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第三十四章 忽聞

及至到了屋子里頭,十幾個大大小小年歲不一的小姑娘都是湊上前來,先是與知府夫人賈氏到了萬福,方才如花蝴蝶一般散入各家娘親的身邊,說笑不絕。

看到這熱鬧場面,賈氏夫人笑著說了幾句話,便令丫鬟與每桌都送上一壺酒,再與其斟酒:“今日歡宴,酒是多不得的,但略微吃一點果子酒盡興,倒也不錯。”說完這話,她又是令一邊早就布置妥當的小戲班子上場來。

這小戲班子卻也不抹臉換裝,只清清淡淡穿著一身素凈衣裳,三五個吹拉彈唱的在一邊,這里頭的三四個小姑娘便清唱起來。這幾段下來,樣樣都是婉轉清麗的,敏君細細聽了一會,雖然不打聽得出是什么戲,卻也是覺得神清氣爽。

一邊的孟氏聽了一回,就笑著低頭詢問敏君可見了幾個小姑娘,覺得那些好相處些的等話。敏君想了想,便道:“母親,那雖也有十來個姑娘家,但有三四位姐姐已經十來歲了,她們自說自的抱成一團兒,自然說不得多少話。剩下的姑娘,有幾個不愛說話,還有的看我的神色頗有些奇怪,又是離著遠,怕是說不大上來。慧寧澄寧并謝紈雖也是個好的,卻離著遠了,只羅家兩姐妹,蘇嫻妹妹是近的。我估摸著,蘇嫻倒像是樂意的,羅家那兩位,就算我愿意,她們兩個怕也不樂意呢。”說到這里,她又想到那一點一點的小腳,嘴角微微有些僵硬。

“你也不大樂意吧。”孟氏笑了一回,便一面說話,一面用眼神示意:“賈氏夫人你是曉得了的,慧寧澄寧便是她的女兒。那邊穿著墨紋紅衣裳的便是謝紈的母親段夫人。”敏君聽了這個,忙笑著道:“娘,那位段夫人我認得,先前她還過來與我說了兩句話,給了個鐲子當見面禮兒。”說著話,她便微微晃動手腕,露出一個剔透水潤的玉鐲子來。

孟氏瞧了一眼,也是笑了,她伸出手指頭點了點敏君的額頭,笑道:“既是她與的,你收下便是,往日里她與我們家也是常有往來的,收了這個倒也不算什么。”這話說完,她又是笑著道:“那個蔥綠盤錦衣衫的便是蘇嫻的母親張氏,你既是決定與蘇嫻好好相處,可得認得她方好。她雖然行事爽利,心思精明,與你倒也很不相干,你凡是恭謹些便也罷了。”

敏君聽得出孟氏說及這張氏的時候,神色淡淡的,并不以為然的樣子,便知道孟氏與這張氏夫人不算十分合拍,不過普通的交情罷了。她原有些猶豫,但看孟氏并不十分攔著,又是想著周圍這一圈兒大抵都是與繁君有些交情,便沒有推辭,只輕聲應了。

看得她這么個模樣,孟氏笑了笑,沒有再提點什么,這滿圈的夫人中,她也就與段氏頗為相合,賈氏其次,剩下的不過都是隨常的關系罷了。但這面子上,她卻沒有一丁點的輕重相分的意思,歷來都是和和氣氣,能她們一點就幫一點,因著如此,在這一圈的夫人太太之中,倒也都有些情面。張氏這人她雖然冷眼瞧著有些太過剛強了,可對敏君這樣與她不抵觸的人,她倒也都還客氣,往來走動,并沒什么。

“這位小姑娘,就是孟夫人的女兒吧?”就在這時候,一個身穿大紅鸞鳳葡萄紋對襟褙子的少婦忽而笑著高聲問了一句,她面上帶著笑,打量了敏君半晌子功夫,抿了抿唇角,一雙眼睛滴溜溜只往腳下看去。

敏君看著這個婦人神色頗有些高傲的樣子,便有些疑惑,當下抬起頭看向孟氏,眼里帶著一點疑惑的神色。

孟氏笑著應了一聲,就與敏君笑道:“這是你潘姨,還不快過去拜見一二。”說著話,她又是使了個眼色,眼底有些安撫的意味。

“潘姨。”敏君看了看那一桌坐著的羅家姐妹,臉上微微抽動了一小,還是勉強露出笑容來,出席輕聲喚了一句,行了萬福的禮兒。按說,這羅家姐妹原該起身,不受這樣的禮的,可她們兩個卻是熟視無睹,安安生生端坐在那里沒說話。

孟氏看在眼中,心里便有些不自在。看著那潘夫人笑著送了幾匹緞子做表禮,越發覺得這潘氏行事太減薄,竟不是個說談的伴兒,當下便笑著令敏君與眾家夫人行禮叫喚。敏君見了,也是行禮如儀,一個個喚了過來,收了不少表禮。

蘇嫻的母親張氏更是擱下了自己戴著的一支點翠鑲寶石的小鳳釵并兩個塞滿小金裸子的荷包,還笑道兩家離著近,可是能常往來之類的話。敏君看了蘇嫻一眼,見她只是笑著點頭,便知道是她跟張氏說了什么,當下也是高興,脆聲應了下來。

這一圈下來,敏君重頭回到孟氏的身側,而后酒盞相交,笑談言語不絕,足足樂了半日,孟氏方才攜著敏君重頭回到自家的屋子里。

“娘,您是怎么了?瞧著竟是不大開心的。”敏君看著回到屋子后的孟氏,皺著眉,神情有些郁結,便有些好奇,笑著問了一聲,自己坐在一側輕輕錘著她的腰:“可是弟弟又折騰了?也是,今日雖然娘沒得喝酒,可酒氣還是聞到的,又是折騰了半日,想來弟弟也是覺得不舒服了呢。”

孟氏聞言微微一笑,正是想要說些什么,卻見徐允謙臉色微青,神情不大好看地大步跨進屋子里了。“相公,這是怎么了?”孟氏看著這情狀不大對,忙就是迎上來,她帶著一點遲疑與擔憂,一邊幫著將外頭的大衣衫給解了,一邊道:“可是官衙里又出了什么事兒?”

“不管衙門的事。”徐允謙看著嬌妻嬌女,僵直的臉色略略緩了幾分,眼底卻還有些悻悻的神色:“只是今日我聽了一件事,頗為心寒罷了。”

“先吃一盞茶,歇一歇,任是什么事兒,總歸是急不來的。”孟氏親自倒了一盞茶,遞與徐允謙,一面又挑了三兩樣精細糕點用碟子盛好,送至他的面前來。

吃盡了一盞茶,又拈起一塊糕吃完,徐允謙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方才嘆了一口氣,用巾帕抹了抹嘴,嘆氣道:“這事情,原也不該讓你擔憂的。只是現下沒說個清楚,日后唯恐你又吃虧了。”

孟氏的手微微一頓,眉頭皺了皺,輕聲道:“到底是什么事兒?須的你這般鄭重?”要知道,自從她有了身子,徐允謙也是百般小心,總不愿她擔心的,今日卻不同往日,看來還真是要緊的。敏君看著這樣子頗有些不對勁的樣子,也是收斂了神色,心底有些緊張起來。

搖了搖頭,徐允謙嘆了一聲,道:“從今往后,大哥二哥那邊,你便少花些心思吧,那都是不中用的。他們哪里將我看在眼里,這還是親兄弟!看看邊上鄭家的兩兄弟,那還是同父異母的兩個,卻是凡事都互謙互讓,相互扶持著。他們帶我,還抵不上一個略有交情的同僚!”

孟氏吃了一驚,臉上帶出一點驚詫來,忙詢問由來。徐允謙臉色難看,但還是細細分說了一番。原來,今日監察御史過來,聽聞有徐允謙的名字,便問了一句,見真是徐家的人,還稱贊先前徐家兄弟送來的重禮。這里頭多重,卻不必細說,單單說起來的一樣金鑲玉佛、一樣百子千孫玉屏風卻都是極貴重的。

“當年我受上司的連累,安大人點醒我要去費銀錢打點,他們不是風言風語,便是一句話不說,到了最后的時候,也只說不中用,為了數千銀錢,生生斷送了我的前程。”徐允謙的臉色越發難看,他當年并無錯處,不過是受了上司的拖累罷了。若是上面的人輕輕放過了他,也沒人能說個不字。可當他焦心不已回去商量時,兩個兄長卻是冷眼相待,自己親母聽說可能不大中用的時候,也是沒有再說什么。可現下為了討好舊日的一個同僚,竟是送了那等珍貴之物,什么宮中無錢,不過是虛詞拖延罷了。虧著當年他還真以為是沒什么銀錢,又想著打點一事,到底有失自己為人做官的心性,便也沒說話。

現在想想,指不定他們背后如何嘲笑!

思及這些東西,徐允謙如何還能耐得住心中的不甘,想著這些年自己家盡心盡力置辦年禮節禮,收到的卻不過是些普通物什,每次京中來了信,大抵也不過是冷冷淡淡幾句話,從沒什么誠心實意的話。

“相公,橫豎我們盡了禮數,便也罷了。”孟氏看著徐允謙青白交加的臉色,知道這里頭還有旁的事情,只是這些年過來,她這個三媳婦也是過得不好,婆婆妯娌都不當她一回事,心里頭要說沒點想法,也是不可能的。思及先前聽說賈氏的院子竟是照著大伯子家的壁君而設的,心里頭越發得不舒服。此時看到徐允謙與那家生分了,倒也覺得沒甚么可惜的。

徐允謙聽了,也是默默點頭。敏君坐在一側聽著,心里頭盤算了一番,有些微驚疑不定:不是說古代最重親戚情分的嗎?這徐家怎么如此慢待自家便宜老爹?好不好,那也是個官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