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sx第二十八章夏至(一)第二十八章夏至(一)←→:
夏至的空氣開始有幾分灼人,但在草原上騎馬時帶起的風依舊清涼。
貞儀和寶音一群女孩子們賽馬,跑得累了,便慢下來,坐在馬背上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中慢慢走著。
待來到一處河邊,女孩子們下馬,牽著馬兒喝水,掬水相互潑灑嬉鬧。
河水清澈,貞儀洗了把臉,坐在草地上,雙手撐在身側,看著遠方起伏的高山,放松地發了會兒呆。
前不久,貞儀給她心愛的馬兒取了個名字,喚作德風。
是金陵城,王家宅中,寄舫書屋外,那座德風亭的德風。
德風亭是貞儀最開始跟著大父讀書啟蒙之處,書中詩中的瑰麗風景由此在她眼前拉開帷幕。
而德風載著她見識到了吉林這片廣袤土地上的山河風光,打開了她昔日封閉狹窄的視野。
貞儀跟著寶音回到馬場上時,額爾圖剛和人賽完馬,他驅馬過來,與貞儀慢慢并行:“我聽寶音說,你給你的馬兒取名叫得風?我只聽過如魚得水,但得風也不錯,喊起來很威風!”
貞儀便知他是當成那個“得”字了,不過想一想,竟也很不錯,因此未曾解釋,只笑著點頭:“嗯,我也覺得很威風。”
見她笑著答話,額爾圖嘴邊也略微浮現一點笑意,他拿漫不經心的語氣問貞儀:“你二哥哥何時回金陵去?他不是要科舉的嗎?”
王介來吉林已有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來貞儀十日里有七八日都不來馬場,王者輔也總是過了午時便返家去。
“下屆秋闈在來年秋時。”貞儀說:“二哥哥打算在今秋八月動身回去。”
額爾圖“噢”了一聲,揚眉道:“如此只剩兩三月了吧?”
貞儀點頭,心中難免不舍。
王介詢問過妹妹是否要一同回去,貞儀十分思念金陵的家人,可她又實在放心不下祖父。
額爾圖似乎心情大好,他策馬跑了一圈,而后踩著馬鐙在馬背上站了起來,挽弓之際,身形倏地往旁側一歪,馬匹依舊疾奔著,額爾圖幾乎是半掛在馬背一側,手中利箭離弦,卻仍舊正中靶心。
少年挺腰而起,重新坐回到馬背上,動作行云流水。
有少年贊嘆叫好。
這是很了不得的騎射本領,貞儀也不禁面露欽佩之色。
額爾圖再經過她身側時,馬蹄未停,與她大聲道:“你若想學,等你二哥哥回金陵去,我來教你!”
八月秋高氣爽,正好很適合學騎射。
但貞儀并未能如期赴約。
入了八月,秋燥之下,王者輔咳得更厲害了。
許多個夜里,即便還隔著一間堂屋,貞儀也常常因大父難以壓制的咳聲而醒來。那咳聲有時幾乎力竭,待實在咳不出時,老人便短促吃力地喘息著。
貞儀每每聽得心中揪扯,總會起身披衣去看大父,幫著拍背倒水,但更多時候貞儀只覺得手足無措。
董老太太扶著王者輔躺好,便催促貞儀回去:“你大父沒事,快回去,莫要凍著了。”
王者輔歪倒在榻上,也向孫女擺擺手,虛弱蠟黃的臉上依舊有著慈和笑意:“聽你大母的,聽話……”
貞儀便聽話回去,但總是很難再睡著,或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或將自己蒙在被子里,而橘子總陪在旁側。
王介回金陵的計劃也因此推遲,他說要等大父好一些才好安心動身,但進了十月,王者輔卻病得更嚴重了,就連將軍府也去不了了,只能暫時在家中養病。
多蘭夫人準備了許多藥材補品,由額爾圖親自送來,他怕貞儀和王家人再推辭,與貞儀正色道:“王先生是我的老師,你們漢人不是常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這是我和老師之間的事,你不許從中打岔。”
陳涂和陳聞先后來了幾次,也帶了先前幫王者輔診看過的郎中來,藥方換了又換,王者輔的病情斷續反復,總看不到真正的好轉。
王者輔總說自己無事,不過老毛病而已,催著王介趁著還沒下雪趕緊回金陵。王介卻甚少如此堅持己見,只說等明年春日再動身也不遲,他在此處也一樣可以溫書,有二妹妹一起做功課,反而比自己獨自在家中更易有進益。
王介放心不下祖父是真,想在吉林多留一段時日也是真。
金陵雖好,母親也很好,但卻總讓王介感到莫大壓力,那些期盼的眼神常令他難以應對。
吉林貧寒,但祖父的眼神是松緩隨性的,二妹妹是堅韌明亮的,這里的每一縷風每一個人都是開闊自在的,他可以在其中安心喘息行走。
但王介還是祈盼著大父能夠盡快痊愈。
王介一向謙虛,卻私下與二妹妹說,他明年定要中舉,他想要做官,想要王家重新站穩,想讓祖父離開這荒涼之地,想接祖父早日回金陵去。
少年人對榮華功名本身沒有太多執念,他只想要家中人平安團圓,他很清楚祖父并不曾做錯什么,不該以戴罪之身被困于此處。
王者輔的病,除了不曾表露的心中郁結之外,和水土不服也有很大關系。
而這一年的吉林,冬日氣候出現了反常之處,冬雪不似往年那樣大,風吹得人皮膚干裂,塵土漂浮,空氣尤為干燥。
臘月里,干燥的雪粒子隨風飄飄灑灑間,貞儀的十五歲生辰到了。
天地已立春,但干寒之氣未見休止。
立春后該有的雨水也遲遲未曾降下。
注重觀察時令天象雨水的貞儀,比尋常少年人對天氣反常之處的覺察更加敏銳提前。
而接下來的天氣情況坐實了貞儀心中最壞的憂慮。
一直到谷雨時節,吉林整個春季都滴雨未降,春旱發生了。
農家人一擔擔地挑著水澆灌田地,但至多五六日莊稼還是再次萎垂下來,直到河里的水也漸漸干了,天上仍沒有雨水落下。
貞儀晨早去私塾時,放眼滿是枯黃之色的田間,見有老翁啼哭。
貞儀從前自然也聽說過旱災,但這是第一次親見親歷。而大父告訴她,這樣的大范圍干旱,平均每逢八九年便會發生一次。
午后,貞儀放課歸家時,見到了陳家的仆從候在院門外。
陳涂來看王者輔,王者輔在病榻上詢問陳涂:“……吉林官府是否已將災情報往了盛京?”
“你放心,已經報過去了……”陳涂說:“盛京必然不會大意應對的……”
吉林雖地屬偏遠邊疆,卻是大清朝廷的肇源發祥之地,吉林首府距陪都盛京不過八百二十里遠,賑濟之事往往可以及時傳報應對。
“那就好……”王者輔聲音虛弱卻不減憂慮:“只是先前僅做好了歉收的準備,如今看來今夏竟是要絕收了……去年的收成也很勉強,許多百姓家中已無多少存糧,應對之事還當越快越好……現下只能盼著不要再影響了夏播。”
“是,我等都會盡力協調催促的……你要安心養病才是正理。”陳涂話尾帶上一絲嘆息。
王者輔曾官居一州府尹,是真正著眼于底層民生的父母官。陳涂乃是從七品地方小官,常來向王者輔請教諸事,而今眼見這位官途多艱的“老父母”病臥榻間,心間不免悲涼痛惜。
春已末,夏將至,王者輔的病未見好轉,而王介必須要動身了。
王介含淚叩別祖父,求祖父務必保重身體,又言秋后試畢,他必會第一時間趕回吉林侍奉。
“不過一場考試,量力而行即可……”王者輔含笑回應孫兒:“中舉與否,大父都盼著你來。”
“是!”王介叩首之際,眼淚奪眶而出。
臨走之前,董老太太讓王介前去陳家辭別。
陳家待他們照拂良多,王介在吉林這將近兩年的時間里也時常去陳家借書,親自辭別乃是基本禮節。
陳涂忙于公務不在家中,王介與陳聞等人行禮辭別后,陳聞讓長子相送,待送出了二門,王介再次施禮,請人止了步。
出了陳家大門,王介下意識看向卜老夫人的私塾,少年人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轉了身。
王介行了十余步,正當登車之際,身后傳來一聲急喊:“……王二哥哥!”
扶著車框的王介動作一頓,立時回過頭去。
是陳凝田。
她身邊未見侍女,是獨自跑出來的。←→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