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嫻摟著蘇瑾,臉上雖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但眼底卻閃過一些哀傷,她拍了拍懷中的孩子,柔聲道:“橫豎都是一樣的,若使人喚你過去,這一路上你還不得焦心?”說完這話,她抬頭與孟氏微微一笑,眉眼柔和:“再者,帶你回去,總得與照料你許久的孟姨說一聲,道一聲歉。這些日子蒙她照料,卻是生受了。”
“馮姐姐這話說的,我竟不知道怎么回了。”那孟氏聽了這話,忙是搖手,她臉上帶著些笑意,目光卻在敏君與蘇瑾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方才又笑著道:“不過是一處住的地方,旁的事兒都是那兩個嬤嬤安置的,實在說來,也不過是口頭上的閑碎照應罷了。實當不得這般話兒。”
聽了這話,馮嫻笑了笑,又是回了幾句場面話,才轉過頭靜靜凝視著敏君:“前次匆匆話別,竟是沒看仔細。今日好生看一眼敏君,果然是是天生的美人坯子。”說著話,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許久,看得敏君都是有些毛骨悚然的時候,她眉頭卻是有些微舒展開來,笑著將自己手腕上一對鐲子退了下來,遞了過去:“前番不曾備下表禮,這一對鐲子便算我的一點心意吧。”
敏君低下頭看那對鐲子,原是累金絲嵌寶石鐲子,一根根金絲細細如同蝦須一般,卻收攏得極好,上頭嵌著五光十色的各種寶石,流光溢彩,極是炫目。看著就是貴重的東西,她便不愿輕易收下,只輕聲謝了一句,卻沒有抬手接過過去,而是轉過頭看向孟氏。
“小孩子家家的,如何當得住這個。”孟氏忙是拒絕,她并非是沒有眼力界的女子,瞧著這上頭的花紋并非是尋常人家能用的,心里就有幾分猜測是宮里頭的東西。這樣的東西,哪里是能做表禮的,一般說來,也就是緞子、金釵一兩樣便是了。
馮嫻笑著搖了搖頭,將那鐲子塞到敏君的手里,眼里卻有些微光亮閃動,她看著孟氏,神情意味深長:“妹妹,我也不與你說些不著邊的話,先前我說的那些話,你也曉得其中的意思。我瞧著敏君好,她的事我便放在心上,不論是拖延一二,還是真的成其事,橫豎不會落了旁人口舌的。”
孟氏沒說話,只是低著頭撥弄著手上戴著的佛鏈。
看到她這個樣子,馮嫻也知道自己說的有些太過急促,難怪孟氏心有忌諱,她笑了笑,又是伸出手拭了拭眼角,方才柔聲道:“妹妹瞧著便是了,不論如何,我都會精心按照規矩來,決不壞了規矩便是。”
聽得這一句話,孟氏想了想,卻也覺得自己這里也沒什么辦法阻擾,終究只能嘆了一聲,看著蘇瑾與敏君半晌,才是道:“也罷了,我就將這事兒托付于姐姐,只盼著能兩全其美,莫要中途出些什么事兒方好。”
見孟氏終于松了口,馮嫻心里頭也是生出幾分歡喜來,她仔細看了看敏君,見她眉眼舒展,行止大方,并不同時下那些扭扭捏捏的女子,坐在那里不聲不響了半日,也不見著焦躁,容貌也罷,性子也罷,都是不錯的,再瞧瞧蘇瑾看向敏君的眼神兒,她心里頭越發得覺得這個念頭妥當。
也不是沒想過京都里那些大家族的女兒,可新近得勢的好人家的女兒,武將居多,若是瑾官日后前途難測,他們心疼女兒之下,說不得這親事就是沒了。兼著那賤人又有那一層關系在,她如何能討得了好處?左思右想之下,也只得這徐家的姑娘最是妥當。隔著有些距離,年紀也還小著,又是文臣世家出身的女兒,規矩嚴性情多半不差,兼著這樣的人家輕易不悔婚。孟氏也是個有心的,自己與她是各取所需,正正合適了。
思及這些,馮嫻看向敏君的眼神越發得柔和,又細細問了喜好,見著言談不俗,心里歡喜不盡,又令人取了一個五彩填金的蓮紋匣子過來,遞與敏君道:“今日見了你,真真是去了我心里頭那一樁掛念之事,我隨后便得帶著瑾官去了,臨別竟是沒什么東西好送的,只這個是我新得的一些閑碎東西,你瞧瞧,若是有些喜歡,便挑一些帶著吧。”
敏君看著孟氏也是點頭許了,心里頭疑惑更盛,卻沒有甚么拒絕的理由,只得將那匣子接過來,脆生生道了一句謝。
“卻是生受了。”孟氏在一邊看著,半晌才是又道:“敏君,瑾官稍后便得去了,你們兩個小的若是有什么話兒,這會子到里頭好生說一說,日后再見面,可就難了。”
蘇瑾與敏君對視一眼,心里頭都是有些疑惑是不是蘇曜那件事兒馮嫻已經是知道了,可是看著馮嫻神情舉止舒展得體,并無異常之處,他們又是覺得有些遲疑,當下也說不得什么,只得吶吶應了一聲,拉著手一并到了里頭的屋子里。
“蘇瑾,馮姨應是曉得那件事了。”敏君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今日與馮嫻說談了一番,想著這樣雍容華貴的女子,卻被蘇曜生生疏離耽誤了,誠是可憐可嘆。再看看神情肅然的蘇瑾,她越發的不好受,只說了這話,便低下頭不能再說什么了。
微微側過臉,蘇瑾的臉色并不好,他靜靜凝視著那案幾上的筆,忽而冷笑:“我知道。不然,娘也不會這般焦急,就在我這么個年紀,就想定下我與你的事了。”
“什么事?”敏君原還想勸兩句的,但聽到這什么我與你的事之后,猛然愣了一下,才是吶吶著問了出來。
你說呢?蘇瑾沒有說話,臉上那種扭曲地猙獰卻是越來越森然。看著敏君臉色的驚訝之色,他忽而低下聲,輕輕道:“你不愿意是不是?錦鄉侯府,錦鄉侯府,哪怕是皇宮,沒了母親的孩子,好人家的女兒,哪個愿意嫁過去的。”
“蘇瑾,你說什么呢?馮姨都好好的,你父親雖然喜歡那個人,可也不會輕易到了那地步。”見蘇瑾說得甚為不詳,敏君也顧不得那些什么婚事之類的話題,忙先安撫:“馮姨到底是八抬大轎抬進來的嫡妻,你還有祖父祖母等長輩在,又有兄長,你父親輕易也是動不得的,怎么就到了那地步不成?”
“可惜母親自生下我之后,身子骨便不好,一年總得有七個月得躺著,近些年來太醫院所有人都走了一圈,都說是油盡燈枯。又出了那個賤人,他存心就是想要熬一陣子。”蘇瑾聽得冷笑一聲,眉眼間沉郁之極:“這些年我父親總沒有納小妾,我還當什么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原來卻是早有個賤人在心里頭熱乎著了。”
說到這里,敏君也是無奈。在古代這個社會,三妻四妾是平常的,妻子還不得對這個呲牙,畢竟喝醋的房夫人雖多,可為了納妾一件事而和離,不論哪里都是說不過去的。馮嫻雖然出身高貴,又有兩個兒子,可蘇曜的身份也不低,他真是要作甚么,馮嫻又能怎么樣?自己身子不好,只得將兒子的事情細細打理妥當,不讓那后來人給欺凌而已。
想到這些東西,又看著蘇瑾的神情駭人,敏君嘆了一口氣,想了想后轉身從內室里取出一個匣子,又將一些東西放到里頭去,方才拿著它到了外頭,遞與蘇瑾:“不要理會旁的,只看著馮姨這般苦心,你也得在她面前讓她放心方是。蘇大人再不好,也是你父親,是至親,馮姨必定不希望你與他交惡的。這事情你好生想一想,我也沒旁的事情能為你做的。這是我素日里喜歡的,你拿去做一個想念也好。日后真是覺得憋得急了,便使人送信與我,凡是我能做到的,必定為你做到。”
聽得這話,蘇瑾也是有些黯然。他雖然早慧,卻也沒的說能為母親做些什么,只能眼睜睜看著而已。臨了頭,還得自己母親為自己的前途安慰而擔心,細細地籌劃周全。思及此處,饒是他向來思慮多的人,也是覺得有些頭昏起來。
敏君看了,忙是扶著他坐到椅子上,一面將那匣子放在一邊,一面慢慢揉捏他的太陽穴,輕聲勸慰。好是半日過去,看著蘇瑾睜眼了,她方是松了一口氣,跌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差點兒我都要叫人了。你若是還這樣不死不活的,往后馮姨見了,怕也是要被嚇著的。她這輩子也就指著你們安好,你若總糟蹋自個,她日后如何能放心的下!”
“嗯。”蘇瑾輕聲應了一句,他抬起頭看向敏君,這個小姑娘是他這么些日子焦躁之余,唯一覺得能說些話的人。小小的模樣,心思機敏,不如尋常的女子只會專心在什么衣裳首飾上頭,什么都能說得一段兩段的。離開徐家后,連她都是不能見面了,只能書信往來,說不得一句貼心的話。而長大后,或許她也會遇到像自己父親一樣的人……
想到這些,蘇瑾忽然覺得自己母親所想的事情,也并非不好,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敏君的頭發,心里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