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十一章 讀書

這一日,蘇瑾又是與敏君下著棋子兒。

兩個都還是小孩子,粉嫩嫩的肉嘟嘟的小臉,短手短腳的,皺個眉生個氣,卻也像是撒嬌似地透著一股子可愛。蘇瑾素來是個聰慧的,這圍棋上頭對陣敏君十有九成九都是他贏的,此次也不例外。

“唉,等一等。”滿打滿算自己連一局都沒贏不說,一次比一次還要慘,敏君心中熊熊的惱火不必說了——雖說旁人不知道,可她自己卻是清楚自己的靈魂是成人的。對陣小孩還輸得這么慘,她心里有些說不出的不甘。

“又要悔棋了?”蘇瑾漫不經心地說出這么一句話,眼里閃過一絲光芒,心里頭卻是暗自盤算:這些日子過來,這敏君都是一般小女孩的模樣,說談行事都是正常著,只是每當自己略微有些放心的時候,她卻總有一點詭秘的不同尋常的舉動。再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沉著冷靜幫自己取刺包扎,做得極是精細,沒多久那血便是完全不流了。

那份冷靜與精細,真的是普通小女孩能做得到的?

蘇瑾心里頭這么想著,臉上卻是一片閑適:“就這一局,你悔了幾次?要不下次我直接讓你幾個子?免得你一次又一次的煩心?”

“誰讓你讓了!”敏君有些賭氣地將那棋子放了回去,嘟嘟囔囔著道:“我也就是有些不甘心嘛,這么多次都沒有贏過你。”雖然這么說,但下面她卻也收斂起小孩子的任性,沉下心細細的籌算起來。

看到她這么個模樣,蘇瑾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正是想說些什么,那簾子一掀徐繁君帶著一個小丫頭跑了進來:“蘇哥哥好。”說完這話,她喘了一口氣,仿佛眼前沒看見敏君一般,只徑自伸出手拉住蘇瑾:“這么好的天,蘇哥哥陪我去花園逛一逛好不好?我新得了好些大風箏,都是極好極漂亮的,我們去放風箏好不好?”

說完話,她帶著一些得意地斜斜睨了敏君一眼,腳下一移,就要拉著蘇瑾往外頭去。敏君瞧見了,嘴角微微一扯,有些不屑——那蘇瑾可不是普通的小孩,這么些天和自己說談下棋已經是難為他了,還放風箏,逛花園?心里這么想,敏君面上去依舊是柔和著一笑,輕聲道:“二妹妹,你來了。”

“嗯。”繁君頗為厭煩地嗯了一聲,連頭也沒有回,就是想拉走那蘇瑾。可蘇瑾本就不想去的,她如何拉的走。使勁扯了兩次,繁君依舊是拉不動蘇瑾,她心下一惱火,抬頭就斥道:“喂,你走不走啊!”

敏君嘴角一抽搐,登時絕倒:小破孩臉上都能刮下兩層霜了,繁君妹妹你還真以為他想去?難道你覺得自己想怎么樣別人就得怎么樣?從前聽你的那些都是些下人,要不就是不與你計較的,可不是這個說起地位還比你高了好幾層的蘇瑾。

“二姑娘,我想和敏君下棋,并不想去花園。”蘇瑾冷淡地甩開繁君的手,一雙眼睛冷淡得很:“再者,這嫡庶長幼,尊卑上下,二姑娘也該學著點,莫要出去了,令人側目而視,平白壞了名聲。”

“你!”這話雖然沒有說地十分露骨,卻也算指著繁君的鼻子叱責了,她原是個大小姐的脾氣,如何受得了這些,登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說不出的難看,好是半天才是使勁跺了跺腳,伸出手就想給蘇瑾一個耳光。

蘇瑾臉上一冷,原本想要留的三分余地的心思立時消失了。他雖然是個有心思有城府的,可到底還是小孩子,怎么會愿意容忍下去,當下將那揮過來的手抓住,再順手一扯一拉直接將繁君推到那小丫鬟身上,又令人壓著兩人,這才又道:“桂嬤嬤,請孟姨、徐大人來一趟。”

“蘇瑾!”雖然蘇瑾一直要敏君稱呼他為瑾哥哥,可她里頭是個成人,如何稱呼得出?也就是在孟氏等大人在的時候,才勉強稱呼一句,待得兩個人的時候,她都是直呼蘇瑾、蘇瑾的,此時也不例外,徑直就是喚了出來。

抬起臉看了敏君一眼,見著她臉上雖然露出些著急的神色,眼睛里卻是一片淡漠,蘇瑾便知道這繁君在她眼里,不過是個惹人厭煩的小孩子,并不值當什么。

“放心吧,我不會做什么的,我只是請長輩瞧一瞧,以后看著點而已。”蘇瑾唇角帶著笑,心底卻有些奇異:按說這繁君平素行事蠻橫,其母雖是個妾,卻也是撐著自個比正室還要大,敏君雖然是個冷靜的,可長年累月的,哪里沒些深切的情緒?哪怕那情緒是厭憎,是惱火,是羨慕……可敏君現在看這徐繁君的眼神,就是普通人看到某些不舒服的東西,皺一皺眉,一瞬間有些厭煩而已。

這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蘇瑾抿了抿唇角,那邊的繁君已經是大哭大鬧起來了——她從小到大沒人敢這般對她!就在這時候,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徐允謙、孟氏與碧痕都是趕了過來。

“繁兒!”碧痕一進來就看見自己女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心里大是焦急,也沒有多想什么,抬頭就是數落斥責起來:“敏姐兒,我知道我們娘倆惹人厭,可繁姐兒是你的妹子,好歹也有些血緣,你怎么就這么狠心!”說完這話后,她又轉過看向徐允謙,連聲哭道:“三爺,今兒你可……”

這話還沒說完,蘇瑾便出言攔了下來:“原來這位是姨娘啊?我倒以為這是府內主事的了。”明顯是說著碧痕這姨娘竟是比正室更能耐,顯見著徐允謙素日如何寵妾滅妻。

徐允謙聽了這話,臉上一黑,心里有些說不出的難堪:雖然碧痕是他心愛的,平素也多有寵愛,可寵妾滅妻終非是正當人家出來的事,他做那是可以,可被人揭露出來,哪里能舒服的?當下咳嗽了一聲,他便斥責道:“碧痕,你說的什么話!這事情還沒問清楚呢,怎么胡亂攀咬?”

聽了這話后,碧痕也是想起身邊還有旁的人,她瞟了一眼蘇瑾,見他漫不經心地重頭坐了下來,心里的惱怒由不得涌了上來。可徐允謙已經開口這么說了,她又能如何,只得拉著女兒坐到左側的椅子上。

看了看仍舊站著的孟氏、敏君,再瞧瞧渾然不知的碧痕拉著繁君安然坐下,蘇瑾輕輕笑了笑,那清脆的聲音在屋子里回響:“原還有些不信,不過今日看看,還真是大開眼界了。孟姨,長幼有序,您站著,小子斷沒有坐著的道理,還請先坐下。”

孟氏懵了半晌,才是輕聲謝了一句,沒有多說什么就自己側身坐了下來。徐允謙往周圍瞧了一下,看著只有三張椅子,自己做了左側上首的一張,那碧痕做了左側下手的一張,唯有右側下手的那張蘇瑾讓與孟氏了。

且不說左為尊,單單孟氏站著碧痕坐著,就是明擺著妾大壓妻的意思了。何況,當時連自己都還沒坐下,碧痕就是徑自坐了下來。想到這些,再瞧瞧蘇瑾冷笑的臉,徐允謙臉上不由得紅了起來。

自己怎么忘了,這蘇瑾乃是嫡子,素日尊貴,又是大家族出生,必定是不喜歡看到這些尊卑不分,禮數不成的人。繁君素來活絡過了頭,又是碧痕養大的,有些禮數的事情便做得不大妥當,今日可見是在這上頭惹了蘇瑾。唉!當年的碧痕禮數極精到的,誰個不稱贊幾分?怎么現在就成了這樣子!

徐允謙又是惱怒,又是疑惑,咳嗽了一聲后,他抬頭卻瞧見低著頭不說一個字的孟氏以及洋洋得意,正惡狠狠瞪著孟氏的碧痕。這……

“爹爹,是我惹二妹妹生氣了,請您不要怪娘。”敏君原是護士,醫院里人來人往什么人沒見過的?在徐允謙惱羞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她如何看不出來,心下一轉,便低著聲音輕輕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徐允謙看著自己有些怯生生的嫡女,再看看擦干了眼淚狠狠瞪著她的庶女繁君,心里頭一陣厭煩,起身與那冷眼瞧著的蘇瑾拱了拱手,嘆道:“今日是繁君不對,素日里我這做父親的也不曾多加管教,竟是一味嬌慣著,縱得她性子驕縱,還請瑾哥兒看在她仍舊年幼的份上,寬恕一二?”

“我請幾位來,可不是瞧戲演戲的。”蘇瑾聽了這話,眉頭微微一挑,不屑地瞥了碧痕母女一眼,冷聲道:“只是事先說個清楚了,雖然不愿多說貴家的事情,可還是請這位姨娘、貴家的二姑娘、大公子日后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免得各自都不安生!”

理虧與人,徐允謙也不好多說什么,雖然還有些惱怒蘇瑾將那話說得過了些,只是想著自己這三人平日的行事,卻也只能再三保證了絕不打擾。諸般人等見此事已經了結,也各自散去了。碧痕與繁君再想不得是這個結局,可瞧著徐允謙陰沉的臉色,卻也不敢鬧,便相互哭著走了。

及至到了晚間,徐允謙與孟氏、碧痕都吩咐了兩句,他的兒子女兒,自明日起就得上課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