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十五章 搬離

葉嬤嬤?那不是徐允謙的奶娘嗎?聽聞是個極重規矩有見識的老人家,也認得些字,談吐行事都是來得的。孟氏略微一想,腦中就閃現出一個頭發微白,端著臉滿是認真嚴肅的老嬤嬤來。

這樣的嬤嬤,看到這府里的事情,說不得會氣死也不一定呢……孟氏輕輕瞟了那邊還是梗著脖子看過來的繁君以及大氣不敢喘的尚寧,唇角忍不住輕輕往上勾了勾,右手便捏著紗帕輕輕地擦過嘴角:“爺,葉嬤嬤的規矩雖好,可姨娘養了寧哥兒、繁姐兒這么些年,自然都是慣熟了的。一時半會兒就這么咋咋然分開了,不說他們如何,就是我瞧見了也有些酸楚呢。”

“兒女大了,自然得分開,男女七歲不同席,尚寧七歲了,繁君也有六歲,自然都得分開自己獨門獨院住著。萬沒說還隨著一個妾住一個院子的道理。”徐允謙看著孟氏小心謹慎,偶爾還看向那邊的簾子,便以為她是懼了碧痕,當下皺了皺眉頭,冷聲道:“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你是我三媒六娉正正當當抬進來的嫡妻,日后也得拿起架子,家中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沒禮數的人,也得敲打敲打。免得外頭的人瞧見了,覺得倒有些不像個書香世家出來的。”

“這……”孟氏心里一動,臉上卻有些遲疑,抬眼連看了徐允謙幾眼,才是低著頭輕聲應道:“妾身曉得了。”

徐允謙見著她雖然還有些不安,可到底答應了下來,心里頭也是松了一口氣,自己想了一想,正是預備說些軟和些的話,那邊簾子一掀,碧痕便穿著桃紅線繡百菊吐蕊的對襟褙子,低下微微露出海棠色的紗裙,妖妖嬈嬈地走了進來。“爺,您喚奴家過來,可是有什么事兒?”她臉上帶著春風般的笑意,美艷如花,咋看一眼竟是能放出光來一般。

孟氏低下頭,手指頭緊緊攥著紗帕,指節都有些發白:這賤蹄子必定是聽了些什么風聲,方才收拾妥當了過來,當著她的面勾引爺,真真是……咬牙切齒了一會,她卻又是回轉過來,今日可不同與往日,那都是些閑雜小事,當不得什么,可子女的前程上頭,那賤蹄子可想的差了。

心里這么想著,孟氏微微低著眼,輕輕瞟了徐允謙一眼,見他眼前一亮后臉色越發得陰沉下來,由不得翹了翹唇角,垂下眼瞼遮住眼底的暢快舒坦。

“從今日起,尚寧、繁君你都不必親身照料了。尚寧搬到葵院,繁君搬到梨院,一應的嬤嬤丫鬟小廝等都照著舊例安置。你也不需擔心,我自會請京中府內的老嬤嬤過來好生照料。”若是平日,徐允謙或許會色與魂授地胡亂應了事情,可今日他受的刺激著實大了些,這小子女前途上的也不敢怠慢。再看著碧痕花枝招展的模樣,略微一想孟氏的素凈,難免生出碧痕奉承迎合上頭不用說,自是好的,可這當家理事,孝順長輩,教養子女上頭,孟氏才是真正的賢能女子。這說話間便沒了笑的影子,冷冰冰陰沉沉的,多是教訓斥責的意思。

碧痕自小到大伺候徐允謙長大的,又是一副好容貌,雖然不是沒心機的人,可這么些年都是在這邊府里拿大慣了,雖然這些日子知道這般鬧只會便宜了旁人,一時急了還是露出這些年慣出來的性子:“爺,您說甚么?”一雙子女是她的命根子,下輩子的依靠,當初為了他們自己鬧了那么些場,好不容易養了這么大,沒想這回忽然出了這事情。

一定是那賤人!

猛然抬起頭,碧痕一張花容扭曲成近乎猙獰,她惡狠狠瞪著孟氏,呲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斥罵道:“一定是你這賤貨!不然爺怎么會……”

這話還沒說完,那徐允謙一巴掌扇了過去:“賤人!竟敢以下犯上,以卑凌尊!瑛娘是我三媒六娉,正大光明娶進來的嫡妻,拜了祖宗,上得了宗譜,你是什么阿物?竟敢出言不遜!我素日里見慣了大婦壓著妾的景象,還為這你這賤婦多有冷淡瑛娘。今日來看,還是瑛娘太過溫和寬仁,本就不該縱了你這等不知禮儀教壞子嗣的賤婦!”說完這話后,他立時喚了外頭候著的幾個婆子:“將這賤人壓回屋子里去!好好管教管教,莫要讓旁人還以為我們徐家,竟是個不知禮儀的人家!”

“三爺!”碧痕從不曾見過徐允謙這樣的神色,察覺到他看過來的眼神滿是恨鐵不成鋼地厭棄,她心里頭一跳,忽然間覺得有什么東西仿佛在自己不知不覺間消失了一般,吶吶地說不得話來。

徐允謙沉默了一會,扔下一句堵住她的嘴后,便轉過臉不再多說。

碧痕被幾個婆子死活拖著下去了,徐尚寧、徐繁君兩個雖然是嬌慣著長大的,到底是個孩子,到了這地步也是怕了,兩人瑟瑟發抖地跌坐在地上,驚懼地看向徐允謙。允謙見了,越發添了惱火之意,他轉過頭看向正被孟氏摟住的長女敏君,見著她仍舊是怯怯看著自己,偷偷躲著盯著自己瞧,心里頭才是柔軟了下來:“瑛娘,你是我的嫡妻,舊日是我做的錯了,竟是鬧出寵妾滅妻的笑話。從今以后,這內宅的事情,你都一力處置了,萬不能讓我的子嗣,也學了那等見不得人的蠻橫紈绔習氣。”

聽得這話,孟氏心里的委屈一時涌了上來:當年嫁過來,原是自以為得了個郎君,沒想得這么些年過去了,仍舊被一個婢子出身的妾給生生壓下去。她哪里像個明媒正娶的嫡妻,做牛做馬的管家理事,打理外頭的人情往來,還抵不上那個賤人的一滴眼淚,一個笑!想到這些,雖然孟氏心思磨得差不多了,眼底也涌上一些淚光。她忙是用紗帕擦了擦眼角,放開摟在身側的敏君,起身與徐允謙福了福,輕聲道:“相公既是鄭重將內宅家事托付于妾身,妾身絕不辜負了相公的托付!”

徐允謙點了點頭,正是想要說些什么來,外頭忽而來了個丫鬟,喘著氣在外頭回話道:“三爺,奶奶,外頭來了些人,說是錦鄉侯府的管事。”

孟氏與徐允謙聽了這話后,皺了皺眉,還是與那丫鬟吩咐道:“令人好生招呼著,我們一會便過去。”那丫鬟聽了,雖然一應事情都是做得妥當,但還是趕著回去了。

“既是錦鄉侯府的人,想必與瑾官有些關系,相公,我們是不是要大發個人去與瑾官說一聲?”孟氏上前來與徐允謙整了整衣衫,再自己將發髻略略打理一番,一面又是斟酌著話慢慢說來。

徐允謙聽得這話后,沉思了一會,便搖頭道:“我們先去瞧一瞧,看著是什么說法,若是真有什么事,再派人過去說一說,倒也不差這么一點時間。”說完這話后,他下意識地拍了拍孟氏的肩膀,笑著道:“好了,先與為夫的過去瞧瞧吧。至于敏君,她雖小,卻也該知道些當家理事的事情,先前又是受了些驚嚇,也一并過去吧。”

“嗯。”孟氏輕輕應了一聲,覺得心頭仿佛有什么東西正是破芽而出,說不出的歡喜,好是半日才是勉強壓住那些情緒。她一手拉著女兒敏君,抬頭看著徐允謙目光柔和,忙就是低下頭,隨著一并出了屋子,趕到大堂里。

“給大人、夫人請安。”那邊一個穿著深藍綢衣的管事見著徐允謙并孟氏出來坐在主座上,忙就是上前來行禮。他年約四十有余,圓臉大耳,看著是個忠厚老實的相貌。

徐允謙與孟氏見了,也是不敢托大,忙就是虛撫了一下,笑著道:“不敢,還請總管坐下說話。”

那管事也是見慣了官宦人家的做派,行事來得,看著徐允謙與孟氏都是不亢不卑沉靜端莊的樣子,便曉得這是不愿得罪自家主子,可又不太愿意接近自家主子的那一派,當下忙就是收斂起心里頭的那些小算盤,陪著笑臉說了些場面話后,才慢慢將事情說了一通:“……原是大爺曉得大奶奶將瑾哥兒送到貴府里,方才派我等過來陪個不是。二來,大爺說今日頗有不便,預備著明日親自過來好生謝謝大人、夫人兩位的照看,先便派小的過來送個帖子。”

“這卻是當不得。”那徐允謙聽的是這個緣故,忙就是揮手:“賤內也是與貴家少夫人有一面之緣,倒不必這般客氣。再者,瑾官公子禮數周到,行事大方,卻是十分招人喜歡的。今朝能在我徐家住幾日,也算是緣分了。”

孟氏在一邊也是笑著,一面點頭,一面輕輕掃了掃那個管事:“是啊,瑾官行事透著大方,又是喜歡讀書的,看著他,我心里頭也是說不出的喜歡。總管也不須牽掛,我們自會好生照料他的。若是不放心,要不我派人去請一請?”

那總管聽了,也是有些意動,卻不敢讓孟氏去請瑾官出來,自己起身行了個禮,弓著身子笑道:“原是小的該去請安的,如何能請哥兒過來?說來也是有些東西,原是大爺吩咐要送與小公子的,這……”

“青梅,你帶著這位總管走一趟。”孟氏笑著點了點頭,令墨菊好生過去引路,自己卻是仔細打量了一邊放著的禮單幾眼,心里略一籌劃,便招了青梅過來輕聲吩咐了幾句。青梅點了點頭,又與一側的丫鬟碧桃、雨杏使了個眼色,方才自己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