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敏君心里頭疑惑,可看著孟氏滿臉欣慰,周嬤嬤、青蓮、墨菊也是高興的樣子,倒也沒有想著要改正自己對孟氏的態度,一味就是依偎在孟氏的懷里,要了一點棗泥糕,自己扳了一點點吃。
孟氏見了,也不多說什么,只是囑咐兩句小心些,莫要噎著了,又倒了一盞茯苓茶在邊上與她放著,旁的便也不再多說了。而后,墨菊照樣被打發照顧敏君午睡,孟氏三人又是到了旁的佛殿里逐一叩拜。她心里頭想著近來女兒多有親近自己的樣子,越發信了佛祖菩薩保佑,看著素日有些搶走敏君注意力的周嬤嬤也是柔和不少。
這佛堂菩薩羅漢眾多,孟氏一個一個地拜了,默默祈禱不已,眼瞅著日漸西斜,天色已經不早了,方才又鄭重在佛堂前叩拜了三下,雙手合十許下心愿。
知客僧知松大師見著她如此虔誠,倒也多了幾分納罕,只當是什么暗合了這位夫人的心事,便勸了兩句,又將于佛前供奉數年的佛珠奉上:“施主著實虔誠,竟在一日之內拜遍寺內諸佛、菩薩、羅漢,貧僧也是自愧不如。這是常在觀世音菩薩前供奉的佛珠,想來也是合女施主的心意。”
先前好幾次曾送了香火錢等供奉都沒得了這個,孟氏見了,心里頭自然歡喜,忙是接了下來,一面又是道:“多謝大和尚了。”這是送的東西,她也不能說及銀錢,便額外多買了些外頭常年供應的沉香珠子、檀香、佛珠鏈子、吉祥鎖、玉佩等物,預備著回去時各處都送一點去。
那知松大師見了,也是鄭重宣了聲佛,足足送出百米開外,眼見著那車轎遠去了,方才回身自去做事。
做轎中,孟氏的神色便不如在寺內的緩和。在寺院里,雖然是一一叩拜,身子骨有些疲倦,卻也比不得重回自己家中,精神上頭就是繃著緊。
“娘,這是什么?”敏君在一邊看著孟氏仿佛趕赴戰場的斗士,雖然還帶著一點笑,神情目光卻是漸漸緊繃銳利起來,當下便笑著蹬蹬跑了過來,將一個新的的吉祥鎖遞了過去,奶聲奶氣著問。
那吉祥鎖是大紅的上等絲線結成金剛結,再添一個小小的足金云片小鎖做成的一條手鏈兒,瞧著很是精致,先前敏君一瞧見就是喜歡上了,偷偷拿了一個,此時正好拿過來顯擺顯擺。
孟氏聽了這話,抱起敏君輕輕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才是拿著那手鏈,細細地分說些金剛結啊、鎖吉祥之類的話兒。好是半日過去了,外頭的車夫勒住馬,說了聲已經到了府外,這才是放下來,自己慢慢整理衣衫頭發。
角門大開,孟氏的車轎慢慢行駛到了里頭,又換上了幾個粗實婆子抬著的青幄車,半晌后,一行人就到了里頭來。
內院依舊是安靜著的,卻不同以往那種透著蟲聲鳥語閑情逸致的安謐,各處人行匆匆,見到了孟氏,也就低頭行禮問安,各個面上的神色都是不大好。
孟氏下了車,一手牽著敏君,一手搭著丫鬟青蓮,臉上帶著笑容,仿佛沒瞧見什么不同一般,依舊是滿臉的和氣。那些丫鬟婆子問安行禮,她也是輕輕頷首,幾個略微地位略微高一些的還是說了兩句話兒。
“奶奶回來了。”就在這時候,姨娘碧痕臉上帶著笑容,一雙桃花眼緊緊瞇著趕了上來:“可都還好?”她咬著那個好字,含含糊糊的,聽著倒像是不好兩個字。她身后跟著的兩個丫鬟也是行了禮,低頭道:“奶奶。”
孟氏眉梢微微一挑,看著緊趕上來的碧痕,唇角的笑意便多了幾分似笑非笑的味道:“原是妹妹,難得見著你過來的,可是哥兒又是鬧著要些什么了?”
聽到孟氏提及自己的兒子,那碧痕臉上原本帶著的一點謙和的神色立時變為自得,一面隨口應著話,一面卻不住口地炫耀:“姐姐總是惦記著哥兒,唉,你瞧著我這嘴,這能不惦記著么,不是一句話的事么?這沒有的總瞧著更好些。”
“那是自然的。”孟氏活像沒聽見碧痕嘲諷自己生不出兒子,肚皮不爭氣一樣,只是笑著拉著敏君,一面笑著回話,一面道:“那又是出了什么事?”
“還不是繁丫頭的事。”碧痕臉上洋溢著笑容,心里也很是得意,自己這是兒女雙全,正正能一子一女湊成個好字,正房奶奶又怎么樣,還就一個病歪歪的女兒:“她新近瞧著外頭一個叫做寶芝軒的首飾極好,素日交好的幾個小姐妹在里頭買了三兩樣頭花鐲子之類的,很是新奇漂亮,便死鬧著要。我……”
“這有什么好鬧騰的?”就在碧痕姨娘滿臉都是笑容,吊著眼說著話的時候,那徐允謙也是過來了:“瞧瞧這是什么樣!夫人上香還愿累了一日,你還堵在門口說些三不著兩的話!繁姐兒自然有她的份例,衣衫鞋帽又不曾缺了什么,她小小年紀,就是攀比那些,可見是個不省事的!往日便罷了,還有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一律鐲了!”
這話一說,那碧痕臉色一時鐵青起來。她看了看孟氏,見著她只是低著頭答應,臉上也并無喜色,心里頭那股子惱怒越發得深切了。有心向那徐允謙抱怨兩句,看著他臉色冰冷,又是想著先前鬧了一場也是不中用,不敢多嘴,只得悻悻地摔手走了。
這徐允謙素日在碧痕面前只瞧見她和聲細語,溫柔體貼的模樣,可曾見過她這般使臉色?又想起先前鬧了那么一場,她話里話外,嘴里說的都是這孟氏的不好,哭哭啼啼的說要他做主。虧得往日自己還信她,連著幾年都是冷落孟氏!
“夫人真真是受累了。”徐允謙一日被鬧得腦殼疼,此時看到孟氏滿臉風霜疲倦之色,也是多了幾分憐惜之心,一面伸出手扶住她,一面笑著問些寺院里的事情。
難得自己相公如此體貼,孟氏眼眶里閃過些淚光,卻只維持著似落未落淚盈于睫的樣子,一面有些微梗咽著回著話,一面含情脈脈靜靜凝視著徐允謙,仿佛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托付與他一般,透著一股子嬌弱不勝的味道來。
敏君在一側看了,心里頭暗暗贊嘆孟氏手段了得,就那么盈盈然嬌怯怯的,哪個男人瞧見了不是要多幾分憐惜之心的?況且,這樣的神色舉動,與平素她的神情舉止大不相同,這少見的方才是好的,又能襯出往日的酸楚難堪,徐允謙就算九分心思在那碧痕上頭,這回也該移了兩分與孟氏。
果然,那徐允謙的神色越發軟和,一面輕聲細語說著話,一面扶著孟氏到了屋子里坐下,自己有令人端來香茶細點,待得人都散了,只留下包括敏君在內的三個人后,他方好生與孟氏說了些衷腸的話兒:“我也曉得你的委屈,素日是我對不住你,從今往后,定然不會有絲毫怠慢你的地方。那碧痕我素日多有些憐惜,又是看在尚寧、繁君的面上,越發有些與眾不同。沒想到,這一分尊重竟是縱了她去,當著我的面,她都敢甩臉子與你看,可見平日的行止。你也不必懼她,日后該是如何就是如何,我還不想什么時候被人參一本寵妾滅妻的折子!”
“到底不算什么事,相公何必這般生氣。”孟氏輕聲細語的,特特將之前說得多的爺換為相公,心里雖然有些酸楚,面上依舊是柔情四溢:“姨娘素日便是直腸子說話不轉彎的,我知道她心還是好的。您啊,也別擔心,這么些年過來了,日后也就那么個模樣唄。若是哪一日變了,我都有些手足無措呢。”
那徐允謙聽了這個,皺了皺眉頭,看著孟氏臉上依舊帶著高興的笑容,顯然前面那一出對她不算什么,心里頭越發得愧疚:這都在她眼里不算什么,可見這些年這種事情是見怪不怪了。只是碧痕原是他心愛的,又是長子尚寧、次女繁君的生母,到底不能太過了,回去自己說兩句,使她收斂幾分,也就是了。有了這想法,他便將心里頭的不滿暫時壓下,與孟氏笑著說兩句話,忽而見著她右側的有個包袱,便道:“這又是什么?”
“只是些閑雜東西罷了。”孟氏笑著解釋了一番,從中取出早些時候特特買來的幾串上等的佛珠手鏈與徐允謙瞧:“旁的倒也罷了,多是些不值錢的小東西,給下人們戴著,也是為徐家祈福。這幾串卻是上等的,顏色也不錯,又是精致清雅,我便特特挑了些,給咱們一家大小戴著也是一樣。”說著話,她便取來一串玉色佛珠鏈子,親自給呆在一邊不說話的敏君戴上:“小孩子體弱,這些是佛前供奉了的,我想著不錯,便多選了些,等一會給妹妹她們送去一些。”
徐允謙見著樣式大方,顏色亦是好看,當下也是點了點頭,竟也從中選了一條玉色的,笑著道:“夫人有心了。敏君身子才略微好了些,我這做爹的卻也得與她祈福,這條與她手上戴著的最是相似,我也戴幾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