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真是有心。”聽了這話,孟氏受寵若驚,心中臉上都是甜蜜,當下也自己練了一條:“既是如此,我也少不得選一條合適的。可惜這里玉色的也就這兩條了,這條倒還好些。”說完這話,她也是戴上了一條,只是顏色略微摻著些碧色,比不得前頭兩條瑩潤無暇。
三人戴上這鏈子,心里頭仿佛也親近了許多。那徐允謙看著素來不算看重的嫡女敏君嬌弱安靜,比之繁君更多了嫻靜柔婉的淑女氣度,心里也暗暗覺得極好。當下間,便多有詢問敏君關于身子骨病況的,旁的又加了些素日喜愛之物的詢問。
那孟氏在一邊時不時插上一兩句話,又是心酸自己女兒不被相公看重,連素日所愛的都丁點不知道,又想著到底是父女兩個,這會子說話都是合得來的,免不得欣喜。
徐允謙看著嫡妻溫柔,嫡女嫻雅,說談也很是入巷,便干脆吩咐廚下上菜,不去碧痕那里,自然而然坐到孟氏屋子里,陪著吃了些飯菜。待得飯后,又是吃了茶,眼瞅著天色漸漸暗了,看著燈下的孟氏溫婉柔和,眉眼含羞,他心里頭一蕩,說話間變多了三分纏mian的味道。
敏君瞧著兩人的樣子十分親昵,她孩子身軀大人心思,自然看得出來這就差不多要飽暖思了,自己腹誹一句,也不愿做電燈泡,自己起來行了禮告退,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獨碧痕一個,和女兒徐繁君,兒子徐尚寧坐在飯桌前等了半日,沒得到徐允謙過來,兒子女兒又是鬧起來,少不得與他們先吃了些。待得收拾妥當了,她方才聽小丫鬟探聽來的消息——徐允謙又是睡到大房那里,心里一惱,她便連手中的茶盞都是摔了個粉碎。
只是孟氏再被她壓在底下,入不得她的眼,那也還是名正言順三媒六娉娶進來的嫡妻,地位永遠在她之上,一應府內的大小事情都是她統籌管束的。她一個做姨娘的,也萬沒有吃醋鬧到大房那里的道理。
“看來是順風慣了,竟是忘了爺的脾性。”碧痕翻來覆去了一會,想著這些日子自己做得那些事,喃喃念出這么一句話后,暗自下定了決心。如何,也不能在徐允謙面前橫行霸道,嗯,一切就照著往日的來吧。
想著事情,她漸漸朦朧睡了去。
第二日,敏君按著舊日的規矩過來請安,看著徐允謙與孟氏兩人都是臉頰微紅,神情怡然,在暗地里撇了撇嘴,臉上帶著恬然的純真笑臉,輕輕著道:“爹娘萬福。”
徐允謙與孟氏聽了,自然說了聲生受你了,便令她坐下。孟氏又吩咐丫鬟:“姑娘今日身子骨弱,且不必吃那等儼儼的茶,只選口味兒輕的新茶嫩蕊三四片,略略沾一點味道,便也是了。”
敏君聽了,自然低頭應了下來。倒是徐允謙聽得孟氏說談起茶葉、養生之事甚是清楚,倒有三分疑惑,笑著道:“夫人對這茶葉一道也有幾分講究?”
“倒也不是十分懂得,只是舊年生母乃是耕讀人家出身的,對這些也略有幾分清楚。什么農田蠶桑,養花種草之類的多有些說頭,自小聽了些,便也蒙蒙然懂得幾分。”孟氏聽了,只是笑了笑,眉眼間多了些懷念與悵然,她的生母不過是個小妾,日日都立規矩,低頭俯首安安分分的,可她的嫡母卻……
“怪道,原是有些淵源的。”那徐允謙也是知道自己嫡妻是個庶出的,當年娶她也多為如此好壓制些,免得于愛妾難堪,現下看來,這難堪最多的還是這個仿佛被自己當做擺設的嫡妻吧。到底是三媒六娉嫁過來的當嫡妻的,她當年也不知道是如何含羞待怯盼望著,哪里曉得,自己待她會那般冷漠,一月沒一次往她房里去……
想到這些,徐允謙也記起這些年孟氏的安靜端然,行事大方,從不拈酸吃醋的好處。這一個缺口打開后,素日對孟氏的警惕之心也便消去了,這些日子的愧疚反倒翻了上來。
“喲,我來的可不巧了,姐姐正和三爺說話兒啊。”就在這時候,那石青軟綢簾子一掀,碧痕便帶著女兒徐繁君,兒子徐尚寧款款而來。她今兒著意打扮過了,更與平素不同。桃紅彩繡十二春的織錦單襦衣,下面系著海棠紅灑金長褶裙,烏油油的頭發挽成墮馬髻,上面簪著數根雕成各色花兒的翡翠簪,一支朝陽鳳釵正端端簪在中央。耳上戴上兩只顫顫巍巍的寶石金蝶墜兒,脖子有明珠項鏈,手上戴在三四個鐲子,珠光耀眼,彩繡輝煌,越發襯出她十二分的顏色來。
孟氏款款站起身,仿佛有些病弱了一般,只略略蒼白著臉輕聲道:“妹妹來了,快快坐下吧。哥兒姐兒也都還小,走了這么些路,可別累著了。”
碧痕打量了孟氏幾下,看著她只穿著素淡衣衫,釵環首飾略有一點顏色,卻都不打眼,神色柔和,溫情脈脈,與自己相比,真真是一個奶奶一個丫鬟般,心下便有些得意:“多謝奶奶。”
這話還沒說完,那邊的繁君、尚寧兩個已經是徑直坐下了,絲毫沒有理會孟氏以及站起來的敏君,那眼睛仿佛朝著天看一般。
徐允謙看著衣衫失色,釵環簡陋的嫡妻孟氏,默默低頭坐下的嫡女敏君,再看看碧痕、尚寧、繁君都是衣衫華麗,佩飾光彩,生生將孟氏母女給壓了下去。這嫡的竟貨似庶出一樣,庶的竟是比嫡的更有頭臉。
這一番滋味,他越發說不出來了。
“爹爹,您今兒怎么到這里來,女兒新學了一首詩,都沒地方背給您聽。”繁君看著安安穩穩坐著的孟氏、敏君兩個一眼,撇了撇嘴,便跑到徐允謙面前撒嬌。她生的卻也不差,鴨蛋臉,柳葉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生動活潑,紅菱唇微微嘟起來,更添了三分飛揚。
碧痕聽了,也是笑著道:“正是呢,繁姐兒今日一起來就是開始念叨了,我都有些生受不住。”說完這話,她瞟了孟氏、敏君一眼,很是有些得意。
“若是這般,爺便聽聽繁姐兒的詩吧,難得她特特來了。”孟氏笑著添了一句,仿佛沒瞧見碧痕那一眼,而后拍了拍手,又笑道:“正好,這是昨日得的佛珠,瞧這顏色還好,正是預備與妹妹送去戴,這會也算便宜了。”說著話,她便令丫鬟青蓮將那東西奉與碧痕。
碧痕聽了,也不推辭,就是伸出手挑了兩下,正預備隨手拿幾串就罷了。那邊敏君卻微微一動,一點珠玉相擊的聲音便傳入她的耳內。抬頭看了看,碧痕就覺得那手上的一串不錯,轉過頭正想醋兩句,不想徐允謙正是吃茶,手腕上那一串便明晃晃帶了出來。
看著三人手上俱是戴了一串相似的佛珠鏈,碧痕臉色一變,心里頭的火氣便由不得發了出來,當下隨手一推,那些佛珠都是摔在地上,成了稀巴爛。孟氏、徐允謙并敏君都是吃了一驚,抬頭看去。
這碧痕已是站起身冷哼了一聲,道:“姐姐到是會妝賢惠,那手上戴的是什么?怪道著今日大方了,不挑剩下的怕也不給我呢。”
“住嘴!”徐允謙聽到這些,饒是對碧痕深有感情,這回也是耐不住了。孟氏步步后退,句句忍讓,可這碧痕卻是一步步逼著來,當著他的面都是如此,平素會怎么樣,看那衣衫首飾也就知道了!
奢妒兩字,這當家主母都是沒做,一個妾竟是似模似樣壓在頭上了!
想到這些事情,饒是徐允謙待碧痕素日不同,這回心里頭也有些惱怒了。這孟氏再怎么樣都是他的嫡妻,碧痕、繁君、尚寧一見便知素日從不請安的,大模大樣的樣子,縱得無法無天。這回孟氏好心送了東西,還被挑著練著來。
這、這、這……
“三爺,您說什么呢?”碧痕嚇了一跳,看著徐允謙的臉色不好,想了想后還是退了一步,訕訕說了一句,便有些委屈著道:“我這也是心里委屈……”
委屈什么?徐允謙看著孟氏低頭不語,敏君仿佛被嚇著了,只顫顫巍巍的坐在那里,心里頭越發得煩亂,就在這時候,外頭倏然有人傳了話來:“三爺,三奶奶,外頭有人送了東西過來,說是錦鄉侯府的。”
“錦鄉侯?”徐允謙、孟氏都是一愣,忙都是站了起來,徐允謙更是收起臉上的怒色,訝然道:“他家怎么與我們家送禮了?”
孟氏也是有些驚訝,想了再想,卻也沒什么交情往來,只是外頭人已經來了,也不能在呆在里頭細細思量,當下便與徐允謙道:“爺,雖說那家大人與我們素無交情,可到底是俯身交好,可不能怠慢了。妾身先去瞧一瞧,從旁打聽兩句,想來也不是太難的。”
“我隨你一并去。”徐允謙想著錦鄉侯卻不是普通人家,雖然不是國公出身,卻是一等一深得圣心的,若是一個不好,于官場上大有阻礙,立時便道。
孟氏聽了,也不說什么,只轉過頭吩咐丫鬟墨菊帶敏君下去,自己便隨著徐允謙急急感到堂屋里頭。
這才踏進門,就聽到一陣冷嘲熱諷:“什么錦鄉不錦鄉的,連府里頭誰個做主都不知道,可見都是瞎了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