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窺見一斑第二百九十三章窺見一斑←→::mayiwsk
秋風蕭瑟,庭院中落葉紛紛。
花木扶疏之間,偶有一只飛鳥掠過,那副自由的模樣,輕而易舉就吸引了內庭中人的注意。
葉青釉隔窗望雀,直到看不到一點兒行蹤,方才收回了視線,一回頭正巧便對上越大公子一副玩味的神情,她沒言語,反倒是豎耳細聽長留帶來的消息:
“一切如葉小娘子所料。”
“葉家人被葉守富之妻藍氏所攔,幾次沒有下定決心買天目瓷,不過等周身綾羅綢緞的‘賈家婦’出面一激,她反倒是心最狠的一個。”
長留稍有停頓,從懷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冊,躬身奉給越大公子,越大公子不接,長留便有所領悟,當即翻開小冊,當著兩人的面念了起來:
“我們的人稍稍透露了點消息給他們,他們便沒有選老金頭這樣催債也守規矩的堂口質押,而是在放黑心貸的地頭癩子處變賣了祖產,窯口,田地,一共得了一百二十三貫銀錢。”
“藍氏又從娘家請來兩位兄長,賭咒發誓,許諾一月五厘的厚息,方才請他們擔保了兩百貫銀錢。”
“再然后,仍是按照葉小娘子囑咐,‘賈商’漲價八十貫,讓葉家人方寸大亂,‘賈商’再次離開。”
“人散后,藍氏又給柳府遞信,以病重為名從葉婉兒手中強取一百貫銀錢,一派對天目瓷勢在必得的架勢。”
小冊的紙葉翻過一頁,長留的話語沒有停歇:
“三日前,他們第三次來找賈商,‘碰巧’遇見有人以又漲八十兩的價買天目瓷,葉家人情緒十分激動,幾次險些動手,卻仍回去湊錢,葉家三房將細軟首飾全數典當,而葉家二房......則是將葉大寶賣作奴籍,典給了金家酒肆。”
“一共掏出四百六十貫銀錢。”
“這筆銀錢拋去前后請來露面做戲的六人工錢賞錢,以及從龍泉當地人手中高價回收天目瓷的差額,總共還余下三百四十五貫銀錢。”
“這筆銀錢已經都換成足額的交子,特來過問郎君.....與葉小娘子示下。”
長留自然知道自己是誰家的下人。
可奈何這件事兒從頭到尾,自家大公子都是一種隔岸觀火的架勢,除了一開始讓他們根據葉小娘子所言尋可用之人外,其余事情,一概不曾過問。
這幾日里,他早已經無初次心驚于葉小娘子的連環計,所以話問到嘴邊,到底是多提了一句葉青釉。
越縝一時默不作聲,此時倒是開了口:
“四百六十兩的買賣,錢貨兩訖嗎?”
“若他們得了瓷再買賣,可否能回血?”
長留面上浮現一抹古怪,有些難以啟齒的回道:
“回郎君的話......不能。”
“當時葉小娘子說哪怕是瑕疵瓷,他們也不配得,于是便沒有將瓷給我們。‘賈商’手中無瓷,只能將他們領到暫時租住的小院外,從后門偷偷溜走。”
“葉家人等不及進入院落之后發現無人,便急忙去報了官。許是藍氏之父就在府衙任職的緣故,這事兒倒沒有被一筆帶過,可賈商賈家婦早與兩個專門收天目瓷的商賈離開,直接叫人撲了個空。”
“藍主簿又想調人去拿李肆,可咱們一開始吩咐去給故友親眷送瓷的‘李肆’就是假的,自然尋不到根源。”
“這番鬧騰下來,加上差役做事不知輕重,將消息傳言了出去,天目瓷原本的瓷價已經跌破大關,原先那些預備倒手天目瓷賺錢的人都虧了不少。”
“如此一來,別說是葉家人沒有得到瓷器,就算是得到了瓷,天目瓷如今也賣不出什么價了。”
越縝微微頷首,難得心情極好的模樣,復又追問道:
“葉家人如今境況如何?”
自家公子一貫不是個會說閑話的人,一再追問一家普通百姓家事的行為頗為反常。
可雖然有些奇怪,長留卻不是會忤逆的人,仍是老老實實回答道:
“葉老爺子與藍氏在府衙里便暈了過去,大夫去治病,反倒診治出葉守財此人病入膏肓,活不過冬。”
“一家三個病患,又有一個瘋婆子被推出來應付地頭癩子的成日催債,他們借口患病將死賴在院子里不肯走,成日同收賬人扯皮,可癩子們不傻,不光是催葉家,還催藍家。”
“葉家不肯還第一筆錢款,當時兩位給藍氏擔保的兩位藍家兄長卻怕這些混皮癩子,被強收了兩間宅院,還有不少良田,家宅難安,藍二還險些同發妻和離.......藍家如今鬧得厲害,藍主簿自己都發了話,說同和藍氏斷了父女情誼,見面相視為仇人。”
越縝微微挑眉,算是應了。
而葉青釉則仍是有些愣神,聽完撐著下巴好半晌,才回了最開始的問題:
“辛苦你們了,多的銀錢不必給我,你們各自分分吧。”
三百多貫銀錢不少,可事到如此,再多銀錢葉青釉也是不準備要的。
長留動作一滯,得了自家公子的示意,這才退了出去。
長留一走,原先只有三人的書房里,便只剩下了兩人。
越大公子似乎放松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還拿葉青釉當人看,竟慢吞吞當著葉青釉的面拖了鞋襪,而后雙膝微蜷,斜斜依靠在臥榻上,模樣與往日冰冷沉著的模樣大相徑庭。
十足的愜意,滿足.....與輕佻。
這已經不是這幾日他第一次做這樣唐突的事情,可每次做,都活像是一只已經有些困倦,準備安寢的貓。
葉青釉不刻意去看對方,想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可對方卻始終將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越大公子如劍般的眉毛微微挑起,一雙波光瀲滟的深邃眼眸上下打量葉青釉,半晌方才語氣和緩的贊嘆道:
“小娘子當真是蛇蝎心腸。”
葉青釉:“.......”
越大公子這副模樣,當真比往日里的高高在上還要令人害怕。
若不是真的聽出來語氣中的贊許之意,她真的要翻臉了。
葉青釉語氣隨意,‘恭維’了回去:
“我這幾下三腳貓的功夫,比之大公子,還是稍遜一籌。”
兩人對視一眼,都發現彼此的笑容有些虛偽,可亦都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氣氛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
葉青釉隱約能察覺到自己的心態應該出了大問題,可她不明白為何做完讓葉家家破人亡這件事后,越大公子反倒比她自己還要自在,整個人在她面前都‘松懈’了下來。
若非要說一種可能性,越大公子總不能是因為她的狠毒,十分欣賞,所以才有此做派?
可為什么越大公子會欣賞手段狠毒的人?
葉青釉想不出個之所以然,心里泛起些許后悔。
這后悔當然不是因為整治了葉家人,而是因為當時太過沖動,選擇了求助于越大公子。
若再等一段時間,或讓卓資與秦氏尋幾個平日里不常見人的鄉下好友來幫這個忙,幫完再多給些銀錢送出去避避風頭,未必是不行的。
雖說有可能會留下把柄口舌,可總比面對越大公子要好。
葉青釉心中總有一種感覺,越大公子如今這種前后不一,一副‘既然如此,我也不裝了’的態度,比假天目瓷大白于天下更危險。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呢......
葉青釉心煩的厲害,不知不覺又開始走神,直到越大公子俯身迫近,斜著腦袋來看她:
“小娘子,為什么給那黑黑的假瓷取名叫做天目瓷?”
那張雋秀到人神共憤的臉幾乎就在眼前,葉青釉下意識往后仰去,離得遠了一些:
“取自,蒼天有眼。”
葉家人惡心人的小花招從不間斷,幾乎沒有一刻消停。
葉守錢與白氏脾氣好能忍下所有的欺凌,可她忍不了。
她之所以一直沒有出手,只是因為對方耍的手段,始終是小花招,罪不至死。
沒錯,罪不至死。
她若真的要出手報復,只有一種結果,輕則家破人亡,重則一家子整整齊齊埋于亂葬崗中。
她知道葉家人這回勢必不會好過,可她始終認為,這只是‘蒼天有眼’。
天目懸頂,日月昭昭。
自然,也錯不在己。
這就是葉青釉的回答,可越大公子卻似乎并不喜歡,他先是眉峰微不可查的一皺,待看清葉青釉臉上的神情之后,方才展顏,露出一抹略略有些病態的笑意來:
“好虛偽,真惡心......”
“說什么蒼天有眼,慈悲為懷,其實下狠手的時候,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葉青釉這回是真的快到了爆發的邊緣,她非常想晃晃越大公子的肩膀,讓他清醒一些,或者仔細看看這幾日到底是不是越大公子什么同胞兄弟做了他的替身,替他出來酬客。
亦或是,干脆像從前的她一樣,奪舍軀殼。
可指尖動了動,葉青釉忍到一口牙幾乎咬碎,到底是沒敢出手。
不但是沒敢出手,連唇齒相激的話都沒說出一句。
屋內再一次安靜下來,兩人對坐靜默,越縝卻好像是聽到什么聲音一般,往緊閉的窗外掃了一眼,突兀開口道:
“明禮要來了。”
葉青釉也學著他的模樣看了一眼,可除了滿窗的窗花,什么都沒看到。
越縝輕笑:
“小娘子心機這么重,應當也很喜歡沒什么腦子與城府的人吧?”
“此次賞秋,玩的開心些。”
葉青釉沒有回答,也根本來不及回答,書房門的方向便被一把推開,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
莽撞的少年踏步而入,葉青釉看清對面的一瞬,唇角都止不住躊躇起來。
越縝改斜靠為盤腿,面容冷冽,似乎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公子,眉間一跳,吐字就是威壓與冰冷:
“......你這副大包小包的模樣是做什么?”
越明禮一手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身后還背著一個現下學子們科舉常用的藤箱,藤箱上放著兩個十分厚重的蒲團,箱旁還插著兩把油紙傘。
手上背上全滿,甚至胸前,還掛著一個捆的結結實實的食盒。
葉青釉目瞪口呆,連帶著越大公子切換自如的神態都沒在意,幾步就走到越明禮面前,伸手想替他將脖子上掛著的食盒卸下來。
越明禮稍稍往后躲了躲,示意自己拿得動,這才朝自家大哥得意洋洋的炫耀起來:
“大哥,這就不知道了吧!”
“我和葉小娘子是早早約好去賞秋的,我籌備了好久,才想出來要帶這些東西呢!”
“你看,葉小娘子同我出去玩,玩累了若要休息,得有地方坐吧?坐著的時候,總得遮遮日頭吧?不然曬黑了怎么辦?哪怕今日沒有太陽,萬一下雨了怎么辦?”
“蒲團和油紙傘都是該準備的!”
“這一包則是熏香,里面有藿香,艾草,蒿草,現在雖已經沒什么蚊蟲,可多注意些總是好的。”
“還有這一包,這一包是茶具和茶葉,藤箱里面還有一個小火爐,還帶了二斤烏欖碳,隨時都能燒水泡茶。”
“我還帶了些筆墨紙硯,葉小娘子同我說過,散心時也想看看有沒有可以化用到瓷上的東西,我帶著這些去,若是有好的,就可以隨時畫下來,不必一趟趟的去。”
“還有還有,脖子上這盒是我早上去尋的糕點,若是餓了.......”
葉青釉不住的咋舌,到底是按住了少年,將對方脖子上的食盒拿了下來。
越明禮頗有些不好意思:
“.....多謝葉小娘子,得辛苦你拿著了。”
她只拿一個食盒算什么辛苦!
扛著火爐還有碳火出門的人還謝謝她呢?!
葉青釉無奈的搖了搖頭,捏緊了手里的食盒。
越縝臉上原先冰冷的表情也有些皸裂,揉了揉眉心:
“為何不讓小廝拿?”
這回,輪到越明禮臉上志得意滿的神情開裂,他茫然一瞬,下意識看了一眼葉青釉。
葉青釉也好奇,自然不能給他什么建議。
越明禮只能猶豫道:
“反正以后也要自己背東西入貢院考試,現在先試試?”
當著大哥的面,他總不能說有些事若假借于人,便沒有那么誠心吧?
一定不是他下意識就想給葉小娘子鞍前馬后的!
一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