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帶著她洗發水香味的冷空氣又涌出一股，在這悶熱的夏夜帶來一股涼意，卻絲毫不能緩解這僵硬的氣氛。
顧尋看著她的門，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難言的燥意在全身上躥下跳，產生了好幾次再按門鈴的沖動。
但是當他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滯半晌，最終沒有按下去，轉身推開了自己家門。
蔣俊楠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口的，捧著外賣盒子，好奇地看著他。
待顧尋進了屋，蔣俊楠見他徑直往房間走，喊道：“不吃飯？”
顧尋頭也不回。
“還嫌我閉門羹吃得不夠飽？”
蔣俊楠咽了一口飯，實在克制不了八卦心了，問道：“不是，你們怎么鬧成這樣的？是不是她告白的時候你說了什么難聽的話？”
聞言，顧尋突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臉黑得可怕。
蔣俊楠突然道：“不是吧？被我猜中了？”
如果真是這樣，蔣俊楠的負罪感便稍微減輕了一點。
他還沒告訴顧尋電梯里發生的事情。
不敢說，害怕被連夜趕去機場。
看現在的情況，他更不敢說了。
不過好歹他不算始作俑者了。
蔣俊楠跟著他進了房間，靠著門框，試圖再洗刷一下自己的負罪感，于是問道：“不是，她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嗎？人家好好一姑娘，又沒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干嘛把人氣成那樣？”
顧尋坐在書桌前，臉對著電腦屏幕，被映上一層慘淡的藍光。
說得罪也算不上，但他對岳千靈的確實一直帶著一股不太好的濾鏡。
這件事說起來還有點復雜。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時顧尋剛剛和他媽媽顧萍韻的關系稍微有點緩和，還是他主動服的軟。
隨后顧萍韻來江城出差，正好逢上岳千靈的媽媽也在這邊，兩人聯絡聯絡感情，發現自己孩子都在同一所大學，于是約出來一起吃飯。
顧萍韻不知怎的，第一次見面就特別喜歡岳千靈，看她特別合眼，于是在明知顧尋并不喜歡和陌生人閑聊的情況下，不停地把話題往他和岳千靈身上拋。
飯桌上，顧尋已經很煩了。
結束后，顧萍韻還笑盈盈地跟他說：“你也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了，我看岳千靈這姑娘就挺好的，是我喜歡的那種女生，漂亮，還是學藝術的，家教又好，還跟你年紀相仿，就該讓這種女孩子和你中和中和。對了，你剛剛怎么不跟人家加個微信？多接觸接觸呀，以后沒事兒一起出去玩，你們很般配的。”
她一條條地羅列著岳千靈身上的優點，似乎已經胸有成竹的做好了安排。
殊不知，顧尋這二十多年，費了最多力氣的事情就是和她的安排做抗爭。
從記事起，穿什么衣服，吃什么菜，看什么書，學什么興趣愛好，甚至和哪些人做朋友，全都在她緊密的安排中。
甚至有一年暑假，顧尋和小麥他們去海南玩，臨行前，顧萍韻交給他一份清單，上面細致地寫著第一天玩什么吃什么，第二天玩什么吃什么，第三天……
那一次，連小麥都親身感受到了顧尋的窒息感。
然而隨著顧尋的年齡越來越大，顧萍韻的行為只會變本加厲。
當顧尋反抗的時候，她永遠振振有詞。
“你看你跟沒爸有什么區別？你爸從小到大管過你嗎？難道你忘了那年他給你開家長會，連你讀幾年級都不知道！我對你不付出加倍的關心，你能健康長大？”
高三那年，顧萍韻終于受夠了，和林盛華離婚。
她根本沒有問過顧尋的意見，她拿著法院判決書，將他帶走。
之后不到一個月，顧尋放學回家，才得知顧萍韻連他的姓都改了。
“既然已經離婚了，你以后就當沒那個爸，以后你就是我顧萍韻一個人的兒子。”
從林尋變成顧尋，他連知情權都沒有。
幾個月后，高考成績出來了。
顧尋看了一眼便去睡覺。
然而第二天一醒來，顧萍韻在餐桌上擺了一張表。
“你這個成績不用說，自然是去P大，不過你都這么大了，要為自己的未來負責，我幫你挑好了幾個前景很好的專業，你來選一下。”
那天早上，顧尋一言不發地看著顧萍韻，眼神逐漸從憤怒轉為無力。
“隨你便。”
顧萍韻便幫他填好了志愿。
然而志愿截止前夕，顧尋一個人去學校找老師改了志愿。
他可以不去最好的學校，但他想離顧萍韻遠遠的。
學校雖然規定志愿更改必須要家長同意，但老師也為顧尋破了例。
當錄取通知書下來，顧萍韻一遍遍地打電話問學校是不是錄取錯了。
詢問無果，她冷靜下來，看見顧尋平靜的表情后，才反應過來一切。
那一次，顧萍韻和顧尋從爭吵到冷戰，持續了將近三年。
期間有過短暫的緩和，但總會因為類似的事情重蹈覆轍。
所以第一次見到岳千靈的時候，她這個人就伴隨顧萍韻的控制欲卷土重來。
顧尋產生的抵觸感其實和她本人無關，不管她是岳千靈還是王千靈，效果都一樣。
可是事到如今。
顧尋睜眼看著天花板，覺得命運的齒輪真是在瞎幾把亂轉。
至今，他還有點兒回不過神。
清晨，岳千靈睜開眼看見陌生的環境還有點不適應。
她下意識就起床匆忙地洗漱，然后坐到梳妝臺前開始化妝。
拿起粉底正要擠出來，她愣了片刻，岳千靈才反應過來，改變的不止環境。
于是，仔細梳妝打扮的時間被她用來吃一頓精致的早餐。
以前她住學校，離公司遠，又要早起化妝，每天的早餐都是牛奶加便利店的面包。
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坐下來慢慢地吃一頓有熱牛奶熱雞蛋的早餐了。
半個多小時后，她穿著簡單的短袖和褲子去上班。
她走路的時候在看手機，直到站到電梯口，才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顧尋好像也有了感應似的側過頭來。
目光相接，顧尋張了張嘴，正想說話，岳千靈沒什么表情，視線只輕飄飄的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便又回到了手機上。
顧尋：“……”
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分別站在兩角。
岳千靈一直低頭捧著手機，手指飛速打字，一刻也不歇。
直到電梯到了一樓，她終于抬起了頭。
顧尋張口，那個“你”字還沒吐出來，岳千靈又接著電話揚長而去，頭也沒回。
直到走出了這棟樓，岳千靈才將手機放回包里。
她在臺階上站了片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雖然剛剛差點落荒而逃。
但挑戰面無表情面對顧尋第一天，勉強成功！
因為凌晨又下過一場雨，今天早上不算太熱，公司里氣氛也沒那么沉悶。
岳千靈到得比較早，工位上沒幾個人，尹琴打量了她一眼，目光里有幾分驚詫，但什么都沒說，又扭過頭跟其他人聊天。
不一會兒，黃婕來了，她就坐岳千靈旁邊，剛放下包，往岳千靈這邊一看，突然彎腰湊近。
“咦？你今天都沒化妝了呀？”
“對啊。”岳千靈說，“早上多睡了會兒。”
“哦喲，你終于還是膩了是吧？”黃婕坐下來，笑著說道，“前段時間我看你真是天天都打扮得那么精致，還佩服你都不用多睡幾分鐘的，原來你也會偷懶呢。”
岳千靈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因為沒有化妝，她想揉眼睛就揉眼睛，困了就趴在桌上小睡，頭發利落地綁在腦后，不會被遮擋視線，連工作效率都提高了許多。
距離午休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鐘，她便已經做完了手頭上的事。
百無聊賴地刷了微博，微信突然彈出一條消息。
駱駝在那個沉寂了一整天的群里說話了。
駱駝：糯米小麻花你沒事了吧？
糯米小麻花：當然沒事了。
駱駝：那就好。
糯米小麻花：不過我跟你說，我居然跟他成了鄰居，我真的服了呀。
駱駝：……緣分啊。
糯米小麻花：緣什么緣，你知道我昨天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有多無語嗎？！
糯米小麻花：感覺我都要尷尬死了！
駱駝：額……有什么好尷尬的，你平常心。
糯米小麻花：我怎么平常心啊？這太尷尬了吧，他肯定覺得我死纏爛打故意搬去他對門唄！
糯米小麻花：好了不說了，我要去吃飯了。
岳千靈鎖上電腦，和黃婕一同站了起來。
這個時間點去吃飯的人很多，電梯口堵了不少人。
岳千靈和黃婕等到第二輪才進了電梯。
然而她一抬眼，卻看見顧尋和易鴻也在里面。
岳千靈：“……”
她跟易鴻點了點頭，隨即就轉身背對他們。
肩膀卻繃得很緊。
老天爺真的很不想她好過是嗎。
黃婕沒注意到岳千靈的異常，和易鴻聊了一路。
等下了電梯，易鴻順口便問道：“一起吃去啊。”
黃婕扭頭看向岳千靈，“我們一起唄。”
短短十幾秒的電梯，岳千靈感覺自己背都要酸了。
而黃婕這么一說，岳千靈渾身神經都倏地一緊，下意識就想拒絕。
可惜黃婕根本不是在征求岳千靈的意見，直接挽著她的手就將她拉走。
午休時間不多，大多餐廳也很擠，他們便選了一家效率高的快餐廳。
點餐臺上的LED屏掛著今日的菜品，兩葷一素加一分例湯是配套。
黃婕和易鴻點好菜后，輪到岳千靈。
岳千靈感覺顧尋就站在她身后，身心都緊張到不行，整個人都有些飄忽。
她仰著頭，看了一會兒，對點餐員說：“我要一份糯米蒸排骨，一份宮保雞丁，還要一份白灼菜心。”
點餐員一一記下，又問顧尋：“先生，您呢。”
顧尋收回落在岳千靈背后的視線，抬頭看著LED屏，片刻后，他目光又輕輕地掃過岳千靈。
“糯米蒸排骨、宮保雞丁、白灼菜心。”
岳千靈：“……”
她皺了皺眉，回頭看了顧尋一眼，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么。
可是最終還是抿著唇扭頭走了。
落座后，易鴻張望四周，看見了自助飲料臺，便問：“你們要喝什么？我去幫你們拿。”
黃婕：“我要橙汁！”
岳千靈：“我要酸梅湯，謝謝。”
易鴻點了點頭，起身的時候對顧尋說：“你要可樂是吧，我一起幫你拿了。”
顧尋正要說好，但抬眼看見岳千靈盯著手機，一副忘我的模樣。
他皺了皺眉，說道：“我要酸梅湯。”
岳千靈：“……？”
她目光微閃，抬眼看向顧尋。
顧尋也正盯著她。
視線只有片刻的交錯，岳千靈便藏著眼里的慌亂，重新低下了頭。
這頓飯只吃了半個小時，但對岳千靈來說，卻是度日如年。
加上天氣燥熱，走出餐廳，岳千靈額頭上除了一層細密的汗。
易鴻見狀，問道：“喝冰咖啡嗎？”
正好岳千靈也覺得有點困，便點頭道：“好啊。”
隔壁就是一家星巴克，他們一行四人走進去，正好收銀臺沒人排隊。
還是易鴻和黃婕先點了單，輪到岳千靈時，她熟稔地點了一杯冰美式。
然后便扭頭往另一邊走去。
然而她剛跨出一步，便聽見顧尋對點餐員說道：“一杯冰美式。”
岳千靈腳步一頓，想回頭，卻生生忍住了。
另一邊。
黃婕在柜子前朝岳千靈揮手：“他們出新杯子了！好可愛！快來看看！”
岳千靈立刻快步走了過去。
不遠處的柜臺上擺滿了水杯，黃婕和岳千靈選得起勁，易鴻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扭頭問顧尋：“你杯子前幾天不是壞了個缺口嗎？要不要順便買個新的？”
顧尋看向那一邊，點了點頭。
岳千靈正彎腰挑選著。
剛剛搬家，宿舍里的杯子沒帶走，新家正好缺一個。
她不喜歡外表太花哨的杯子，選來選取，看中了一個黑底樸素的杯子。
但她剛剛拿起包裝盒，另一只手便伸了過來，拿了一個一樣的。
岳千靈一愣，側過頭，果然對上了顧尋的目光。
她的眼里含著復雜的情緒。
雙唇微動，似乎是想說點什么。
但顧尋等了好一會兒，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才問道：“怎么？”
“沒什么。”
岳千靈擰著眉，拿起杯子便去買單。
顧尋慢悠悠地站到她身后，說道：“有話就說。”
但岳千靈就跟沒聽見他說話似的，買了單扭頭就去找黃婕。
回到工位，岳千靈把杯子拆了，打算用開水燙一燙，桌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小麥：娛樂午班雞，有人嗎？
糯米小麻花：不來，我在公司呢。
糯米小麻花：剛剛發生了大無語事件。
駱駝：什么事？
糯米小麻花：我又遇到那個顧尋了，你知道他干什么了嗎？
糯米小麻花：他跟我點一樣的菜，喝一樣的飲料，買一樣的咖啡，就連杯子都選了個跟我一樣的！
駱駝：啊？
糯米小麻花：我當時真的特別想跟他說一句話，但是考慮到周圍有那么多人，還是忍住了。
這次駱駝沒回，反而是另一個人插了話。
校草：想說什么？
糯米小麻花：想跟他說
糯米小麻花：克隆羊多莉最多活六年。
校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