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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楚爸爸做手術前一天下午,楚昭昭去人事請了個假,完了路過穆際云辦公室的時候,她站著想了想,還是沒進去告訴他請假的事情。
楚昭昭自己在別扭。
所以到了下班的時候,她在車上,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車停在了她樓下,她才告訴穆際云明天請假了不來上班。
穆際云似乎不意外,他說:“明天早上我要開外,你自己坐車回去,到了給我電話,知道嗎?”
楚昭昭低著頭,盯著自己的包,沒接話,但也沒解安全帶。
穆際云又說:“但是下次遇到這件事,也要先給我打電話……”
他看著楚昭昭低落的樣子,不知不覺地,把嘴里那句“知道嗎”改成了“好不好?”
楚昭昭聞言,心中明了,抬眼看他,“阿綠跟你說了?”
穆際云點頭,“今天他來匯報工作的時候說的。”
楚昭昭手指扣著安全帶,心里想了一圈兒,猜測阿綠大抵是沒告訴穆際云她借錢的事情,不然穆際云應該會有別的動作。
“那我先回去了。”楚昭昭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第二天一早,楚昭昭坐了最早的一班車去了醫院,爸爸正在做手術前準備。
忙碌了一上午,楚爸爸終于被推進了手術室。
楚明明惴惴不安地站在門口,時不時墊腳張望。
楚昭昭攬住她的背,說:“沒事的,小手術。”
楚明明并沒有被安慰到,背上慢慢滲出了汗,她干脆轉過頭不再看。
就在扭頭的瞬間,她看到了一個人。
“叔、叔叔?”
“怎么又叫叔叔?”
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間,楚昭昭立馬回頭,果然看到了穆際云。
“穆老師,你怎么來了?”
“過來看看。”穆際云走到她身邊,“手術還沒結束嗎?”
楚昭昭說:“快了。”
話音一落,手術室的燈果然變了,緊接著楚爸爸就被推了出來,楚家一家人都圍了過去,忙作一團,一時間沒人有空管穆際云。
過了一會兒,楚明明一個人走出病房,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
穆際云一直站在外面,見楚明明出來了,便問:“你怎么一個人出來了?”
楚明明小聲說:“他們怕我受傷。”
穆際云側身打量著楚明明。
高、瘦、白得幾乎透明,渾身似乎都籠罩病魔的陰影,讓人感覺稍微用力就會碰碎眼前這個人。
這種感覺,穆際云曾經非常熟悉。
兩個人沉默了許久,突然,楚明明扯了扯穆際云的袖子:“叔叔。”
“我再說最后一次,叫哥哥。”穆際云嚴肅地說。
“哥、哥哥。”楚明明被他嚴肅的樣子嚇到,叫了這一聲后就閉了嘴。
穆際云等半天沒等到她的下文,就問:“你要說什么?”
“嗯……”楚明明遲疑許久,才躊躇地說道,“你跟我姐姐,是什么關系啊?”
穆際云挑眉看著她,“為什么這么問?”
楚明明說:“因為你來兩次了,從來沒有人這樣……”
“哦,因為……”穆際云笑著說,“我在追求你姐姐。”
“砰——”一聲悶響在身后響起。
穆際云和楚明明齊齊回頭,看到楚昭昭愣怔著,手里的塑料杯子掉在了地上。
片刻后,她立馬紅著臉蹲下來撿杯子,然后轉身就往盥洗室去。
穆際云也跟了上去。
一個杯子她洗了七八遍,穆際云就站在門外看著她一遍遍地重復動作。
“你還要洗多久?”穆際云問。
“就好了。”楚昭昭用紙巾擦了擦杯子,邁腿就走,經過穆際云身邊時,他拉了她一把,竟然沒拉住。
穆際云有些煩悶地抓了抓頭發,隨后跟著走了過去。
楚昭昭回到病房的時候,發現一家人氣氛有些不對。
楚爸爸還沒醒過來,而媽媽站在床邊,臉色不太好。
她的身旁,還站了一個中年婦女。
“媽,怎么了?”楚昭昭說話的同時,那個中年婦女也回頭看到了楚昭昭,“哎喲!昭昭都長這么大啦!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咧!”
這一瞬間,楚昭昭明白為什么她的媽媽臉色不太好了。
“昭昭,你還記得我么?我是鳳姨啊!”鳳姨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還用手比劃著,“以前我家二娃跟你最要好了!你還記得不?”
楚昭昭當然記得,這些都是她的老鄉。
但也是這些老鄉,逼得她們一家背井離鄉。
楚昭昭出生在西南邊上很窮的一個山村,她還記得家門前有一片很大的池塘,一到春天波光粼粼,鴨子排著隊下水,她和一群小孩子就拿著樹枝趕鴨子玩。
還有一片竹林,冬天的時候,他們就悄悄偷了家里的米飯和臘肉,塞進砍下來的竹筒里,自制“竹筒烤飯”。
楚昭昭的童年是快樂的,但卻不太安康。她又黃又瘦,頭發也少,還總是小病不斷。
那時候,只要孩子沒生大病,就不會有人把孩子帶到鎮上的醫院去看診,楚家自然也不知道這個女兒是體內缺了一些元素,所以才這樣。
當然,即便有人告訴他們這些,他們也不一定聽得懂,倒是那些老神棍的話他們比較懂,說什么楚昭昭命里缺貴人,遇到貴人了就會好起來。
楚昭昭九歲那年,隔壁的阿鵬爸媽不知道從哪里帶回來了一個三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長得跟年畫里的人似的,又白又水靈,一下子讓全村子的人都羨慕極了。
一開始,楚昭昭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羨慕阿鵬家,家里多了一口人吃飯,對于窮苦的阿鵬家有什么好處?阿鵬是他們家的獨苗,可惜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雙腿無法行走,至今靠著一輛破輪椅。而阿鵬家人口簡單,就他爸媽和他爺爺,自然也把他當個寶。
后來,她睡不著的時候,聽到爸媽悄悄在被窩里聊天,才知道,原來那個小女孩是阿鵬爸媽去外面買回來的,就是為了以后他們老了能有人照顧阿鵬一輩子。
這種人,俗稱童養媳。
后來,阿鵬家給女孩取了個名字,叫紅紅。
不過這種事在楚昭昭老家并不是罕見的事情,大家見怪不怪了。
直到三年后,阿鵬的媽媽發瘋一樣要把紅紅趕出家門。
紅紅來到阿鵬家的那一天,阿鵬家還擺了兩桌子酒菜慶祝。
結果一年后,阿鵬跟著他爸爸去鎮上趕集,出車禍死了。
兩年后,阿鵬的爺爺去山上砍柴,摔死了。
三年后,阿鵬的爸爸下河洗澡,突發大水,給淹死了。
阿鵬爸爸死的那一天,阿鵬媽媽終于憋不住了,瘋狂地大罵紅紅,說她是災星,要趕走她。
這種事情,沒人敢勸,畢竟大家心里都認同的,這女孩真的跟個災星一樣。
所以,當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被趕出家門后,每天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東一家討飯,西一家討飯,但也不是每家人都愿意給她飯吃的,有的人甚至看見她就趕她走,生怕她給自家帶來晦氣。
楚昭昭的爸爸媽媽看不下去了,商量商量后,每頓飯都拿個大碗盛好了飯菜,放在門口,等著紅紅來吃。
可是楚昭昭覺得,不是只有流浪狗才那樣吃飯嗎?于是她說,不如把紅紅叫進來吃飯。
爸媽猶豫了很久,還是沒同意。
三人成虎這句話在這種封閉的村子里格外有效,當人人都開始說紅紅是災星的時候,楚爸媽也信的。
于是,楚昭昭說不通爸媽,就每天也端著飯碗,坐在門口陪紅紅一起吃飯。
久而久之,紅紅就上桌了。
這不是因為紅紅臉皮厚,也不是因為楚昭昭堅持,而是她的爸媽本來就是很善良的人。別人是半推半就地做壞事,他們確實半推半就地做好事。
沒過幾天,秋風刮了起來。
紅紅那段時間總找個草垛什么的就睡一晚上,反正夏夜里除了蚊子多些也沒什么。
可是現在入秋了,天也黑得越老越早。
每當楚爸爸和楚媽媽看著紅紅這張臉,心里就有些發涼。要是讓她繼續這么流浪著,肯定會有懷著惡意的人對她下手。
可是楚爸爸楚媽媽又沒辦法讓她住進家里,畢竟平時一張桌子上吃飯是一回事,睡到自家床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們心里還是忌憚著紅紅的“災星”身份。
后來,他們自以為想了個非常聰明的招,那就是把院子里不用的破沙發擺屋檐下,貼著楚家的窗戶。
一窗之隔,要是晚上有什么事情,楚爸爸也能立馬出來。
于是,紅紅就這么跟楚昭昭睡在了“同一個屋檐下”,蓋著他們家的棉被,吃著他們家的飯,也就楚爸爸楚媽媽自己還在自欺欺人“這孩子跟我們家沒關系”。
九月初三是鎮上趕集的日子,楚家爸媽一大早就背著東西蹭了別人的貨車去鎮上了,留楚昭昭和紅紅兩個人看家。
兩個姑娘在家玩到晚上,天都黑了還沒見爸媽回來,跑去鄰居家一問才知道貨車回來的路上出問題了,楚爸爸楚媽媽要第二天才能回來。
于是,楚昭昭收拾收拾就睡覺了。
這一晚,是改變了楚昭昭一生的一晚。
睡眠很淺的她,這一夜竟然睡得很沉,沉到她睜開眼睛時已經在醫院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身邊是哭紅了眼睛的媽媽和一臉疲憊的爸爸。
還有縮在角落里的紅紅。
當楚昭昭好了起來,爸媽才告訴她,那一晚,她忘了家里還燒著的煤球,因為風大就把門窗又給關了。
是睡在外面的紅紅聞到了難聞的味道,敲門又敲不開,便跑出去四處叫人,有幾個鄰居力氣大,直接撞開了門,把昏過去的楚昭昭給抱了出來,連夜送去了醫院。
要不是屋檐下睡著這么一個人,楚家夫妻倆第二天回來怕是只能看到床上冰涼的楚昭昭了。
多年過去,楚昭昭快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在醫院那一晚。
現在她也不記得爸媽具體是怎么商量著接納紅紅的,還給她取名楚明明。
反正,楚昭昭就記得那時候家里多了一個妹妹。
只是后來,總有許多閑著沒事干的人喜歡背后里說道楚家,再后來,他們都懶得背著說了,直接當面說這女孩是災星什么什么的,根本不是她救了你們女兒,你們女兒的災難就是她帶來的。
那一年,楚昭昭走哪兒都能聽到這樣的話。
甚至,楚昭昭的爸爸媽媽出去干活的時候,有幾個阿姨抓住楚昭昭,笑瞇瞇地說:“你看,這是你家的災星,你打她啊!你去撓她啊!”
這群阿姨,就包括如今眼前的這個鳳姨。
所以這么多年過去了,楚昭昭看到她,還是擺不出什么好臉色。
要不是她們,楚家又怎么會受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一氣之下坐了兩天火車跑這么遠來打工?
“哦……鳳姨啊……”楚昭昭平靜地說,“你怎么在這兒。”
鳳姨興高采烈地說:“我兒媳婦在隔壁病房呢,誒!聽說你考上大學了是不是?你在哪所大學啊?”
楚昭昭皺了皺眉頭,“我已經畢業了。”
這時,穆際云和楚明明進來了。
鳳姨一看到楚明明,就問:“哎呀!這是紅紅嗎?”
楚明明聽到“紅紅”這個稱呼,有一點印象,卻又不是那么清晰,只能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楚昭昭的反應卻很大,她拽住楚明明,說道:“這里人多,我們出去吧。”
鳳姨卻在后面說:“你看!我當初說了吧你們還不信,老楚以前身體多好,扛米扛油都不是問題,現在咋就動手術了呢……哎喲……”
楚昭昭聽不下去了,拉著楚明明就走。
穆際云跟了出去。
“明明,你回家畫畫好不好?”走廊上,楚昭昭對楚明明說。
楚明明點點頭,“好。”
正好這時候穆際云在身邊,楚昭昭看了他一眼,想起他那句“我在追求你姐姐”,頓時又覺得臉上熱熱的。
“走吧。”楚昭昭對楚明明說,“我帶你出去打車。”
說完兩姐妹就手拉手走了。
穆際云連車鑰匙都拿出來了,卻聽到這么一句話,頓時覺得難以理喻。
他拉住楚昭昭的手,說:“楚昭昭,你今天把我當空氣是吧?”
楚昭昭不說話,想掙脫他的手。
穆際云又說:“你從昨天就開始不對勁,你得跟我說清楚。”
楚昭昭一下急了,“到底該誰跟誰說清楚?”
片刻的沉默后,穆際云突然笑了,卻依然沒松開她的手。
他拉著她,一邊往外走去,一邊說:“好,那今天你得留出時間來讓我說清楚。”
楚明明跟在后面,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不是說送她回家嗎?怎么兩個人拉拉扯扯地走了,卻沒人理她?
于是楚明明只能自己跟了上去。
穆際云把她們送回家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車停在樓下,穆際云坐在車上,對楚昭昭說:“你把你妹妹送上去安頓好就下來,我在這兒等你。”
楚昭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牽著楚明明上樓了。
穆際云在車里坐了一會兒,下來抽了根煙,又坐上等著。
過了一會兒,他又下車,站在樹下。再上車,再下車,不知重復了多少遍。
太陽早已下山,天也黑了,這棟樓的住家一個個打開了燈。
穆際云看了看表,氣笑了。
楚昭昭竟然就這么一聲不吭地讓他在樓下等了兩個多小時了。
他抬頭望著那棟樓,不知哪家是楚昭昭家。
終于,在他等的第三個小時,樓梯間的燈亮了。
楚昭昭慢慢走了下來。
穆際云盯著她,笑得怪異:“楚昭昭,把我晾了三個小時,翅膀硬了是吧?”
楚昭昭看他一眼,別過頭往別的方向走。
穆際云大步上前拉住她,“走什么走?不是讓我跟你說清楚嗎?”
楚昭昭連忙想掰開他的手,又急又慌地說:“穆老師!穆老師!這里人多!”
穆際云便拉著她繞到房子后沒什么人的地方。
“楚昭昭,你還想要我怎樣?”
楚昭昭的手得到了自由,立馬縮回衣服兜里。
“我……沒要你怎樣,就是……穆老師,我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樣的人,我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清楚嗎?”
穆際云說這話時,凝視著楚昭昭。
他的眼神太直白,表達的東西就差要寫在臉上了。
話說到了這份上,還是差一把有力的刀去撕開那道口子。但楚昭昭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她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就只能采取她慣用的政策。
——裝傻。
她看著穆際云,說:“所以呢?”
“所以?”穆際云深吸一口氣,煩躁地扯松了領帶。
楚昭昭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一看到穆際云做這件事,她就有不詳的預感。
她這一退,穆際云更氣了,第二次氣笑。
“楚昭昭,你過來!”
怕老師星人楚昭昭慫得也快,穆際云的聲音一嚴肅起來,她就又乖乖走了過去。
“抱住我。”
楚昭昭心頭猛跳,指尖發熱。
穆際云就這么看著她,沒說話,卻依然有咄咄逼人的氣勢。
楚昭昭一邊伸手,一邊覺得很委屈。
這也太欺負人了。
更欺負人的在后面,楚昭昭伸手抱住他后,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說:“親我。”
楚昭昭:“……!”
她立馬松開手,想瞪他一眼。
但動作還沒完成,腰間一道大力把她扯過去,穆際云不由分手地抱住了她,并扣住她的后腦,吻了下來。
他的吻不由分說,霸道直接,讓楚昭昭應接不暇。
但僅僅幾秒后,他停了下來。
他的額頭抵著楚昭昭的額頭,用他那特有的充滿誘惑的低沉聲線說:“楚昭昭,松開你的牙齒。”
但此時的楚昭昭全身都緊繃著,她閉緊了眼睛,緊咬牙關。
于是,穆際云捏了捏她的腰,“你今天要是不松開牙齒,你就走不了。”
若是平時,楚昭昭可能還要權衡一下利弊,但此刻她就跟喪失了思考能力一樣,還是緊緊咬著牙,讓穆際云攻不下這一片領地。
最終,穆際云嘆了口氣,吻落在了她的耳后。
他的唇舌輾轉纏綿于那片柔軟的肌膚,楚昭昭幾欲低吟出聲。
他獨自吻了許久,從耳后慢慢延綿到了鎖骨。
最后,他咬了一口楚昭昭的鎖骨,說道:“昭昭,我以為我們之間可以省略一些不必要的過程的,看來是我太急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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