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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昭長公主的目光深邃而復雜,手指不自覺地緊握,思緒飄散得越來越遠,心情愈發沉重,如同不斷下沉,直至沉入一個連一絲光亮都無法透進的黑暗深淵。
愍郡公,是她的皇長兄。
雖不是一母同胞,但也一度親厚非常。
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愍郡公是父皇倚重的皇長子,二人經常同時出現在甘露殿伴父皇左右。
愍郡公帶她放過紙鳶,給她扎過秋千,給她讀過晦澀的古籍。
后來,父皇的皇子們年歲漸長,斗爭愈烈,她和愍郡公的關系才逐漸淡去。
愍郡公逼宮謀反,劍指宮城,禁衛宮人的血染紅長階。
這一幕,是她親眼目睹。
如果這是假的,還有什么是真的。
“好。”
良久,永昭長公主木然的開口。
“本宮會把無為子全須全尾的帶出宮。”
“至于曲觀海之事,你什么都沒說,本宮什么都沒聽到。”
謝灼拱手作揖“有勞母親了。”
永昭長公主試圖端起茶盞,但雙手顫抖得厲害,茶盞最終從手中滑落,撞擊地面,碎片四散飛濺。
顧榮眼底掠過一抹不忍,卻也知不宜開口。
只得起身,與謝灼垂首小心翼翼立在一處。
永昭長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定下心神,視線在謝灼和顧榮身上打轉“榮榮,算算時間,甄女使大抵整理好了名單,你……”
顧榮聞弦音而知雅意,這是打算支開她。
“我這就去看看。”
“婆母,我先退下了。”
顧榮面色如常,快步離開,順手闔上了房門。
沒有什么不舒坦的。
在永昭長公主的立場,有些事情,的確不適合她知道。
下了一夜的雨,空氣分外清新。
顧榮沒有在庭院停留,詢問了婢女,在婢女的引路下尋到了甄女使。
“見過夫人。”
甄女使眉眼間流露著淡淡的慈愛之色。
顧榮忙上前扶起甄女使“甄女官實在折煞我了。”
甄女使將一張墨跡堪堪干透的紙,折疊的四四方方,雙手捧給了顧榮。
“這是殿下吩咐奴婢交給夫人的。”
顧榮接過紙張,沒有著急打開,而是放進了腰間的荷包“不知能否與甄女使飲茶對弈一局?”
甄女使眉心微動,心下明了。
長公主殿下這是打算關起門來跟小侯爺說些隱秘之事了。
但,她覺得,此舉不甚明智。
“榮幸之至。”
“夫人,這邊請。”
話說兩頭,事歸一面。
長公主抬眼望向謝灼,目光銳利,語氣近乎質問“你可將無為子的預言告知榮榮了?”
榮榮憎惡貞隆帝,她不敢賭。
謝灼不動聲色道“我從不曾對她提及過那則預言的內容。”
他是真的沒提。
因為,他一度覺得是無稽之談。
但,不知何時,無為子就已事無巨細坦言相告了。
是無為子提的。
不是他。
謝灼心安理得的想著。
永昭長公主稍稍松了口氣,囑咐道“日后,她問起,你也不可說。”
謝灼挑眉,意味不明“母親不是說過要把榮榮當親生女兒疼愛嗎?”
“母親在支開榮榮時,可有想過她有可能會失落難過。”
永昭長公主呼吸一滯,神情里沾染了些許頹然,喃喃道“可本宮也是大乾的長公主啊。”
“本宮的一切尊榮,源自于大乾,源自于皇權。”
“陛下所言所行,卑劣齷齪,自私自利,榮榮難免心懷怨恨。”
“怨恨如荒原野火,晝夜不停的灼燒著人的理智,一旦怨恨勝過理智,做出什么事情也不足為奇。”
“此則預言,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能是秘密。”
“灼兒,本宮有本宮的考量,本宮也有本宮的不易。”
“本宮依舊會竭盡全力的護著她。”
謝灼心底翻涌著無數的問題,很想不管不顧求一個明確無疑的答案。
但,話到唇齒,終是重新咽下。
有些問題,問出口,只會過早的打破眼下難得的寧靜。
“我理解母親的苦衷,可我還是想再一次重申,榮榮是我的妻子,是我從心選擇的共度風雨的妻子。”
“此生,無改。”
“無為子一事,有勞母親了。”
他和母親之間的隔閡,因顧榮而緩緩消融。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再高墻豎起,母子相見難相信。
他看的分明,母親對貞隆帝的態度很是復雜。
有失望,有遺憾,有嫌棄,有委屈,有惱怒。
也有糾纏如亂麻的期冀和關切。
這就注定了,在有些事情,他和母親絕難同行到底。
甘露殿。
熏籠內燃燒的銀絲炭源源不斷的散發出熱氣。
貞隆帝靠坐在鑲金嵌玉的雕花木椅上,腰后墊著厚實暄軟的靠枕。
干癟癟的眼眶里,一雙犀利冰冷的眸子俯視著跪伏在地的無為子。
森冷陰鷙的好似索命的厲鬼。
無為子心下暗忖,天還未有秋的涼意,甘露殿便擺上了薰籠炭盆……
貞隆帝的身體……
距離上次見貞隆帝,不過數百日,怎就像是被精怪吸食了精氣般,迅速的萎靡疲弱了?
那他廣納道門弟子,以壯清風觀之威儀的日子還遠嗎?
應該是不遠了吧。
“貧道無為子叩見陛下,陛下千秋萬載,江山永固社稷長安。”
窮苦凄涼的日子過久了,他嘴巴甜了不是一星半點兒。
貞隆帝聞言,非但沒有展露笑容,反而覺得膈應的很。
從預言大乾四世而亡的無為子口中聽到江山永固社稷長安這句話,嘲諷意味重的很。
“江山永固社稷長安?”貞隆帝語氣玩味“怎么,天象變了?”
“還是你的預言僅是句當不得真的笑談?”
“稟陛下,貧道自知學藝不精,入清風觀以后,幡然醒悟,便不曾再觀過天象。”無為子語氣里是難以名狀的恭敬。
預言而已。
該知道的已經知道了。
他嘴甜些,自己打自己的臉又何妨。
反正他現在得了女財神的青睞,吃香的喝辣的,日子愜意的很。
“棄了?”貞隆帝皺眉問道。
無為子真心實意“陛下,貧道每日卯時起,就得擦拭供奉的三清像,灑掃道觀的前后庭院。”
“得燒火、劈柴,煮飯,刷碗。”
“得松地、拔草、澆水。”
“至戌時,猶不得閑。”
“日日沾枕即眠,困意不絕。”
清風觀那么大,就他一人。
若不是他擅苦中作樂,早就被憋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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