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傲骨第85章傲骨←→:sjwx
我知他以為這是我煮的,所以這才一副不好拒絕又不敢觸碰的模樣,忍不住偷笑,提溜轉了轉眼珠很刻意的說:“這個可是御膳房新來的師傅做的,很是鮮美!那味道,簡直繞舌三日……”
他一聽是御膳房做的,立馬放下“戒備”,端過碗去,我一撇嘴不滿的說:“哼!您就那么嫌棄我煮的魚湯嗎。”
他一聽,瞬間被剛入口的魚湯給嗆到,咳了兩聲后,巧妙的轉移了話題:“方才我在書上見著西洋人平日里都不吃稻米小麥,而是面包,他們還有很是有趣的圣誕節,說是慶祝基督教派的耶穌誕生日。書上說那一日家家戶戶都要點圣誕蠟燭,就像咱們過年節,家家戶戶都要掛上紅燈籠一般。對了,他們還要擺一棵綠色的圣誕樹,上面懸掛著的燈竟是五顏六色的,朕竟只見過頤和園那白色的電燈……”
他越說越是興致勃勃,西方的世界于他來說那樣遙遠,當揭開它的神秘面紗,它與眾不同的一切都燃起他極大的興趣來。
我一笑說:“是啊,而且圣誕節還有會送禮物的圣誕老人架著鹿車而來,每到那一日,孩子們便會在床頭掛上一只紅色的圣誕襪,等待著圣誕老人給它們塞禮物。”
他詫異的看著我說:“你全都知道!”
我得意的點頭:“知道!我還知道那個世界和咱這邊截然不同,婦女不知裹小腳為何物,女子能夠通通在街頭拋頭露面,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有些驚詫,轉而握著我的左手說:“珍兒,有朝一日,你伴我一同去西方游歷一番可好,我真想親自去各處看看,是否盡如所書。”
看著他如星光般灼然透著興奮的目光,我反握住他的手,認真的說:“好!”
1895年的臘月剛剛過去,紫禁城里外依舊籠罩著一股寒氣,窗子外面的天還未亮。我翻著身子卻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手一伸,身旁卻空蕩蕩的,不見枕邊人,我睜開雙眼,知道他定然又是半夜起來批閱奏章去了。
我披上綴著淡藍色邊紋的披風從東暖閣向前殿走去,那里果真亮著光,一入殿門,便見到奏折都雜亂無章的堆在地上,我有些詫異,向來喜歡東西都擺放得井然有序的他很少會如此。
“混賬!”我聽見他罵了一聲,一本奏折便飛到了我的腳下,我撿了起來,粗略一看上面似乎是在數落誰的不是。
“皇上,這天還未亮,您怎的火氣這么大。”我走過去,他見我這個點起來有些詫異,轉而有一絲歉意的說:“是朕將你給擾醒了?”
我搖搖頭:“不是,我是醒來沒見著您,耐不住找你來了。”
“最近,您總是大半夜的起來批閱奏章,也從未見你看著它們舒心過,可是失眠?”我問。
“失眠,朕著實難眠!你看看,這些奏折都是彈劾文廷式的,這個御史楊崇伊是李鴻章的姻親,口口聲聲讓朕革了文廷式的職。他們那些人的心思朕莫非不懂,那些借口無非是針對新法的罷了。”他義憤填膺的說。
“朕還沒當真開始頒布新法令呢,只是先行了些舉措罷了,他們倒是就已經堵在了門口,比對著誰反對得激烈。若是朕不從,便揪上親爸爸來壓朕。”
我搖了搖頭:“皇上,我知道現在您舉步維艱,君臣不能一條心。反過來,是每個人自身的出發點不同罷了,若是問您明知道新法用洋人資本主義的那套會削弱您的君權,您是否還心甘情愿?”
“自然愿意!若能救國,朕就是無權又有何礙?就是朕眼睜睜的將皇位拱手相讓也不比見到割地賠款痛苦。”他不假思索的說。
“那是您的想法,但大多數人都是自私的,于親貴大臣來說,新法觸犯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又如何能允?”我說,他失望的微閉雙眼,嘴角一絲冷笑:“毛之不存,皮將焉附。”
“但是,皇上,還是有站在您這邊以國家利益為先的人不是么,你們的一片苦心,我相信萬民定能感之,只要您沒有放棄,他們也不會放棄。您忘了甲午海戰那些個明知是死卻用血肉之軀抵擋日軍的士兵了嗎?當今還是不乏愛國之士!”
我一番話讓他沉思片刻,他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從我身后擁住我,堅毅的下巴抵著我的發,頂著窗外寒冷的一彎皎月,他說:“朕,當然不會放棄。”
紫禁城里頭悠長的晨鐘響起,頗有深意的在廣闊的紅墻里頭回蕩,金色的日光攀上了綠色琉璃瓦。
清晨,小德子便入門哈著白氣說:“稟報皇上,文廷式早早的便來了,說是要見您。”
皇上聽聞,眉頭鎖得更緊,我知道他兩難,文廷式此次過來定是聽到了彈劾他的風聲因此過來向皇上討個安心,但他卻無法許諾他什么,就算他的心底里是向著他的,卻有苦不能言。
“馬上便要早朝,有什么事朝堂上再說。”皇上思慮一會兒說,一名公公給他穿戴好朝服,我拿起冠帽來親自為他戴上。
小德子出去通報了皇上的意思卻又折返回來說:“文廷式不肯走,說這會兒定要見到您。”
皇上有些意外,轉身說:“宣吧。”
文廷式走進來行禮,他還未開口,皇上說:“你如此著急過來,想必是也聽到了風聲。不必擔心,若是迫不得已朕會降你的官職來平息一部分輿論,但那只是個形式罷了,不會將你革職出京。”
“皇上!”文廷式回下磕了三個頭:“臣,著實是為此事而來。”
他鄭重的將頭上那頂代表著自己官位的花翎官帽拿了下來放在了一旁,皇上有些詫異他的舉動:“你……”
“臣知想要驅逐臣出京的人并不少,對于此位,臣不曾留戀,今便在皇上面前拿下這頂官帽,不便叫您為難。臣,自請卸下官職。”他一語驚人,卻又帶著幾分毅然。
皇上愣了半晌,對于他此番行為有些不解:“你曾口口聲聲要助朕推行變法之事,此刻卻不請自退了?”
“皇上,中國積弊極深,可以說國家此時已經命在旦夕,于臣看來,變則存,不變則亡。就算臣成了一介草民,也這么說。如今臣是眾矢之的,當初在甲午之戰時我們主和之人便已與李鴻章一行鬧得激烈,如今對峙之間,臣便是不向他們妥協才出此下策。”
“他們是想殺雞儆猴,以彈劾臣來震懾其它支持變法的大臣,讓他們為了保住頭頂上的烏紗帽變得唯唯諾諾,不敢再發聲。變法之路維艱,臣,自請當第一個犧牲品,讓他們知道,臣甘愿為變法付出一切,削去官職也在所不惜!他們的所作所為絲毫不能動搖變法的意志。”他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激起我一陣欽佩來。
皇上更是錯愕,邁步過去伏下身子親自想要扶他起來,他卻巍然不動。
“皇上,臣只希望您能答應臣,無論如何,都要將變法之事進行下去,但是,您切忌不可太過急切。”他懇求道。
“朕允你,起來說話。”被他的傲骨感動,皇上的言語變得溫和。
“皇上,不必了,您是圣德開明之君,作為您的臣下,讓臣的抱負得以施展,君臣能夠齊心救國,是臣的莫大榮幸,這是臣最后一次向您行君臣之禮。以后,怕是再沒了機會。”須發染上一絲霜雪的老臣在臨行前也忍不住眼眶漸紅,多年的君臣之誼有時并不亞于兄弟之義。
他鄭重其事的再向他磕了一個頭,皇上也是一片黯然之色,卻知他意已決,無法挽留。
看著文廷式站起身來緩緩退下,他想說什么卻只剩兩字透著心酸的:“保重。”
我知他是重情重義之人,走了一名他曾無比信任志同道合一同侃談新法的大臣,他的心底里定然沉悶,我只好轉移他的注意力為他整了整朝服說:“皇上,您該上朝了。”
“朕究竟還要做多少違心之事,他們那些人才滿意。”他抿唇掩飾不住英秀雙目間的怒意,轉身消失在大殿門口,一群公公跪迎他出門去乾清宮上早朝。
然而,今日直到日暮之時我都未見他歸來,夜色漸漸席卷過來,我心里頭隱隱有些擔心前朝是否又生變數纏住了他,在東暖閣實在呆不住,便站起身來打算去前殿探探。一名宮女卻拿著一盞煤油燈走進來說:“珍主子,您先歇息吧。”
“你可知皇上去了哪?”我問。她低著頭答:“奴婢不知,只是方才外頭的公公傳來消息說是讓您不必等皇上,這也是皇上的意思。”
我有些奇怪,他平日下朝向來都是回養心殿,就是去了倦勤齋也會差人告知我一聲,今日卻沒了影子。我哪又能睡得安穩,搖了搖頭說:“無事,你出去吧,有什么消息告訴我。”
她猶豫了一會兒,卻也不再勸說便行禮退了下去。: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