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二十八章 日常

“瑾官也來了。”孟氏聽得小丫頭回話說敏君與蘇瑾俱是來了,已經款款起身,笑著搖出來相迎。蘇瑾與敏君兩個見了,忙就是幾步趕了上去。蘇瑾更是帶著一臉的笑,連連稱道:“孟姨不必如此客氣,小子卻是當不起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里頭了,孟氏笑著摸了摸敏君的頭,又是與蘇瑾寒暄幾聲,便令他們坐下,又轉頭吩咐青蓮取來上好的茶來沏幾盞吃,一面笑如春風地細細詢問蘇瑾近來的衣食等細碎事,道:“喜歡什么吃的用的,或是丫鬟小廝哪里沖撞了,只管打發了小丫頭過來說,萬不能靦著臉不好意思,那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蘇瑾聽了,自然笑著連稱萬事如意,并沒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敏君也隨著插兩句隨常的話,三人說談言笑,倒也是十分和順,就在這時候,徐允謙沉著臉進了屋子。

孟氏、敏君與蘇瑾都是站起身來,笑著行了個合適身份的禮,眼見著徐允謙入了座,方又重頭坐下。

這徐允謙原是心里不大舒坦的,但看到蘇瑾也是坐在這里,原本陰沉的臉也勉強扯出些笑,與他點了點頭,說句今日瑾官也來了之類的客套話,便轉過頭看向孟氏,道:“也是時候了,吩咐丫鬟擺飯吧。”

察覺到徐允謙神情都不大好看,孟氏自然也不愿觸他的眉頭,當下輕聲應了一句,就吩咐丫鬟擺飯。俗語道食不言寢不語,凡是有規矩的人家都是這般,加之徐允謙神情不大好,這一頓倒是吃得有些沉悶。

孟氏見了,略微嘗了幾口菜,便夾了幾塊胭脂鵝脯與蘇瑾,又將親自勺了一碗鮮筍火腿湯放在他邊上。蘇瑾見了,忙是笑著要起身,卻被孟氏壓住,笑著道:“都是自家的,卻不必這般多禮了,這些都是家中廚子最得意的,你嘗一嘗,可是如意。”

“娘真真是偏心,女兒在這里,都沒的一筷子,偏偏他就又是這個又是那個的。”敏君看著孟氏如此行事,也是笑著湊趣一句,自己卻是將那琵琶鴨舌夾了一筷子放在孟氏碗里,又夾了一筷子的雞髓筍放在徐允謙的碗中。

瞧著女兒貼心,蘇瑾也是禮數周到,原本有些不舒服的徐允謙也是露出了笑臉,一面隨著孟氏笑罵了敏君一句嬌慣,一面也將自己面前放著的酒蒸蛤蜊夾了幾個放在敏君的碗里,道:“這些可是如意了?”

敏君脆生生應了一句,便沒再說話,四個人略略多吃了一些,敏君與蘇瑾看著徐允謙要與孟氏說些個什么,又吃了一碗儼儼的茶,略略陪著說笑幾句,就告辭而去了。

“相公,你今日這般臉色,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兒不成?”孟氏看著徐允謙拂須看著蘇瑾與敏君離去,神情已經緩和了好些,便笑著倒了一盞茶遞過去,一面笑著問道。

徐允謙聽得這話后,眉頭一皺,臉色又是陰沉下來,只是看著孟氏目光柔和,唇角帶著笑意,柔情四溢的模樣,由不得嘆了一聲道:“那碧痕雖不是個東西,可尚寧繁君總歸是我的子嗣,原也要細細教導的。我想著他們雖是搬出去的,可也教導了幾日,該是曉得事情,今日回來時便想著讓兩個歸于你的名下,好生教導。沒想到,那兩個畜生卻是不識抬舉,不孝不敬,倒是將我氣得一個倒仰。我想著,你日后只需供應上頭用一點心思,照著平常人家庶出子女的用度供著便是了。”說完這話,他冷笑了一聲,目光透著些冰冷:“往日里是我的不對,倒是縱得他們無法無天了去!如此不孝不敬的畜生,還有什么好說的,橫豎咱們徐家不差一碗飯,好生拘在府里磨磨性子,日后也不過一副嫁妝,一些薄產,嫁娶打發了就是。”

聽得這話,孟氏眼珠子一轉,便曉得往日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終究有了些成就,心里頭雖然頗有些高興,但臉上還是露出些不安與躊躇來:“相公,再怎么樣,寧哥兒他們仍是你的骨肉,特別咱家還只寧哥兒一個兒子,日后承兆宗嗣,給我們燒香上墳的或許也就他了。怎么能輕易放棄?我雖有些委屈,可孩子還小,再仔細教,總會漸漸懂事的,若是眼下就放棄了,日后我們后悔也就來不及了。”

“若指望他,只怕我們日后還不如指望從族里尋個嗣子來得妥當。”徐允謙深深嘆了一口氣,目光轉到孟氏的腹部,眼里閃過一絲淡淡的光芒:“俗語道三歲看到老,這尚寧是不中用的,只盼著能曉得些好歹,不要敗壞門風罷了。你也不必憂愁這些,我們年紀都不算大,哪里到了就指望他的地步,敏君便極好,你這胎若得了兒子,豈不是萬好的事兒?即便這胎不是,日子長了,我們再生養幾個,也就是了。”

孟氏聽了這話,心里頭說不出的高興,只是到底是私密事兒,臉上由不得發紅,低下頭低低道:“瞧相公說的什么話兒,我竟是不好回了。”

徐允謙看著孟氏行事穩妥,極知禮數,低頭瞧了瞧那隆起的腹部,心里頭大為快慰,竟將那徐尚寧、徐繁君兩個晾在一邊,只暗地里想著自己子嗣也不是沒的,那兩個也就管束嚴苛些,令其不致生事罷了。旁的,也沒什么指望的地方。

如此一想,徐允謙與孟氏越發得和氣,又是出去在回廊里走動了一番,方才回去睡了小半個時辰。伺候,徐允謙自去衙門里做事,孟氏懶懶地發了一會兒愣,便令小丫鬟扶著她到了敏君的屋子里。

敏君正是在寫大字,而蘇瑾也在一側做著功課,兩個人俱是專心致志,心神凝注,倒是沒有發現孟氏的到來。而孟氏也沒打攪他們兩個,只與幾個丫鬟使了眼色,令其安靜候著,自己便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看著。

蘇瑾寫了半日的功課,已經差不多將這一部分寫完了,便擱下筆,從頭細細看了一翻,瞧著并沒有錯漏之處,方笑著抬起眼,看向敏君道:“這半日功課還未完畢?”

“已是差不多了。”敏君呼出一口氣,將最后幾個大字一筆一筆寫完了,方才抬起頭與蘇瑾一笑:“你瞧瞧我這次寫得怎么樣?”說著話,她輕輕將墨汁淋漓的字帖吹了吹,以求快些晾干。

“比昨日好一些。”蘇瑾起身湊上來,笑著看了一通,便指著幾個字道:“昨日這幾個字都還是有些軟,今日卻好了一些,筆力足了些,少了些綿軟拖拉的味道。”

“我瞧著也比昨日好一些。昨日手指頭還有些抖,今日卻少了些。再者,這墨也極好,酣暢淋漓,說著這個,我還得多謝你呢。”敏君看著那個硯臺以及邊上的幾個墨條,心里很是喜歡。這兩樣東西都是昨日蘇瑾送過來的,硯臺石質綿密,花紋清雅,鐫刻成魚戲蓮臺的樣式,很是雅致。而那墨條亦是包裝精致,下墨也快,墨汁用著十分合意。

蘇瑾笑了笑,并不將這個放在心上,那些都是他的父親蘇曜送來的,滿滿幾大包,放在那里也是沒有用處:“不值當什么,我卻覺得太過細密,倒像是女兒家用的,是以不大喜歡。你若是喜歡,我那里還有好些,等會再送些過來,兩廂便宜。”

“真的?那我等一會讓青梅去你那里一趟。”敏君笑彎了眼,心里也有些歡喜,轉過頭正是預備要茶,卻瞧見孟氏正笑瞇瞇看著他們兩個,邊上幾個大小丫鬟也都是抿著唇笑,當下不由得一愣,忙起身道:“娘,您怎么來了也不說一聲兒。”說著話,她就過去抓著孟氏的手,晃來晃去,扭成牛皮糖一般撒嬌。

先前,她做這個動作,還有些臉紅耳赤的,但做了幾次后,也漸漸有些習慣起來。這孟氏先前與敏君很有些隔閡,因此總盼著與敏君親密些,因此,敏君也有些自拋自棄起來,遂了她的心,總上來粘膩起來。

“孟姨。”蘇瑾起身笑了笑,目光澄清,卻沒了先前笑得那般溫和誠摯,透著些客氣疏離。孟氏見了,笑著摸了摸敏君的臉,說了兩句話,便轉過頭與蘇瑾說了兩三句場面上的話,只是這話音透著親切和氣,并不同蘇瑾的客氣。

蘇瑾也曉得孟氏來這里,原是有什么話要與敏君細細說的,當下隨著說了兩三句話,便起身說著有些事兒要做,告辭而去。孟氏留了幾句,見著蘇瑾有心,就令敏君送出門外,自己卻是將邊上的那些丫鬟全都打發了下去。

“娘,又是出了什么事兒?”敏君回來看著只孟氏一個默默坐在那里,心里頭一驚,還當出了什么事,當下忙是上前問道。

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敏君的手,孟氏臉上帶著笑,原就有些高興的心,此時更是滿意起來:“沒什么事,就過來看看你。對了,這瑾官素日你瞧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