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敏君看著特特晚上過來與她說話的孟氏,想著舊日曾聽過的一些話,眼里有些茫然:“娘,爹爹忽而說這些作甚么?素日里您不是常說女子總以貞靜為主,什么才名都是不中用的,只些許認得幾個字罷了嗎?這怎么又要請西席讀書了?”
孟氏聽了也是一笑,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自己女兒的頭,柔聲輕輕道:“娘是這么一說,你爹爹卻有另一番想法。我們徐家也是書香出身的,族中男女無不識字知書的。他想著也是因為這個,方才下定了決心,要尋個西席好生教導你們。再者,雖說是讀書,我們女子又不同男子一般,須的科考上進,隨心學一些東西,一者陶冶情操,二者也是打發時間。”
敏君聽了這話,卻是暗自在心底撇了撇嘴,知道大抵是因為蘇瑾的那一場難堪,讓那個什么徐允謙從昏了頭的寵溺情緒中走出來了。也是,這可不是現代,小三撐著能比正室更囂張,光明正大地對陣叫囂,在這里尊卑上下之類的觀念可是深入人心,絲毫觸動不得。這私德不好的人,也是有罪名的,不然歐陽修那個什么帷薄不修的罪名是哪里來的?
仿佛看出了敏君心底的不以為然,孟氏笑了笑,伸出手輕輕在她額間點了一下,柔聲輕輕著道:“今日你做的不錯,以后記得要向今日一樣友愛妹妹,尊敬哥哥。他們如何做,那是他們的事情,你卻不能讓人看笑話,知道嗎?”
“我知道的,娘。”敏君看著孟氏微微泛著光的眼眸,忽而有些心酸。這孟氏雖然心機深,但大半也是自保罷了。若是她不做些什么,那個碧痕不生生將她欺凌到叫天不應的地步才怪。這女人的戰爭,向來是沒有后路的。現在自己奪了她女兒的軀體,就該為她打算,也算稍作補償吧。想到這些,她輕聲應了一句,看著孟氏眸中微微含著淚,心里頭越發難受,當下便上前來靠在孟氏的胳膊上,柔聲道:“娘,您不要擔心,我一定會好好讀書識字,絕不讓您因為這個被人說嘴。”
“傻丫頭!”孟氏看著自己嬌怯不勝的女兒,心里又是歡喜又是難受。歡喜,那是歡喜自己女兒會心疼自個親娘,曉得事情懂事了;難受,便是難受自己不得相公喜歡,連帶著女兒也是被人看輕了:“有些時候,娘都覺得是自己對不住你,累得你在你爹爹那里說不上話,不受重視。”
說到這里,孟氏的目光便有些幽深起來,她微微抬頭看向遠處,卻是連呼吸都是輕輕的,仿佛正在想著什么說不出來的事情。
敏君心里嘆了口氣,伸出手纏住孟氏,心底有些不自在地撒嬌起來:“娘,您說什么呢?我可是嫡出的姑娘,又是娘的寶貝,爹爹怎么會不重視我?”
“嗯,是啊。”仿佛被某個字觸動了,孟氏臉上露出些微笑容,輕輕揉了揉敏君的頭發,又囑咐了兩句,方是令丫鬟婆子好生伺候著,自己慢慢地走回到屋子里去了。
輕輕呼出一口氣,敏君揉了揉自己的臉,覺得渾身乏力:這白天得陪著那披著小孩皮的陰謀家頑耍,晚上還得自己披上小孩皮撒嬌安慰,看著宅斗進程,這古代的女孩真是不容易。
“敏姐兒盡早睡吧,明日還得早起呢。”周嬤嬤將被子抖了抖,輕輕蓋在敏君的身上,一面拍著,一面自己閉著眼輕輕念著些歌謠兒。敏君應了一聲,也閉上眼睛靜靜的睡了過去。
這日頭漸漸高升了,那邊仍舊沒有信兒傳來,敏君一面陪著蘇瑾下棋子,一面有些焦急。她原本這下棋上頭就不大內行,這心里頭一亂,越發潰不成軍,沒多時候,這一局便是徹徹底底輸了。
“你這是怎么了?一雙眼睛老是往門口看,今日可是有什么事兒?”蘇瑾漫不經心地捻著棋子,眉梢微挑,那小小的臉上透著些微笑意:“難道昨日后來又出了什么事?”
聽了這話,敏君心里頭一轉,忽而生出個念頭,便抬頭與蘇瑾道:“倒沒有旁的事情,只是晚間娘過來說,從今日起家中要請個西席先生過來教書識字。我雖然也些許認得幾個字,可還真沒見過教書先生來著,這不是心里頭好奇嘛。”
“這有什么,不過也是一樣的學,只不過多了個指手畫腳的罷了。”蘇瑾皺了皺眉,沒想到是這么一件事,心里頭對那徐允謙更多了三分鄙夷,神色淡淡著道:“不過說道起來,男子與女子不同,或許教的東西有些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敏君唇角帶著些笑,眼中卻閃過一絲光:“不就是經文詩詞之類的?總不能教話本游記之類的野話兒。”
蘇瑾聽了這話,倒是一笑,將手中的棋子先放下:“瞧著你倒是喜歡這些話本之類的小故事。這雖沒有,不過史記之類的還算有一點的。畢竟詩詞歌賦,沒個典故是不能的。”
“典故?”敏君聽的微微一笑,眼底就是有些微光芒在閃爍:“那你可有什么喜歡的典故?說幾個來聽一聽。”
“我喜歡的典故?”蘇瑾笑了笑,雖是個小孩子,但容貌極好的他笑起來仍舊令人覺得眼前一亮:“我喜歡的多半也就是破釜沉舟之類戰場上的,你必定不大喜歡。若說起來我近來新的了一樣東西,勉強也有個典故在,你若說得出來,我便將它贈與你,你看如何?”
“哦?”聽了這話,敏君心中一動,便笑著拍手道:“那你快拿過來與我瞧一瞧,我倒想知道什么東西。”
“去取來今日新得的那樣東西來。”蘇瑾收斂起神色,令丫鬟過去取來一個小匣子打開。敏君探頭看去,只見金光爍爍,華彩點點,將其取出細細端詳,卻是一支點翠的垂珠金鳳釵,上面嵌這五光十色的寶石,真真是流光溢彩。
女子多愛珠寶,敏君在現代身為蘇小涵的時候也是對小首飾愛不釋手的,此時看見了這個,自然眼睛都亮了起來,手指頭由不得在上面再三摩挲,好半天才是抬起頭來笑著道:“這釵子好生漂亮,做工也是細致到頂了。我都沒瞧見過這樣的。”
“既是喜歡,可得好生猜一猜。”蘇瑾臉上帶著笑容,目光卻透著些微森然的冰寒。
看到他神色間的變化,敏君便知道這蘇瑾十分討厭這一支鳳釵。自然東西是沒什么惹人討厭的,必定是里頭帶著的什么意思,令他生厭吧。她心底一想,忽而記起一件事情,便放下了那鳳釵,端著茶吃了一口,笑著道:“這悄沒聲的一支金釵,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典故?記得舊日翻了幾本詩詞,里頭倒有釵頭鳳的詞牌,可若說是典故,倒是不大知道了。”
“釵頭鳳?”蘇瑾聽得一愣,半晌后臉上便露出些微訝然的神色,看著敏君小小的臉,忽然覺得有些狼狽與索然無味:“陸放翁的釵頭鳳?真真是女子之見。不過,說起來倒也有幾分相似。”
說完這話,他將那首飾推與敏君,神色間已經多了幾分端然:“這些天你和我當個普通孩子也當夠了。我也不想多說別的事情,只是一件事你要記住,那天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了,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就為了那件事情?敏君原本大致確定了穿越時代的欣喜也是淡了下來。她看著默默想著事情的蘇瑾,心里頭不知道怎么地有些沖動,張口便道:“我也是知道事情的,那件事縱然我說出去了,又有什么好處?這樣見不得人的,我還寧愿從沒聽見過。”
蘇瑾聞言抬頭,一雙幽深的眸子里都是疲倦痛楚,與那漂亮可愛的孩子臉龐相映襯,透著悲哀的成熟感。敏君想到先前那一出,雖然不知道那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到底怎么回事,不過不論其中哪一個和這蘇瑾有關系,都是一種慘劇吧。
一個拋夫棄女紅杏出墻,一個勾引人妻私奔出走,還有一個被戴了綠帽子……
敏君想了半天,對眼前這個還是小孩子的蘇瑾的忌諱提防也少了許多,正想開口說些什么話,外頭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沒多久青梅的聲音就是在門外傳來:“姑娘,三爺三奶奶都立等你去說話呢。”
說著話,她便打起簾子走了進來:“聽著好似西席等得久了,三爺便請姑娘先去露個面兒。”
“不是說隨著大哥、二妹一并去的嗎?怎么忽而只我一個去了?”敏君聽得一愣,抬頭看了看外頭的日色,見著日色高升,確實不早了,便有些疑惑。
青梅掩住嘴笑了幾聲,先與蘇瑾行了禮,告了一聲罪,聽得蘇瑾罷手說無妨,這才笑著拉著敏君往外頭去,一面還瞇著眼睛嘻嘻笑道:“姑娘到了地方就知道了,那位西席也是等著久了,姑娘且快些去,免得觸三爺的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