張臉白得跟紙似的。江深也不打算多糾纏了,關切地囑咐道:“累了就休息會兒,沒必要總逼著自己。”

江玄瑾極緩地點了點頭。

再看了四周一眼,確定當真沒什么姑娘,江深很是遺憾,嘮叨了兩句便帶著人走了。

他一出墨居,江玄瑾便快步動身下樓,踩過木階,繞過前院,沖到了閣樓后頭的屋檐下。

李懷玉半靠在屋檐下頭的柱子上,正抱著自個兒的右腳齜牙咧嘴的。

聽見腳步聲,她側頭,沖他笑得明眸皓齒:“怎么樣?他沒瞧見我吧?”

走到她面前停下,江玄瑾低頭看著她,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真是個瘋子!”

“哈哈哈!”懷玉大笑,“我可沒瘋,你這閣樓修得巧,上頭有檐啊,我攀著跳下來定然摔不死。”

笑著笑著,又揶揄地看他一眼:“是不是嚇壞啦?”

沉著臉沒吭聲,江玄瑾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呀,這回竟這般主動?”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頸,她一雙杏眼眨巴眨巴的,“可是心疼我了?”

“閉嘴。”

“半句好話也不肯說,小氣鬼!”

江玄瑾覺得,自己沒被她氣死真的是福大命大。還好話呢,沒罵她已經算他脾氣好了!

回去樓上,他板著臉坐在她的床邊,拆開她腳踝上的白布瞧了瞧。

原本小巧的腳踝,已經腫得跟個饅頭似的了。

“乘虛。”他道,“去請醫女。”

“哎哎,不用麻煩。”懷玉掏出了方才祁錦留給她的藥膏,“我自己就能解決。”

說著,撩開裙子將女绔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

線條流暢,隱有珠光,本該是被攏在層層布料下頭的肌膚,竟被她這般豪邁地顯露人前!

江玄瑾沉了臉,下意識地就側身擋在她前頭,抬眼瞪向還在旁邊站著的乘虛。

乘虛也是被懷玉這舉動嚇傻了,一時忘記移開眼。待察覺到自家主子的目光,他渾身一緊,連忙退后、轉身、出去、關門,一氣呵成。

看著那門合上,江玄瑾猶覺得心里一口惡氣難消,伸手就想替這沒臉沒皮的人將裙子拉下來。

然而,他沒轉頭看,這一伸手,沒抓著裙子,倒是觸手一片細膩如羊脂。

江玄瑾愕然,緩緩地扭過頭。目光所及之處,就瞧見自己的手正握著床上人的小腿,修長的指節觸碰著她的肌膚,溫軟滑嫩。

房間里很安靜,安靜得他很清晰地聽見自己和她的呼吸聲交織在了一處,空氣都稀薄了些。

他的眸色突然就暗了暗。

李懷玉眨眨眼,也被這突發的狀況弄得有點手足無措,半晌才反應過來:“疼!”

“……”猛地回神,江玄瑾收回了手,頗為狼狽地別開頭,“疼死你也好。隨意在外rénmiàn前掀裙子,不疼死也早晚被白德重打死!”

察覺到這人話里的怒意,懷玉縮了縮脖子,可憐巴巴地道:“人家要上藥嘛,上藥自然要掀裙子。”

“那也等人出去了再掀!”

扁扁嘴,懷玉沒脾氣地認了:“以后照你說的來。”

聽得這一句乖巧的話,江玄瑾終于松了眉頭。目光掃過她那包扎的笨拙手法,他心里嘆了口氣,一把拍開她,將白布接過來,一圈圈地給她纏上。

懷玉愣了愣,詫異地抬頭看他。

堂堂紫陽君上,給她包扎?吃錯什么藥了不成?

察覺到她怪異的目光,江玄瑾耳根微紅,冷聲道:“要給你眼睛上也打個結?”

“不用了!”客氣地朝他拱了拱手,懷玉一本正經地道,“我還要留著眼睛看你。”

“……”這人說起這種話來真是厲害得很,他完全不是對手。

別開臉,江玄瑾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窗臺,微微皺眉。

“下次別跳了。”他道,“總有別的解決辦法。”

懷玉一聽就笑咧了嘴:“你果然是心疼我嘛!不跳了不跳了!只不過……眼下這狀況,你打算如何解決?”

她看樣子是出不去的,一直在這里呆著也不是個辦法。江家二公子來了她還能躲,但要是那位老太爺來了呢?

江玄瑾低頭思量,瞧著也有些為難。

眼下最矛盾的地方,莫過于她頂著“江焱未婚妻”的頭銜,雖說焱兒一直不愿意承認,但在旁人眼里名分是定了的。他突然把人帶在院子里放著,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認真想了良久,江玄瑾站起了身。

“你好生歇息。”他道,“我去前庭一趟。”

“好。”懷玉乖巧地應下,目送他出去。

等房門合上,她單腳跳下地,從后頭的窗口往洗硯池的方向望了望。

方才那么好的時機,也不知道到底成事沒有。

江玄瑾從茶廳旁邊過,正好遇見敬完茶出來的江焱。

“小叔!”江焱苦著臉過來朝他行禮,“小叔救命啊!”

停下步子,江玄瑾看他一眼:“怎么?”

“您看那邊。”努嘴指了指不遠處站著的人,江焱頗為煩躁,“這白二小jiě好生霸道,非跟著我一道,還替我端茶敬長輩。”

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江玄瑾道:“人家幫你的忙,不是挺好?”

“您可別笑我了!”江焱搖頭,“明知道這是爺爺硬塞給我的人,我哪里會覺得好!”

江焱也沒別的毛病,就是傲氣了些,不太愿意別人插手他的事情、替他做主。江家長輩已經觸了他的逆鱗,礙于輩分沒法發作。白二小jiě再來觸,他顯然就不會給顏面了。

墨瞳里光閃了閃,江玄瑾捻著佛珠略微一思量,側頭問他:“先前許你白四小jiě,你不愿。如今給你換成白二小jiě,你還是不愿。是不是還不想成親?”

江焱頓了頓,仔細一想,若今日花園里那個真是白四小jiě,其實他是可以勉強接受的。但換成了二小jiě……他連連搖頭:“小叔輩分比我長都尚未娶妻,侄兒實在沒有著急的必要。”

“你不急,你爹和爺爺可急了。”江玄瑾道,“要說服他們取消婚事不容易,更何況當真悔婚,傷的可是江白兩家的交情。”

垮了一張臉,江焱使勁朝他作揖:“所以才想求小叔幫幫忙,您一定有法子的!”

江玄瑾沉默,眉心微皺,看起來很是為難。

誆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那就是讓別人求著自己去誆。他心里已有打算,但以江焱的性子,不賣賣關子,他反而不容易買賬。

果然,見他不吭聲,江焱連忙朝他又是行禮又是說好話:“小叔一向最疼我的,總不能見死不救!”

嘆了口氣,江玄瑾道:“辦法不是沒有,但你可想好了,當真不愿成親?”

江焱一頓,又看了一眼遠處望著他的白璇璣,打了個寒戰篤定地點頭:“想好了,不愿!”

再等個幾年也來得及啊,他還年輕么不是?

“好。”江玄瑾點頭,難得地露出個微笑來,“我給你指條明路吧。”

眼眸一亮,江焱問:“什么明路?”

伸手指了指大門的方向,江玄瑾意味深長地道:“這就是明路。”

怔了怔,待明白小叔是什么意思之后,江焱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

茶廳里。

江老太爺和白德重還在等著見白四小jiě,可江深回來,竟然說沒找著人。

“確定人是來了嗎?”老太爺很疑惑。

江崇也有點不解:“看帖子上寫的的確是白氏珠璣,但到底是不是她……兒子不曾見過白四小jiě,也無法確認。”

白德重捏著胡須道:“四女是何形狀,老夫自然是最清楚的。若當著如將軍所言那般端莊大方,那多半是有人冒了四女的名頭。”

江老太爺沉默了,正有些為難,抬眼就瞧見江玄瑾從門口跨了進來。

“墨居那頭如何了?”他連忙問。

“無礙,只燒了半間屋子,損了些小東西。”江玄瑾答,“火已經滅了。”

“那……”江老太爺很想問,那位姑娘呢?不帶來看看?

然而面前這人卻先他一步開口道:“繼續商議要緊事吧。”

時辰不早了,白德重父女還趕著回府呢,自然是先說婚事要緊。江老太爺定了定神,與白德重對視一眼,兩人輪著開口。

“白四小jiě尋不著人,就算尋著了,想來還是二小jiě與焱兒合適。看二小jiě今日忙里忙外的,幫了焱兒不少,也算賢惠得體。”

“江府的孫媳婦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的,珠璣那孩子終歸是沒有璇璣處事成熟。”

“再者說,江齊氏若還在,定也心疼她兒子,要選最相宜的好媳婦。兩個當母親的都逝去多年了,就算是白四小jiě嫁過來,江齊氏照顧不了,白馮氏也得不到什么好處,又何必固守不變呢?”

“璇璣的八字與小少爺也是合得上的,廟里的算命先生還說她是旺夫命。”

兩人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江玄瑾沒反應。

江老太爺嘆了口氣:“為父也知道你這孩子重諾,要你變通有些困難,那你權當不知此事,一切有我們做主。”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江玄瑾也不打算再爭辯,只看著白德重問了一句:“貴府四小jiě,當真十分不堪?”

白德重一愣,嘆了口氣:“是老夫疏忽了對她的管教,等她二姐成了親,老夫定會悉心教導她規矩,再為她尋個好人家。”

點了點頭,江玄瑾道:“那便就這樣定了吧,黃道吉日讓人選好便是。”

竟然讓步了?白德重一喜,老太爺也十分高興,朝著他點頭道:“日子為父看過,五月二十一是頂好的黃道吉日,今日說定,后日正好宜下聘。”

“好。”江玄瑾應了一聲。

白德重心里的石頭總算是松了,與江家人再寒暄兩句,便叫了白璇璣來行禮拜別,乘車回府。

“三弟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江深站在江玄瑾旁邊,很是好奇地問了一句。

江玄瑾淡聲道:“聽從父命罷了。”

“為父很欣慰。”江老太爺樂呵呵地道,“既然你這么肯聽為父的話,那不如現在把你屋子里那姑娘帶給為父瞧瞧?”

朝他拱手,江玄瑾搖頭:“明日吧。”

為什么要明日?今兒時辰也還早啊?眾人都有些不解。

江深倒是笑得意味深長,湊到他身邊低聲道:“該不會是還沒把人家姑娘弄到手?沒關系,二哥可以教你!”

“多謝二哥。”江玄瑾面無表情地道,“不必了。”

真弄到了手他才頭疼呢。

眼下事情算是解決了一半,他微微松了口氣,正打算喝口茶,就聽得身后的乘虛小聲道:“主子,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江玄瑾皺眉,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低聲道:“她怎么這么不安分?”

乘虛搖頭:“不是,是洗硯池出事了。”

洗硯池,他關著青絲的地方。

臉色一變,江玄瑾起身就朝老太爺行禮告退,帶著乘虛就匆匆往回趕。

青絲是極為重要之人,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從她嘴里得到dáàn。若是被人搶走,多半不是滅口就是消失于江湖,那可就棘手了。

不過,他趕到竹屋里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尚被鐐銬鎖著的青絲。

“主子恕罪!”有暗衛半跪在他身側道,“來者早有預謀,趁著咱們救火的時候闖進來搶人。咱們人手不夠,雖保住了犯人,但還是讓賊人全身而退了。”

人還留著,江玄瑾便松了口氣,看了一眼竹屋里亂七八糟的打斗痕跡,皺眉道:“誰那么大膽子?”

“卑職已經派人去追了,一有消息便回稟君上。”

在府里都留不住,出去了哪里還能追得上?江玄瑾皺眉,盯著不遠處那滿身鐐銬眼神冷冽的女子,眼里生疑。

方才客樓那火燒的,會不會太巧了點?

“你早晚會遭報應的。”青絲抬眼看他,滿頭長發披散,發間和臉上都凝著不少血塊兒,看起來陰冷可怖。

“報應?”回過神,江玄瑾嗤笑,“這個詞更適合你那死去的主子。”

一聽這話,青絲眼神更兇,掙扎著站了起來,猛地朝他一撲!

血腥氣沖鼻,那雙滿是臟污的手停在離江玄瑾一寸遠的地方,受著鐐銬禁錮,再難近半分。

不甘心地屈了屈手指,青絲恨聲道:“你這個畜生!”

江玄瑾站著沒動,心平氣和地捻著佛珠道:“泯滅人性之人才為畜生,我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何以得這二字?”

替天行道?青絲使勁呸了一口血沫子,艷紅的顏色飛濺到他青珀色的衣袖上,浸染得星星點點。

“你不過是給小人當了刀子使,真當自己做對了事情?”她雙眸如刀,透過發絲的間隙,狠戾地盯著他,“總有一天你會后悔,你殺了整個北魏最不該死的人!”

丹陽還不該死?江玄瑾搖頭:“你這話太過荒謬。”

天下人人都知道,北魏最該死的就是丹陽長公主,何來的“不該死”一說?

“荒謬?”青絲咬著牙道,“你只消去問一問韓霄大人,問問他為何不顧人言也要擁護長公主,你就會明白到底是誰荒謬!”

微微一頓,江玄瑾道:“你話說明白些。”

青絲冷笑:“與你還用怎么說明白?你有手段嫁禍公主,沒手段查明真相?”

真相?江玄瑾垂眸,他只知道丹陽以陰詭手段殺了自己的親叔叔,以殘忍刑法弄死了先皇忠仆,還害得三朝丞相司馬旭慘死宮中,更是玩弄權術,置百姓于水火——這些都是真相。

有這些真相在,丹陽死的就不冤枉。

收斂了心神,他冷眼看著面前這神態癲狂的婢女,揮袖朝旁邊的人吩咐:“看牢她,再莫讓人接近。”

“是!”眾人齊應。

江玄瑾回去了客樓上,站在門口的時候,他發了會兒呆,直到手心被佛珠硌得生疼了才回過神,伸手推門。

“回來啦?”屋子里的人滿臉好奇地看著他,“你去哪兒了,臉色這么難看?”

琥珀色的杏眼清澈無比,半點心虛也沒有。

看著她,江玄瑾輕聲道:“沒什么大事,有賊人趁著方才客樓著火,想從我院子里偷東西。”

“啊?”懷玉瞪眼,“在你院子里偷東西?膽子也太大了吧?丟了什么東西?很貴重嗎?”

他搖頭:“賊人并未得手。”

懷玉一頓,拍手笑道:“那就好,真讓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了東西,紫陽君的顏面往哪兒擱?”

態度坦然,吐字流暢,一雙眼看著他也是不避不閃。江玄瑾覺得,許是他疑心太重了。就算方才客樓的火給了人可趁之機,但她也說過了,不是故意的。再者,她與青絲八竿子打不著一處去,沒必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心里松了松,他道:“我方才去前庭,他們已經將焱兒與白二小jiě的婚事定下了。”

“啊?”懷玉臉一垮,萬分委屈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不是說好的替我搶回婚事么?你說話不算話!”

額角青筋跳了跳,江玄瑾咬牙道:“要不是你執意要來我的院子里,何至于弄成這樣!”

本來么,她要是好端端的不鬧騰,他便能全力替她爭一爭。然而現在怎么爭?給她爭個“未來小少夫人”的名頭,再被老太爺逮著在他房里藏著?兩人非得一起浸豬籠了不可!

面前的人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對哦,是我主動要求來你這里的。”

想了想,又哀怨地看著他:“你怎么不攔著我?那么輕易地就被我說服了?”

江玄瑾:“……”

“啊呀呀!”被人抱起來舉到了窗臺邊,懷玉慘叫兩聲抓住窗臺,可憐巴巴地道,“我開個玩笑,你別這么激動啊!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別扔我!”

江玄瑾這叫一個氣啊,只要一遇見這禍害,他總能被氣個半死,恨不得把她摔下去摔成個肉餅,從此世界就清凈了!

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李懷玉立馬跟八爪章魚似的纏在他身上,雙手相扣,打死不松:“你不能這樣對我!”

“給我個理由。”他微微瞇眼。

咽了口唾沫,懷玉眼珠子轉了一圈兒:“shārén償命!”

這個理由很正經很有說服力,江玄瑾輕哼一聲,終于是消了氣,將她扔回了床榻上。

挨著被子打了個滾兒,懷玉委屈兮兮的:“你這么兇的人,以后是娶不著媳婦兒的!”

“用不著你管。”他轉身,邊走邊道:“老實在這里呆一天。”

“一天?!”懷玉驚了,“白府那邊怎么辦?”

腳步一頓,江玄瑾停在了門口,手微微收攏成拳,看起來頗為惱怒:“我會給他們個交代。”

一個黃花大閨女,在他院子里夜不歸家,這個交代要怎么給?懷玉摸著下巴瞇著眼,很是認真地思考起來。

江玄瑾跨出房間,帶上了門。

房門一合上,李懷玉瞬間收了吊兒郎當的表情,皺著眉嘆了口氣。

要救青絲果然沒有她想的那么容易啊,找到了地方,也有了時機,卻還是沒能把人給撈出來。方才抓著江玄瑾的衣袖,她看見了上頭新鮮的血跡。江玄瑾沒有受傷,那血多半是青絲的。那丫頭被江玄瑾抓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心里悶得難受,懷玉很愁,愁得臉都皺成了一團。

“小jiě?”正想著呢,門外響起了靈秀的聲音。

懷玉愣了愣,看著她推門進來,有點意外:“你怎么過來了?”

靈秀眼里滿是惆悵之色,走到她跟前來,勉強笑了笑:“方才紫陽君身邊的人來尋奴婢,說讓奴婢過來伺候您。”

進江府的時候靈秀就與招財一起在門外的馬車上等,江玄瑾倒是心細,還知道把她的丫鬟叫過來。

拍拍床弦讓她過來坐下,懷玉打量了一番靈秀的神色,好奇地問:“出什么事了嗎?”

靈秀猶豫了一番,低聲道:“奴婢在車上的時候,恰好碰見老爺和二小jiě從江府出去,聽見他們說了幾句話。那話的意思是……江家準備去給二小jiě下聘禮了。”

這事兒先前江玄瑾說過了,李懷玉倒是不意外,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有先前自家小jiě半夜出府找衣裳首飾的事情在前,靈秀倒是沒有那么執著于這件婚事了,只是難免有些惋惜:“江家小少爺那么好的夫婿,別處可是再難尋了。”

“沒事沒事。”懷玉寬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

“……”靈秀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小jiě,這是您的夫婿沒了,不是奴婢的夫婿沒了!”

“啊,是嗎?”她無所謂地擺手,“都一樣。”

也太豁達了些啊!靈秀忍不住都樂了,一邊笑一邊搖頭,沒一會兒也釋然了。

小jiě看得開就好,也許將來會遇見更好的人呢?

懷玉半真半假地跟她交代了一番自己為什么會在紫陽君的院子里,靈秀覺得很不可思議,連帶著又感嘆了一下自家小jiě真是命途多舛,好端端的又受傷了。

兩人嘀嘀咕咕沒多久,就到了用晚膳的時辰。懷玉讓靈秀把乘虛叫來,本是想囑咐兩句多來點肉食,結果乘虛過來的時候,把晚膳和江玄瑾一起帶了過來。

滿桌子珍饈佳肴以及桌邊一個俊朗非凡的紫陽君,看得她很是目瞪口呆。

“你這是想我了嗎?”懷玉看著他直眨眼,“連晚膳都要同我一起吃?”

“不。”江玄瑾淡聲道,“我是為了在吃完飯之前不被打擾。”

這是什么意思?懷玉不解,誰會在吃飯的時候來打擾他啊?

這個問題在晚膳用到一半的時候有了dáàn。

“三弟在不在?”門口有人進來,朗聲問著,隨后便跟著御風去了主樓等著。

懷玉都聽見了聲音,旁邊的這個人卻恍若未聞,慢條斯理地將碗里的東西吃完,又拿帕子凈了手,才施施然起身往外走。

好奇地看著他的背影,懷玉二話不說,拿過旁邊的拐杖便撐著跟上去。

乘虛瞧著,也沒攔,還讓靈秀看著她些。

江崇滿臉焦急地坐在主樓里,一見江玄瑾進來,便起身迎上來:“三弟,你可見過焱兒?”

江玄瑾一臉莫名:“焱兒?下午的時候倒是在前庭見過。”

“他可說了什么?”

想了想,江玄瑾道:“他說讓我救命,說白二小jiě太過霸道。”

一聽這話,江崇鐵青了臉,又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孩子是被我嬌慣壞了,任性得很。父親定下的婚事,哪有置喙的余地。他一個不滿意,竟然還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江玄瑾頓了頓,垂眸問,“什么時候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江崇搖頭,“晚膳的時候找不著人,四處找了一遍,在他房里發現了這封信,你看。”

接過信紙,江玄瑾看了一番,收攏道:“他左右只有那么幾個地方能去,先派人去找吧。”

“已經派人找了,我現在是拿不定主意,不知該不該稟告父親。”江崇很為難,“叫他老人家知道,定是睡不好覺,但若明日一早還找不到人,老人家也是會知道的,到時候免不得怪我欺瞞。”

這倒是有些難辦,江玄瑾想了想,低聲道:“且找吧,若是明日清晨還沒找到,就假意剛發現這信,稟了父親就是。”

外頭聽墻角的李懷玉聞言就彎了眼,小聲對后頭的乘虛道:“你家主子被我帶壞啦,都會教人撒謊啦!”

乘虛摸摸鼻尖沒吭聲,他家主子豈止是教人撒謊啊,自己現在也在撒謊好嗎?得虧大公子耿直,半點也不懷疑。

近墨者黑啊,古話都是有道理的!

屋子里的江玄瑾面色鎮定地把江崇應付走,一扭頭就見李懷玉從角落里撐著個拐杖蹦跶出來了。

“嘿嘿嘿。”她朝他笑得揶揄。

莫名的耳根子發紅,江玄瑾別開眼:“怎么?”

“沒怎么,就覺得你很可愛。”懷玉摸著下巴色瞇瞇地道,“想把你騙回家去藏起來。”

“又胡扯!”江玄瑾沒好氣地揮袖,轉身就走回了主樓里。

懷玉看著他的背影朝旁邊的乘虛感嘆:“你家主子哪兒都好,就是用詞匱乏,不是‘胡扯’就是‘放肆’,再不然就是‘荒謬’和‘閉嘴’,他還會點別的詞嗎?”

乘虛憋著笑,拱手朝她行禮:“是四小jiě太厲害。”

“過獎過獎。”毫不謙虛地應下,李懷玉打了個呵欠道,“我也回去歇著吧,明兒似乎有好戲看。”

白璇璣好不容易將婚事拿到手,還沒焐熱呢,新郎官就跑了。要是明日找不到江焱,那可真是好大一個笑話。

江崇也明白這個道理,為了讓江焱不被老太爺責難,他派了眾多的人,甚至驚動京都衙門,幾乎要將整個京都都翻過來了。

然而,江焱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始終不見蹤影。

天色破曉的時候,江崇跪在了江老太爺的房門前。

清晨的江府,又是一場狂風暴雨。

李懷玉打著呵欠醒過來的時候,江玄瑾正坐在她房間的桌邊,睨她一眼,淡聲道:“更衣,用膳。”

笑了笑,懷玉朝他伸手:“我被被子纏住啦,要紫陽君抱抱才能起來!”

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不清醒的鼻音,沙啞慵懶。

要是換個人來,定是被她撩得口干舌燥了。然而,江玄瑾完全不吃這一套,冷著臉道:“再廢話,你便別用早膳。”

一聽這話,懷玉一個鯉魚打挺便起身了。只是動作太大,不小心扯到受傷的腳,她痛呼一聲,捂著腳踝哀嚎了半晌,才委委屈屈地穿鞋下床。

旁邊的靈秀連忙把隔斷處的簾子放下來,將她扶去屏風后頭更衣。昨兒穿的衣裳燒壞了,幸好紫陽君體貼,尋了一套新的過來,料子花樣都不錯,今日也能撐撐場面。

更好衣,洗漱收拾一番,李懷玉又是一副端莊大方的模樣了。撐著拐杖去江玄瑾身邊坐下,她拿了筷子看著他道:“我昨兒想了一晚上,總覺得江小少爺突然離家出走,跟你脫不了干系。”

江玄瑾提筷,夾了菜細嚼慢咽,沒理她。

懷玉接著就道:“瞧瞧江崇大將軍昨兒都急成什么樣了,你作為最疼江焱的小叔,半分不著急不說,還吃得香睡得飽的,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過我想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啊?江焱與白璇璣的婚事都定了,他再離家出走,對你有什么好處?”

“難不成你對白璇璣有意見?”

一碗飯吃完,江玄瑾擦了嘴,起身道:“跟我走。”

“啥?”懷玉瞪眼,“我早膳還沒吃呢!”

“話那么多,定然不餓。”

“……”被這話噎住,懷玉哭笑不得,看他當真沒有要等自己的意思,連忙起身,抓了兩塊點心往自己衣袖里一塞,撐著拐杖就追上去。

江老太爺正在前堂里大發雷霆。

“你看看,你看看他寫的都是些什么混賬話?什么‘焱心有家國而暫無家室,恐誤姑娘終身,故以此為憑,解除婚約’,長輩定的婚約,是他能解除就解除的?!”

江崇跪在下頭沒吭聲。

江玄瑾進去的時候,老太爺已經把江焱留的信撕完了,隨手一扔堂里就是一場紙雪,紛紛揚揚地朝他落下來。

“父親息怒。”他道,“我已經讓人在出京的各處關口都安排了人,一旦發現焱兒,定然馬上帶回來。”

見他來了,老太爺立馬扭頭遷怒道:“你瞧瞧你教出來的好侄兒,有樣學樣,都學得清心寡欲不愿娶妻了!我江家的香火是不是就得斷在你們手里?”

江玄瑾垂眸:“您保重身子。”

“還保重什么啊保重?”老太爺捏著龍頭杖使勁杵著地,“明日就要去白府下聘,消息都放出去了,白家也做好準備了。江焱這一跑,我們拿什么去給白府交代!”

“兒子自當去請罪。”江崇接了一句。

“請罪?”老太爺怒道,“這是你請罪就能完了的事情?江白兩家世代的交情,不得毀在你那不肖子的手里?外人怎么說咱們江家?白府又會怎么看我們江家?”

江崇為難地低頭:“這……”

江玄瑾安靜地站著,等老太爺火氣發得差不多了,才輕聲問:“要送去白府的聘禮,可已經備好了?”

提起這個,江老太爺更氣:“還能沒備好?幾年前就備好了!但攤上這樣的不肖孫兒,怕是又得擱置好幾年!”

“擱置倒是不必了。”江玄瑾道,“給我用吧。”

老太爺不吼了,不怒了,瞬間就安靜了。

“你……你說什么?”呆愣半晌,他愕然地看著江玄瑾,“聘禮給你用?你怎么用?”

江崇也嚇得差點沒跪穩,扭頭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頂著眾人灼熱的目光,江玄瑾平靜地道:“還能怎么用?自然是用去下聘,換個夫人回來。”

換個夫人回來……換個……夫人……回來?

一個哆嗦,江老太爺覺得自己可能是老了,耳朵不好使了,出現這么可笑的幻聽。他抓著自己的胡須扯了扯,感覺到了疼,茫然地問:“你是認真的?”

“既要保住江白兩家的關系,又要保住江家的顏面,豈不是只有這一個法子?”

一聽這話,江老太爺是真的感動啊,甚至開始有點慶幸江焱逃婚了。逃了個小的,逮著個大的呀!江玄瑾的婚事可比江焱讓他頭疼多了,江焱尚年少,玄瑾可是早該成親了!

想了想,他問:“你去娶那白二小jiě回來?”

剛問出口,又皺了眉:“那丫頭瞧著是機靈,與焱兒還算合適,但你的話……”

江崇還在,老太爺也沒說得太白,心里卻是有計較。白璇璣配焱兒已經算是高攀了,何德何能做玄瑾的夫人?就算是隨意拉扯個人過日子,他老人家心里也難免有點遺憾。

正糾結呢,面前的江玄瑾突然道:“今日過來,還有別的事情要同父親交代。”

“哦?”老太爺坐直了身子,“你說。”

“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見了些暴民,差點被人暗算。危急關頭,有個姑娘沖出來救了我一命。”深吸一口氣,江玄瑾硬著頭皮撒謊,“那姑娘心善,救了我不求回報,也沒留下名姓,故而我未能報恩。”

“沒想到昨日宴會上,我又遇見了那姑娘,并且很巧的是,她崴傷了腳。所以昨日,我將她扶回墨居請了醫女診治,不想卻被家里奴仆瞧見,引起了誤會,差點毀了人家的名節。”

聽到這里,老太爺眼睛亮了:“你這說的是你藏在房里的那個姑娘?”

“不是藏在房里的。”江玄瑾耐心解釋,“是因為她受傷了,所以暫時……”

“為父聽明白了。”老太爺笑著擺手,“就是因為受傷了而被你藏在房里的那個姑娘。”

江玄瑾:“……”

江崇也激動了:“這么好的姑娘,還不帶來讓父親見一見?”

“她就在外頭。”看一眼老太爺,江玄瑾想了想,問:“父親今日的藥可喝過了?”

旁邊的管家笑著回答:“還沒有,在爐子上溫著呢。”

“先端來。”

“是。”

“你還管什么藥不藥的?”老太爺慈祥地道,“先讓人家進來!”

說著,又朝還跪著的江崇擺手:“你也先起來。”

江崇松了口氣,起身去旁邊的椅子里坐下,默默揉著膝蓋。江玄瑾看管家將藥端來了,才對乘虛點了點頭。

門外的李懷玉接到了讓她進去的傳話,抽出胳膊下的拐杖往靈秀手里一塞,理了理衣裳便要走。

“小jiě!”靈秀擔憂地喊住她,“您腳不疼么?”

“疼。”懷玉老老實實地點頭,低聲道,“但忍這一會兒,你家小jiě就能飛黃騰達,疼就疼吧!”

說著,便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端莊地跨過了前堂的門檻。

江老太爺和江崇都睜大眼盯著門口,須臾之間,就見一位翩翩佳人迎風而來,容色姣好,身姿曼妙。上前三步作福禮,禮數周到,架勢極足。

“給老太爺請安,給將軍請安。”

聲若黃鶯,無可挑剔。

老太爺樂了,面兒上雖然還端著架子板著臉,眼里卻泛著光,上下將這姑娘打量一圈,很是滿意地點頭:“姑娘有禮了。”

江崇乍一看也覺得這姑娘不錯,可是等走近幾步,他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勁。

怎么瞧著……有點眼熟啊?

“敢問這位姑娘,家住何處,是何姓氏啊?”沒察覺到江崇的不對勁,老太爺自顧自地問。

李懷玉微笑,看了江玄瑾一眼,以眼神詢問:直說嗎?

江玄瑾頓了頓,朝老太爺道:“父親,先把藥喝了吧,等會放涼了。”

“不急不急。”老太爺擺手,一門心思都在面前這姑娘身上,覺得她的家世要是也合適,他這藥就不用喝了,身體起碼得好上幾個月!

猶豫片刻,懷玉屈膝道:“小女家住長安官道旁,姓白,名珠璣。”

聽見長安官道,江老太爺還高興了一下,心想定是個富貴人家的,配得上,配得上!然而再聽見后半截,他沉默了。

長久的沉默。

“父親?”江玄瑾疑惑地喚他一聲。

老太爺捏著龍頭杖一動不動,旁邊的江崇卻是嚇得直接站了起來:“怪不得眼熟呢,竟是白四小jiě!”

懷玉笑著朝他又行一禮。

江崇看著她,心情很是復雜,扭頭朝自家父親道:“您瞧,我就說白四小jiě懂規矩得很,儀態也大方,您還不信。不過我是當真沒想到,于三弟有救命之恩的人,竟是白四小jiě!”

說著,看一眼老太爺那平靜的神色,忍不住贊嘆一句:“父親真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遇見這等事也不覺得驚訝。”

他都被嚇著了。

江老太爺定定地看了李懷玉許久,終于咳嗽了一聲,嘴巴張了張,囁嚅了句什么。

管家傾耳去聽,以為他有什么私密的吩咐,誰知道湊近了聽見的是:“把……把藥給我端來!”

連忙把藥碗放進他手里,管家驚慌地替他順氣:“您慢點喝!”

老太爺咕嚕幾口灌下藥,總算是能喘兩口氣了,咳嗽著看了看面前這姑娘,又看了看江玄瑾:“你想娶的,是白四小jiě?”

“父親明鑒。”江玄瑾道,“我想娶的是于我有救命之恩的人,而這個人,恰好是白四小jiě而已。”

也就是說,他不是有意要攪進白家的渾水里,這都是緣分啊!

“既然如此,你昨日為何又會極力促成白四小jiě與焱兒的婚事?”老太爺急得直杵拐杖,“這不是荒唐嗎!”

“此事有所誤會。”江玄瑾垂眸,又開始瞎編。

“之前之所以促成那婚事,當真是為了大嫂的遺愿,并且當時我不知道她是白家四小jiě。直到后來長輩們將婚事定下,我回去感嘆了一句,她才想起告訴我她的身份。”

一聽這話,老太爺立馬將矛頭對準了李懷玉:“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你還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成?分明與焱兒有婚約,何以又來牽扯玄瑾?”

李懷玉暗自咬牙,心想紫陽君不厚道啊,竟然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的,鍋全讓她背了!

不就是比撒謊么?他這點本事都是她教的,還能怕了他不成?

鼻子一吸,眼眶一紅,她啞聲開口:“老太爺明鑒啊!小女癡傻三年,前些日子剛痊愈,很多事情不記得。初遇紫陽君,當真是沒認出他來。昨日府上再遇,本是不愿再糾纏,誰知道君上竟拉著小女不放,深情款款地說要報答小女救命之恩。本是想立馬說清楚,奈何君上事務纏身,急匆匆地就走了。小女不得已,只能等他空閑下來,才稟明實情。”

說著,委屈不已:“小女何種身份,哪里敢高攀君上?在來之前,小女都不知道君上有娶了小女的心思。眼下知道了,自然是不敢應下的!”

她這么一說,老太爺的眉頭就松了松,再看看這真誠而凄楚的表情,心里也跟著松動了。

白家四女兒一直是不受人待見的,母親早逝,在白府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如今婚事還被她二姐奪了,又受了傷,孤苦伶仃的,實在可憐。

想了想,他又看向江玄瑾:“你也是,怎么能不提前問清楚呢?”

江玄瑾:“……”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他這剛會撒謊的小門生,完全敵不過她那撒謊界的老鼻祖。

“也不怪君上。”旁邊這人越說還越來勁,捏著帕子擦著眼角道,“他位高權重,事務繁忙,也就逮著空能與小女戲言兩句,哪里當真有空聽小女肺腑之言呢?方才說要娶小女的話也多半只是一時興起,想給他昨晚的行為一個交代。”

說著,又側過頭來,臉上惱怒又嬌羞,丹唇半啟:“君上不必給小女什么交代,昨晚的事情是意外,小女斷不會因此糾纏不休。”

昨晚?意外?

一聽這些個詞兒,老太爺呼吸又是一窒,顫顫巍巍地朝管家伸手:“再給我盛晚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