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
岳千靈看著鏡壁里的自己,終于將提著的那一口氣松了下來。
電梯緩緩下降,在這逼仄的空間里,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忽輕忽重的呼吸聲。
她不知道顧尋這是怎么了。
以前那么多次碰面機會,他都視若無睹,現在兩人連“算認識”的關系都難以維持時,他卻好像能看到她了。
她下意識拿出手機,想跟印雪說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可是當她點開微信的時候,手指卻又頓住。
不能這么不爭氣。
因為人家一句“加個微信”,就又想去做閱讀理解,是高中語文試卷做的還不夠嗎?
幾天前才那樣拒絕了你,能有什么其他意思呢?
還想被自己的期待和幻想折磨嗎?
思及此,她又想起了自己半年前自作多情發的那種照片。
岳千靈將它翻出來,看著照片里那個模糊的身影,凝神片刻,點了刪除。
隨后繼續往下翻了翻。
雖然她發的內容不多,但總會些深夜矯情產物,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為什么發出去的。
花了幾秒時間,岳千靈刪得朋友圈只剩下了三四條內容才罷手。
岳千靈下班回家的時候,天還大亮著。
走到小區門口,岳千靈竟然又遇到了顧尋。
有時候她在想老天爺是不是老愛捉弄她。
不然為什么在她用盡全力想把這個人從她腦子里完全清除干凈時,卻一次次讓他出現在她面前。
墨菲定律也不能總在她一個人身上做驗證吧。
遙遙對視一眼,岳千靈很快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左拐。
她住的那棟樓其實在右邊,但最近買的生活用品開始陸陸續續到了,今天快遞便電話通知她存放在了小區左面的驛站。
走了兩步,岳千靈察覺到什么,于是往旁邊一看。
正好顧尋也看了過來,兩人目光又一次相遇。
夕陽明晃晃地落下,使他直視的目光顯得越發明顯。
這一天相遇的次數實在太多,岳千靈有一股異樣的感覺。
但她沒多想,收回視線,語氣不太好地嘀咕道:“可真是巧。”
顧尋走在她身旁,垂眼笑了笑,“不巧。”
岳千靈突然側頭氣呼呼地看了他一眼。
陽光下,她臉頰的茸毛都清晰可見,嘴巴略微嘟著,好像又生氣了。
顧尋只好別開了臉,看向另一側,低聲自言自語道:“我是故意的。”
可惜岳千靈并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
兩人就這樣,相隔著兩米的距離,朝同一方向走去。
岳千靈再沒往旁邊看過一眼,直到到了驛站,她站定,發現顧尋的目的地好像也是這里。
前面有幾個人排隊,岳千靈潛意識不想站在他后面,于是悄然加快了腳步。
然而腿比人家短那么一大截,就這樣,岳千靈還是慢了一步,只能站到顧尋身后。
幾秒后。
岳千靈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為什么潛意識就想搶先。
因為她一抬眼,入目是顧尋近在咫尺的背影。
不抬眼吧,鼻尖又能聞到他衣服上的洗衣液味道。
大概是天氣太熱了,岳千靈煩躁地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
離他遠一點,心情大概就不會這么復雜了。
幾分鐘后,顧尋取了件,是一個單手便能拿起的小盒子。
他轉身的時候,岳千靈刻意低下頭看手機,直到他出去了,岳千靈才抬起頭,報了自己的取件碼。
驛站的人查了查,說道:“哦這個,堆在外面。”
岳千靈走到門口,卻發現顧尋還沒走。
他就站在那里,余暉灑在他身上,將瞳孔映成了淡淡的琥珀色,低頭看著手機。
聽到有人出來,他抬頭,正好對上岳千靈的目光。
“你怎么還沒走?”
沒想到等來的是這句話,還莫名有點耳熟。
顧尋視線掃過面前堆著的各種大件快遞,偏了偏頭,說道,“曬曬太陽不行?”
當自己綠色植物呢。
岳千靈不再看他,彎腰去找自己的快遞。
“3045……”岳千靈在心里默念著取件碼,當真正看到那個箱子時,卻傻了眼。
不是一個拆分的簡裝置物架嗎?
怎么這么大?
“需要幫忙嗎?”
頭頂冷不丁傳來顧尋的聲音,岳千靈愣了片刻,沒去看他。
“不用,謝謝。”
說完,她把手機放進包里,彎腰抱住快遞箱。
沒關系,我可以的。
岳千靈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腰直起來。
可是這東西也太重了。
岳千靈走了幾步便趕緊不堪重負,而且這個箱子抱起來后比她還高,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只能歪著腦袋看路。
并且,她感覺到顧尋好像就走在她后面。
那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她背上,讓她感覺這路更難走了。
離開驛站沒多遠便是一端上坡路,饒是岳千靈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力不從心。
她走得一步比一步慢,還看不清路,聽見有小孩子朝這邊跑來的聲音,她下意識往后一退,整個人便失去了重心。
“啊——”
往后倒的那一瞬間,岳千靈下意識尖叫出聲。
但這聲音卻在她撞到身后那人的懷里時戛然而止。
空氣里悶熱的風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
她又問道了那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不用回頭,她都知道自己撞到了誰。
并且好像還踩了一腳。
岳千靈愣神片刻,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突然想通了些。
這箱子真的太重了。
日子也總還要過下去的,他們只要一天還是鄰居,就避免不了碰面。
如果每次見面,她都這樣為難自己,還活不活了?
如果不想讓顧尋覺得她還念念不忘,或許若無其事才是最好的保護傘?
思及此,她放下手里的東西,從顧尋和箱子中的縫隙擠出來,轉身看著他,平靜地說:“謝謝。”
“不客氣。”
沒有再多的語言,顧尋把手伸向岳千靈,她從善如流接過他手里的小紙盒。
隨后,顧尋搬起她的箱子,朝住的那棟樓走去。
兩人就這樣無言地進了電梯。
直到顧尋把箱子放在地上,才似自言自語般說道:“這玩意兒怎么比你還重。”
岳千靈低頭看了一眼他白色球鞋上的黑腳印,決定這次不反駁他說的話。
到達13樓,顧尋把箱子放到了她家門口。
岳千靈一邊按指紋鎖,一邊沒什么語氣地再次說道:“謝謝。”
顧尋抬眼,“不用幫你搬進去?”
“不用麻煩,我自己可以。”
沉默片刻后顧尋“嗯”了一聲,轉身去開自己家的門。
然而門打開了,他卻沒進去,就靠著門框,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岳千靈。
岳千靈一開始背對顧尋,發現箱子推不動,于是繞過箱子先進門,抱著它往里拖。
但好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死活拖不進去。
岳千靈正著急,手里的重量卻突然一輕。
箱子擋著視線,岳千靈看不見背后的那個人。
她只怔住片刻,隨即便借著他的力后退。
進了屋,依然隔著那個箱子,兩人都看不見對方。
岳千靈道謝的聲音終于有了點語氣,“謝謝。”
“說了不用客氣。”
箱子之所以這么大,是因為里面的置物架根本就沒有怎么拆分。
所以雖然難搬了點,但組裝的時候卻很方便,只花了十幾分鐘時間。
期間手機一直在震動,她沒管,沉迷在組裝家具的樂趣中。
好一會兒,她把置物架推到墻角,見尺寸也剛合適,才滿意地把雜物堆放上去。
看手機消息,已經是半個小時后的事情。
看見小麥在群里叫人打游戲,岳千靈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自從她跟他們哭著說自己失戀了,他們好像默契地照顧著她的心情,再沒找過她打游戲。
現在大概是覺得她心情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小麥:糯米小麻花你來嗎?
岳千靈敲了兩個字。
糯米小麻花:來啊。
岳千靈和小麥最先上線,開了語音后,小麥莫名清了清嗓子,語氣有點僵硬。
“那個……你還好吧?”
“還好啊。”
“不難過了吧?”
岳千靈垂了垂眼,“有什么好難過的,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
顧尋一上線便聽到這句話,他默了默,什么都沒說。
“嗯,你能這么想就好。”
駱駝慢悠悠地說,“不管事情怎么樣,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千萬別太難過啊。”
岳千靈“嗯”了聲。
“那……”小麥躊躇片刻,才開口,“你還喜歡他嗎?”
耳機里三個人突然都很沉默,似乎在緊張地等著她的答案。
岳千靈沉吟片刻,才悶悶地說:“不喜歡了。”
“真不喜歡了?”
林尋的聲音出現的很突兀。
岳千靈眨了眨眼睛,“有意見嗎?”
耳機里,那人默了默,語氣突然變得沉沉的,“不是,你這么果斷嗎?”
岳千靈輕哼了聲,“你們知道嗎,我現在每天在家門口撞見他,都在克制一股沖動。”
顧尋:“什么沖動?”
岳千靈:“幫他搬家的沖動。”
倒也不必。
顧尋捂著麥,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現在他在你眼里就一無是處了嗎?”
岳千靈埋頭跑毒,沉默著沒說話。
顧尋又問:“你之前那么喜歡他,他肯定很優秀吧?”
當然。
他就是很優秀,不管是外在,還在他的能力,都不是普通的優秀。
不然怎么能成為她完美的愛情憧憬對象。
可岳千靈此時并不想承認。
每想一分他的好,就會為自己增添一分難受。
于是她喃喃道:“優點當然還是有的,不過不多。”
顧尋松了口氣,連聲音都放輕了點,似漫不經心地說:“比如呢?”
岳千靈:“長得好看。”
顧尋“嗯”了一聲,“這點是肯定的,然后呢?”
他等了半晌,竟沒聽見岳千靈說話。
“就沒了?”
岳千靈:“……”
顧尋:“……”
他忍了很久,才又說道:“他肯定很聰明吧?”
岳千靈:“和愛因斯坦比起來還是差很多。”
顧尋再忍,“那——他個子很高吧?”
岳千靈:“倒也比不上姚明。”
杠精附體了嗎?
顧尋氣笑,盯著屏幕里那個人看了半晌,“那他——”
他花了一秒來想自己還有什么優點,“樂于助人吧?”
說完他自己都噎住。
這他媽什么形容詞。
但這次換岳千靈啞口無言。
她總是想給自己找理由,告訴自己顧尋沒那么好。
明確的有點可以自我麻痹地忽視掉,但是回想起自己每次遇到狀況,顧尋對她還真的算挺好的。
“哦。”但她不想承認,倔強地說,“那不是小學生的基本準則嗎?”
“岳千靈”三個字差點就要脫口而出,顧尋硬生生忍住,壓著嗓音問道:“行,那作為一個成年男人,他花心嗎?”
“我怎么知道,我又沒當過他女朋——”
岳千靈終于察覺到不對勁,頓了片刻,“不是,你今天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直為他說話啊?”
耳機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放下得這么快,雖然我不認識他,但是你之前那么喜歡他,說明他一定是個很值得你喜歡的人。”
一直插不上話的駱駝和小麥幾度想出來阻止他。
你他媽可別說了。
“那又怎樣,他又不喜歡我。”
岳千靈想起另一件事,越發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你要是知道他怎么和他室友說我的,你會……”
“什么?”
“會想和我一起幫他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